第 1 章

    “轰隆——”

    一道惊雷乍然响起,天幕瞬闪白光,随后皇城乌云压顶,暴雨倾盆而下。

    狂风夹带水气,肆虐卷过东宫回廊,回廊外桂树枝桠顿变伶仃,金黄小点纷纷扬落,飘至底下跪着的女人发梢。

    女人发髻散乱,脸色苍白,雨水洇湿的衣襟微敞,露出颈间松石玛瑙点缀的东珠项链。

    回廊里,为首的嬷嬷瞥到这抹亮色,撑着伞,愤懑走至女人身前,粗鲁拉起东珠项链。

    女人当即惊呼,颈间肌肤骤然多出一道红痕。

    见状,嬷嬷手中力道更甚,细小链绳由此绷紧,拉到极致时,链绳无法承受,“啪嗒”一声断开。

    串好的珠子如天女散花,叮叮铛铛撞击地面,砸起细小水花,于空中反弹一圈后,又重落地面,骨碌碌滚向四方。

    嬷嬷冷笑:“这根项链的寓意,你配不上。”

    凌杳雪不敢有一丝怨言。

    她面带恐慌,挪动膝盖跪行,攥到嬷嬷衣角后停下,口中反复辩解:“嬷嬷,我没有!我没有害侧妃!”

    “你没有?殿内里就你和侧妃娘娘两个人,她却突然见红,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干的?”

    嬷嬷一根一根掰开凌杳雪抓她衣角的手指,讥诮道:“太子妃啊太子妃,害人,也得长点脑子,不是么?”

    “太子殿下对侧妃娘娘关怀备至,把太医院的太医全拨去照料侧妃娘娘,侧妃娘娘的胎像因此稳固如山。你说说,侧妃娘娘突然见红,不是外力作用,能是什么?”

    “是——”

    “会不会是她自己自己干的?!”

    凌杳雪急于摆脱罪名,慌乱喊道:“我真没有害她!”

    嬷嬷反问:“哦?你的意思是侧妃娘娘赌上腹中孩子的性命,只为陷害你?”

    “……”

    凌杳雪咬唇,摇摇头,低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哑口无言?”嬷嬷可以预见凌杳雪的结局,“你最好祈祷太医能保住侧妃娘娘的孩子,若是保不住……你自求多福吧!”

    听到嬷嬷的话,凌杳雪像是失去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了脊梁,身体缩作一团。

    “自求多福……”

    凌杳雪心乱如麻,不由得设想侧妃的孩儿没了,太子殿下会对她怎样。

    是更加冷淡的态度,还是——

    休妻?

    雨水凉意渗进背心,她打了个冷颤,拼命摇头,神色恐惧:“我不要,我不要!”

    休妻后,她能回哪里?她生母死了,嫡母不喜,父亲不爱,娘家根本容不下她!

    不,休妻后,她根本回不了哪里!历朝历代的废妃,只能在冷宫疯癫度日,甚者被拉去寺庙,从此与青灯古佛相伴,下半辈子怎一个凄惨了得!

    “不要?不要什么?不要接受惩罚?”嬷嬷不可置信地吼道,“侧妃娘娘是你血脉相连的姐姐!你害了你姐姐,还想逃脱罪责?!”

    “老奴是侧妃娘娘的乳母,算是看着你俩长大。你幼时丧母,是侧妃娘娘心善,多多关照你这个庶出妹妹,让你在府中的日子好过。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侧妃娘娘的?”

    “害了她腹中孩儿,倒打一耙说是她自己干的!”

    “太子妃,你好歹毒的心肠!”

    “老奴以为,你最多对侧妃娘娘争风吃醋,使点小性子,不会对侧妃娘娘使用那些后宅腌臜手段,结果呢?老奴看走眼了!”

    “轰隆——轰隆——”

    话音刚落,一道道电光不断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黑夜,凿出雷声若万马奔腾,响彻云霄的动静令人胆颤心惊。

    气氛焦灼之际,一股血腥味窜进鼻腔,凌杳雪眼皮一抖,耳边响起嬷嬷和一干侍女太监的请安声。

    伴随着那声“太子殿下”,两只黑底祥云金纹长靴出现在眼前,凌杳雪仰起头,对上一双愠怒的眼睛。

    “夫君!”

    凌杳雪抱住长靴主人的脚,她眼眶一红,嘴唇噏动,想说“姐姐怎么样了”、“她没有害姐姐”,可长靴主人一把钳住她的下颌,阴森地盯着她,冷漠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凌杳雪愣住。

    “阿书的孩子没有了。”

    这是她夫君的第一句话。

    “你杀的。”

    这是她夫君的第二句话。

    “凌杳雪,孤该怎么处置你?”

    这是她夫君的第三句话。

    说这句话时,捏她下颌的手下移,挪到她咽喉的位置逐渐收紧。

    窒息感像潮水,从四边八方涌来,凌杳雪肚子坠疼,视野变得天旋地转。恍惚中,眼前这个身穿明黄蟒袍的男人,与记忆里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

    太子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凌杳雪就喜欢他。

    先帝一共有数十位皇子,其中二皇子、如今已故煊王,便是太子的生父。

    没有宫变前,先帝子嗣丰厚,太子却在一干龙子皇孙里脱颖而出,深受先帝喜爱。

    哪个少女不怀春,仰慕此等明朗俊逸、气宇轩昂的少年?

    凌杳雪原是“不怀春”。

    相貌堂堂虽好,但她更喜欢一心一意待她的人。

    皇室无一不娶妻纳妾,怎么会真心待她?

    直到那年上巳,她改变对太子的态度。

    她与姐姐的手帕交出行,路遇纨绔子弟当街纵马,命丧马蹄的危难关头,太子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

    姐姐的手帕交,容貌明媚殊艳,性子豪爽大方,和她温柔典雅,饱读诗书的才女姐姐并称京中双姝。

    在她们夺目光环里,凌杳雪习惯被人忽视。

    太子和别人不一样,他的眼神,首先落在她身上。

    凌杳雪自此开始关注他。

    正是这一份关注,她发现,太子的目光始终只停于她一人。

    时不时多出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奇珍异宝……还有那些嘘寒问暖的信,全是太子送的。凌杳雪一颗心扑向太子。

    后来先帝病亡,死前未设储君,皇室间为夺位互相残杀,最终死伤无数,只有先帝幼子存活,侥幸登基做了皇帝。

    皇帝暴戾恣睢,不理朝政,不立后妃,专以杀人为乐,朝廷一干重臣忧虑江山后继无人时,卷进宫变的太子竟奇迹生还。

    昔日繁荣景象如云烟,皇室仅存皇帝和太子二人。皇帝无子,又不肯纳妃,加之性情实在怪异,在重臣拥护下,英名在外的太子自然成了储君。

    太子得势后,践行了他的诺言,真的娶她为妻,东宫也没有别的女人。

    嫁给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男人,凌杳雪从未如此幸福过。

    没曾想,她的幸福,是偷来的。

    在她之前,太子和姐姐情投意合过。

    令人意外的是,姐姐拒绝太子求娶,做了崔太傅续弦。

    崔太傅是朝中清正肱骨,但年过四十,并且有一个亡妻生下的嫡长子。姐姐嫁给崔太傅时,才十九岁,年纪比崔太傅的儿子还要小。

    凌杳雪不懂,姐姐为何要嫁给老鳏夫。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和太子成亲后,姐姐的丈夫死了,而她的夫君是一人之下的太子,强行纳丧夫的姐姐为侧妃。

    凌杳雪乍然惊觉,年少时收到底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奇珍异宝,以及一封一封嘘寒问暖的信,全是姐姐不要的,太子不过是顺水推舟将姐姐不要的,丢给她罢了。

    原来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全是因为她和姐姐长相肖似,原来那些海誓山盟,是将她当作姐姐的替身。

    现在太子得偿所愿,她的存在就是碍眼。

    她是什么啊?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狗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姐姐敌对,丈夫变心,生母早逝,嫡母不喜,父亲不爱,她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满腔心酸和委屈,该何去何从?

    无去亦无从!

    牙打碎了,不敢有一丝怨言,伴着眼泪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

    最后的最后,凌杳雪只想问太子一句——

    *

    “你到底有没有心?”

    太子松手,一巴掌甩在凌杳雪脸上,狭长凤眸里是掩饰不住的嫌恶,接着吼道:“那是你姐姐!”

    耳朵嗡鸣,脸颊火辣辣的疼,凌杳雪喉咙得到新鲜空气,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她动了动眼珠,想讨好笑,然而牵动到麻木的肉,痛得五官立时乱皱成纸团,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狗皮膏药般抱住黑色长靴,不争气泪水顺着脸颊滚下,和大雨融合,一滴一滴砸进脚边积水,无人发觉,无人在意。

    凌杳雪反复喃喃:“夫君,我没有害姐姐……我没有害姐姐……”

    太子居高临下俯视她:“证据呢?”

    是啊,证据呢?她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凌杳雪卡了壳。

    宫里在办赏花宴,来了很多达官贵人的家眷,人群攘来熙往中,一个端着茶水的丫鬟崴了脚,正好扑在她和姐姐身上。

    念着仪容有损,她和姐姐便去一处满室花香的偏殿更衣。由于姐姐不喜旁人贴身伺候,所以偏殿就她和姐姐二人。

    岂料刚更完衣,姐姐腹痛不止,随后开始见红,候在外面的丫鬟等待多时,开门而入,恰好撞见凌杳雪惊慌的表情。

    没有物证,也没有人证。

    凌杳雪捂住脸,脊梁颤抖成一条茫然无助的弧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没有害姐姐……”

    寡淡解释在太子听来,就是被说中心思,无法反驳的苍白狡辩。

    “不承认?很好。”

    “孤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来人。”太子睨憎目光直直盯住凌杳雪,在她身上烫出一个洞。

    凌杳雪不敢置信。

    她是他的枕边人,他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她?

    随从眼观鼻,鼻观心,呈来一片黄色布帛。

    这是写令旨的布帛,重要性不同寻常。

    太子手臂一挥,帛书劈头盖脸砸向凌杳雪。

    粗鲁的动作,凌杳雪舌尖发苦,不安萦绕在心头,她赶紧打开布帛。

    首先看到两个字——

    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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