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跑着冲出了那条安静的巷子。
心口堵得发慌,眼睛酸涩得厉害,刚才在花店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宁静被击碎,取而代之的是更汹涌的委屈和疲惫。
不是插花?
他凭什么?!
他懂什么?!
他永远只会否定!永远高高在上!
永远用他的方式践踏别人的世界!
这些念头如同沸水般在我脑海中翻腾,让我根本无暇顾及路况。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他远远的。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拐上了相对宽阔的辅路,只想拦一辆车赶紧回家。
就在这时——
“嘀嘀嘀——!!!”
一阵尖锐刺耳、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摩托车喇叭声如同惊雷般在我身侧炸响,那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死亡迫近的恐怖气息。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抬头!
只见一辆高速行驶的、造型夸张的重型摩托车,正如同失控的黑色猛兽般,几乎擦着人行道的边缘,朝着我的方向狂飙而来!
距离近得甚至能看清骑手头盔下惊恐的眼睛和车轮卷起的细小碎石!
大脑一片空白!
心绪纷乱的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庞大的金属造物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我碾压过来!
这个念头瞬间攫住了所有的意识,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笼罩而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小心——!!!”
一声带着极致惊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拽住了我的手臂。那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狠狠地将我向后拉去!
“啊!”我惊呼一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后背重重地撞进了一个温热而坚实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和身后的人同时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
下一秒——
“咻——!!!”
那辆疯狂的摩托车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几乎是贴着我刚才站立的位置,狂飙而过!带起的劲风猛烈地掀起了我的裙摆和发丝,刮得脸颊生疼。
惊魂甫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全身,让我手脚冰凉,微微颤抖。我甚至能清晰地闻到摩托车尾气那呛人的味道,提醒着刚才距离死亡有多近。
是谁……?
惊魂未定地、下意识地抬起头,想看清救命恩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到刻骨、却又在此刻显得如此陌生的俊脸!
迹部景吾。
他正紧紧地抱着我。
一只手臂还死死地箍着我的腰,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抓着我的手臂。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急促的喘息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发顶。
那张向来从容优雅、写满掌控一切的俊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他薄唇紧抿,唇线绷得死紧,甚至失去了血色。眼眸里翻涌着滔天的余悸、未散的恐惧,还有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
那眼神死死地锁着我,生怕一眨眼我就会消失一样。
他箍在我腰间的手臂,甚至还在微微地发抖。那细微的颤抖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给我,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后怕。
他抱得很紧,紧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驱散了我身上的冰冷,却也带来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悸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围的喧嚣远去,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我的,和他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恐惧,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担忧。
大脑一片混乱。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刚才……是在害怕?害怕失去……
就在这空气都仿佛凝固的、充满了惊魂未定和微妙悸动的时刻——
“噗——咳咳!”
一声极其突兀的、像是被口水呛到的咳嗽声,打破了这奇异的氛围。
二人几乎是同时,僵硬地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忍足侑士正一手推着眼镜,一手捂着嘴,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的巨大震惊,满眼写着“剧情发展是不是过于超速了”的荒诞感。
他显然也是路过,目睹了刚才那惊险万分又极具戏剧性的一幕。
忍足的目光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迹部那张依旧带着惊慌、手臂还在发抖、却死死抱着人不放的俊脸上,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快要憋不住的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古怪、带着浓浓调侃和探究意味的语气,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呃……那个……”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
“这速度……是不是有点……嗯,快进了?”
他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迹部紧搂着腰的手臂。
忍足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戳破了刚才那凝滞的、充满了生死时速和本能反应的气泡。
迹部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抱着女孩,而忍足侑士正用那种“我懂我都懂”的眼神看着他们。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尴尬、羞恼和被看穿心事的窘迫感瞬间冲上头顶。
他那张刚刚还惨白的俊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赤色!
箍在腰间的手臂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甚至因为动作太快太僵硬而显得有些狼狈地向后退了半步。
“忍足!你胡说什么!”迹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恼羞成怒,华丽的声线都变了调,试图用愤怒来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本……本大爷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看着我依旧有些怔忪、带着复杂探究的目光,再看看忍足侑士那副“你编你继续编”的表情,最后憋出一句毫无说服力的:
“只是……刚好路过!”
忍足侑士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极其欠揍的弧度:“啊啦,刚好路过,然后刚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上演英雄救美?”
“迹部,你这‘路过’的时机和身手,真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华丽得令人叹为观止啊!”
“忍足侑士!你给我闭嘴!”迹部彻底恼羞成怒,咆哮出声,那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冰帝帝王的从容?活像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
而我站在原地,腰间和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那带着颤抖的、灼热的力度和触感。
看着迹部那副罕见的、慌乱又窘迫的样子,再看看忍足那充满调侃的眼神,刚才的惊魂未定、委屈愤怒,似乎都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喻的情绪所取代。
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心跳之后,悄然松动了一下。
我站在原地,晚风拂过发梢,却吹不散心头的乱麻。
迹部背对着我,宽阔的肩膀微微起伏,似乎在努力平复着刚才那场惊魂未定的余波,也在整理着那些翻江倒海、难以言喻的情绪。
忍足那番调侃意味十足的“快进”言论,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激起了迹部的恼羞成怒,却也无形中打破了某种凝滞的坚冰,让空气中弥漫的敌意和尴尬,被一种更加微妙、更加难以定义的气氛所取代。
生气?当然有。
花店那句莫名其妙的否定带来的委屈和愤怒并未消散。
原谅?似乎又太轻易。
过往的种种刁难、羞辱、冰冷的“施舍”和那句刺骨的“你不配”,像一根根刺扎在心里。
可偏偏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是他不顾一切地将我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手臂的颤抖,胸膛的剧烈起伏,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庆幸,都是那样真实,那样具有冲击力。
我该生气,还是该原谅?
这个念头在心中反复拉扯,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纠结。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甚至能感觉到他也在经历着某种激烈的内心风暴。
终于,迹部缓缓转过身来。
他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耳根还带着一丝可疑的粉色,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经重新凝聚起一种沉静的光芒。
他不再回避我的目光,而是直直地看向我,眼神复杂,有未消的懊悔,有强压的紧张,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雾山隐。” 他开口了,声音不再华丽张扬,反而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略显沙哑的平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们……谈谈。”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清晰地补充道:“好好坐下来聊聊。”
他的目光扫向旁边那家看起来格调优雅、环境安静的咖啡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忍足立刻非常“有眼色”地接口,脸上带着那种“终于等到这一天”的、毫不掩饰的玩味笑意,推了推眼镜:
“啊,没错没错!你们两位,确实、非常、极其有必要‘好好坐下来聊聊’!”
他特意加重了“好好聊聊”几个字,眼神在你们两人之间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一圈,“误会这种东西,堆积多了,容易变成喜马拉雅山。早点搬开,对大家都好。”
他非常识趣地后退一步,潇洒地挥了挥手,“我就不当电灯泡……咳,不当干扰项了。你们慢聊,务必聊透!我有别的事,先走了!”
说完,忍足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带着一脸“功成身退”的满足笑容,转身就走,脚步轻快得仿佛能飞起来。
“……”
我和迹部同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忍足那番话里的暗示和调侃,让空气再次染上了一丝尴尬的粉红色。迹部的耳根似乎更红了一点,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看着忍足迅速消失的背影,再看看眼前这个卸下了部分帝王光环、显得有些笨拙和紧张的迹部景吾。
他刚才那句“好好坐下来聊聊”,带着一种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近乎恳求的认真。
好吧……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就当……还他刚才救命的恩情。
给他一次说话的机会。
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微微点了点头,动作很轻,但足够清晰。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是迈开脚步,朝着他示意的咖啡店走去。
迹部看到她点头的瞬间,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随即快步跟了上来,走在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掌控一切的压迫感,反而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像怕惊飞了停在枝头的蝴蝶。
咖啡店内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醇香和甜点的甜蜜气息。
侍者将我们引到一个靠窗的、相对安静的角落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座后,气氛再次陷入微妙的沉默。
侍者送上了菜单。迹部示意我先点。
没什么胃口,只要了一杯抹茶拿铁。
迹部则点了一杯黑咖啡,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奶。
等待饮品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低着头,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桌面,视线落在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就是不看他。
能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带着探究、犹豫和一种强烈的倾诉欲。
终于,侍者送来了饮品。精致的骨瓷杯盏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迹部端起那杯黑咖啡,却没有立刻喝。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似乎在汲取某种勇气。
“雾山。”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无法立刻抹平之前对你造成的伤害。”
“那些……刁难,那些所谓的‘清算’,那些……伤人的话。”
他艰难地说出“伤人的话”几个字,喉结滚动了一下。
“餐厅里那句‘你不配’……” 他停顿了很久,似乎在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才继续道,“……是我这辈子说过最愚蠢、最混账的话!没有之一!”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沉痛的自责,眼神灼灼地看着我:
“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我只是……被你那种彻底否定我、把我所有行为都解读为‘施舍’和‘高高在上’的态度……气昏了头。”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能让我……让我……”
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挫败和失控感,最终化作一声带着自嘲的叹息,“……能让我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他放下咖啡杯,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一种近乎笨拙的真诚:
“我承认,一开始在网球场,你的‘菜就多练’和转身就走,确实让我觉得……被冒犯,被轻视。”
“我习惯了掌控和瞩目,你的无视让我很不适应。后来的‘清算’很大一部分,是出于一种被挑战的不爽,和想让你正视我的冲动。”
“下架牛奶……是报复,是我想看你......不平静的样子。”
“在学生会驳回你的申请……是想用权力逼你就范,想让你……来找我。”
“给你钱,给你创可贴……” 他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方式很蠢,很伤你自尊。”
“但我……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我只想……做点什么。”
“弥补?或者说……证明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只会欺凌弱小的人渣。”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把积压在心底所有混乱的、从未对人言说的情绪和动机都倾倒出来。
那些曾经让我无比愤怒的行为,在他此刻带着懊悔和困惑的剖析下,竟然显露出一种近乎可笑的笨拙,带着点少年人别扭心事的样子。
“直到……” 迹部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悔,“看到你……因为我那句话……哭了……我才……”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做了多混蛋的事。”
“那些所谓的‘清算’、‘报复’,不仅没有让我赢回任何东西,反而把你推得更远,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雾山……” 他抬起头,眼里没有一丝往日的傲慢,只剩下沉重的懊悔和一种近乎恳求的坦诚,“我为我所有幼稚、混账、伤害到你的行为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太轻。我也没资格要求你立刻原谅。”
“但……能不能……”
他再次抬起头,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希冀,小心翼翼地、带着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感,轻声问道:
“给我一个机会。”
“让我们重新认识彼此。”
他的话语落下,咖啡厅里只剩下轻柔的钢琴声在流淌。阳光安静地洒在桌面上,映照着他那张褪去了所有骄傲、只剩下忐忑和真诚的俊脸。
端着那杯温热的抹茶拿铁,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我的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而陌生的涟漪。
那些积压的愤怒和委屈,在他笨拙却无比坦诚的剖析和那句沉甸甸的“对不起”面前,似乎开始悄然松动。
重新认识?
抬起眼,迎上他那双写满了等待审判、却又带着希冀的眼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那番沉甸甸的、近乎剖开内心的道歉和请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咖啡厅里流淌的钢琴曲似乎也变得轻柔,阳光落在我们之间的桌面上。
沉默了片刻,我的目光扫过他面前那杯几乎没有动过的、漆黑如墨的黑咖啡。
那深沉的色泽,像极了他之前紧锁的眉头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
太苦了。
就像他之前那些笨拙又伤人的行为带来的滋味。
我斟酌着,终于抬起眼,没有立刻回应他那句沉甸甸的“重新认识”,反而用一种带着点小别扭、却又异常自然的语气,指了指他的咖啡:
“那个……太苦了。”
我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关切,“喝点甜的,心情会好点。”
迹部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我的开场白会是这个。
他下意识地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自己那杯黑咖啡。
“不如……”我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声音轻得像羽毛,“……你去尝尝小卖部的巧克力牛奶?”
轰——!
迹部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上头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巧克力牛奶。
那个他曾经幼稚地、带着报复心理下令下架,只因为她当着他的面喝得很开心、还无视了他的东西,那个成了他们之间一场可笑“战争”导火索的东西、
现在,她竟然主动提出来?
还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希望他开心的语气?
她是在关心他?希望他心情好点?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让巨大暖意的洪流瞬间席卷了他的情绪。
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这次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汹涌而陌生的情绪激荡。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就在迹部被这突如其来的“巧克力牛奶”冲击得心神震荡、大脑一片空白之际,我继续说。
“还有啊,”微微蹙了下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声音里带着点不满,“不要老让忍足偷拍我。”
我抬起眼,认真地看向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带着一丝困扰和坚持:
“拍到丑照怎么办?”
“我不要面子的嘛……”
“噗——咳咳!”迹部刚端起咖啡杯想掩饰一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发烫的脸颊,结果猝不及防听到这句,直接呛住了。
黑咖啡的苦涩瞬间弥漫口腔,他却仿佛尝到了一丝奇异的甜。
偷拍……丑照……面子……
她果然知道了忍足是他派去的“狗仔队”。
但她没有愤怒地指责,而是用这种带着点小女生抱怨的方式说出来。
甚至……还有点在意在他面前的形象?
迹部狼狈地放下杯子,用手帕擦着嘴角,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窘迫和欣喜。他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我带着控诉的眼睛,声音带着点尴尬的沙哑:
“咳……那个……本……我……”他差点又习惯性地自称“本大爷”,硬生生憋了回去,“我会让忍足……停手的。”
他飞快地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保证,“绝对不会有丑照。”
得到保证,我还是很满意的,微微点了点头。
看着自己杯子里那抹温柔的绿色,长长的眼睫垂落,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我用吸管搅动着杯中的抹茶拿铁,发出细微的声响,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过了几秒,才再次抬起头,这一次,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坦诚,直视着迹部那双写满了期待和紧张的脸。
“迹部景吾,”第一次平静的,清晰地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我没有故意无视你或者轻视你……”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表达,“是真的。”
微微咬了下嘴唇,那是一个带着点困扰和无措的小动作,却让迹部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们……确实没有好好认识过一次。”我坦诚地说道,目光清澈,“我以前……没接触过你这种……”
似乎卡了一下壳,似乎在斟酌一个不那么刺耳的形容词,最终带着点无奈和一丝小小的吐槽意味,小声说道:
“……华丽的……大少爷?”
“我……”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真实的、不习惯袒露的脆弱感,“我不习惯太高调的……也不太懂……该怎么和这样的……人相处。”
轰隆——
迹部感觉自己心里最后一道名为“骄傲”的堤坝,在那句带着小小吐槽却又无比坦诚面前,彻底崩塌了!
原来……
原来之前的“无视”,并非出于恶意或轻视,而是源于一种不习惯?
一种对“华丽大少爷”这种耀眼存在的无所适从?
一种对“高调”的本能回避?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他心中所有积压的困惑和不解。
那些让他愤怒、让他失控的“无视”,在此刻有了一个全新的、让他心疼又懊悔的解读。
他不是被轻视了。
他只是用一种她完全不熟悉、甚至本能抗拒的方式,闯入了她的世界。
而他那些笨拙的、带着强烈存在感的“清算”和“宣告”,在她看来,恐怕只是更高调的、让她更想逃离的干扰。
“雾山……”迹部景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温和、更加不那么“华丽”:
“我明白了。”
“以前……是我的方式不对。太高调,太自以为是,太不考虑你的感受。”他艰难地承认着,每一个字都带着真诚的反思。
“我们确实需要好好认识一次。”
“忘掉之前的‘帝王’,忘掉那些‘清算’和‘施舍’。”
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承诺:
“就从一个……不那么华丽的迹部景吾开始。”
“一个……想了解雾山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习惯什么、不习惯什么的……”
“普通同学开始。”
“可以吗?”
他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尊重,等待着我的回应。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认真的侧脸上跳跃,褪去了所有尖锐的棱角,只剩下一种笨拙却无比动人的真诚。
看着这样的他,我心中那最后一点坚冰,似乎也在他的目光下,悄然融化了。
端起那杯温热的抹茶拿铁,轻轻抿了一口,那清甜微苦的滋味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
然而,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有着自己的根茎和方向。
我不需要别人为我改变本性,我也不是需要依附的藤蔓,渴望攀附那耀眼的光芒。
于是,在他带着忐忑的目光注视下,微微坐直了身体,我尽量温和却无比清醒地迎上他专注的视线。
“迹部同学,”声音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其实,倒也不用太矫枉过正。”
迹部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说。
“每个人的性格和行为方式都是独特的。”
我继续说道,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像是在强调某个重要的点,“你有你的‘华丽’,那是你的一部分,是你习惯的世界。不用为了我,去刻意掩盖你自己的喜好和光芒。”
看着他眼中闪过的错愕,我继续说道:
“就像我,习惯了安静,不习惯高调,那也是我。我们不需要为了迎合对方而扭曲自己。”
“理解彼此的不同,尊重彼此的边界,或许比强行改变要重要得多。”
这番话,如同温柔的清风,拂去了迹部心头最后一点“需要彻底改变自己”的负担和焦虑。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里那份理解和包容,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以及一种更深的尊重。
她不要他卑微地改变,她理解并尊重他原本的样子。
这份清醒和豁达,远比任何迁就更让他心动。
“不过,”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严肃和不容置疑的责任感,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迹部同学既然是冰帝的学生会长……”
我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他那双灰蓝色眼眸:
“那么,对于田中理惠遭遇的那种校园霸凌恶性事件,我认为,这才是你应该真正投入精力去做出决断和改变的地方。”
“冰帝是你的王国,你有责任让它不仅仅是建筑华丽、设施一流,更要让它成为一个对所有学生都安全、公平、不被恐惧笼罩的地方。”
“这才是真正的‘华丽’,不是吗?”
这番话,将个人情感的纠葛瞬间提升到了更高层面的责任和担当。
雾山隐的格局和清醒,在此刻展露无遗。
迹部的心脏被这番话狠狠撞击了一下,他看着我眼中那份对公正的坚持和对弱者的保护欲,再回想起自己之前那些围绕着“清算”、“施舍”的幼稚行为,羞愧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他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说得对,这件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
“给田中同学,也给所有冰帝的学生一个交代。”
“霸凌,绝不容忍。这是我的责任,我一定会让它改变。”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这才是真正的冰帝帝王应有的姿态。
看到他的承诺,我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清浅却真实的笑容。像是解决了一件真正重要的大事。
然后目光重新落回桌面,那份轻松感又回来了。轻轻搅动着杯子里已经微凉的抹茶拿铁,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
“至于我们之前其他的那些摩擦……”
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坦然的、带着点释怀意味的微笑:
“就一笔勾销了吧。”
“下次见面,就是普通同学了。”
“A班和H班……”微微歪了下头,带着点实事求是的调侃,“应该不怎么会见到。”
“不过,”我顿了顿,迎上他专注的目光,语气真诚而坦荡,“就算见到了,迹部同学……”
“我会给你应有的尊重的。”
应有的尊重。
这五个字,清晰地划定了我们之间全新的关系边界。
不再是剑拔弩张的仇敌,也不再是带着试探的“重新认识”,而是回归到最本真、也最安全的距离:普通同学。
带着理解,带着对彼此本性的尊重,也带着清晰的界限。
迹部听着那句清晰的“普通同学”,心中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但更多的是更深的欣赏。
他明白,这是我给予的、最宽容也最清醒的和解方式。
不强求亲密,不否定过往,只是让一切归零,在理解和尊重的基础上,重新开始各自的道路。
这比任何带着补偿性质的亲密都更符合她的性格,也更珍贵。
他端起那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却没有喝,只是用它冰凉的杯壁碰了碰我装着抹茶拿铁的杯子边缘,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好。”他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一种全新的、褪去了所有浮华的沉稳,“一笔勾销。”
“下次见面,就是普通同学。”
“雾山同学……”
他微微停顿,眼眸里映着你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不再华丽张扬、却带着真诚和尊重的弧度:
“也请多指教。”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温暖的光带。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余香和一种无声的默契。
那些硝烟弥漫的过往,那些委屈不甘的泪水,那些笨拙伤人的试探似乎都在这一刻,随着那句“一笔勾销”和“普通同学”,被轻柔地拂去。
我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将手机推向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浅的笑意:
“号码。”
“这次,是为了方便沟通‘校园霸凌后续处理事宜’,学生会长。”特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带着点公事公办的调侃。
迹部看着屏幕上那个空白的输入框,再看着她眼中那抹狡黠又坦荡的光芒,心中最后那点失落也被一种奇异的暖意取代。
他拿出自己那部昂贵的手机,指尖飞快地输入了一串号码,保存,郑重地输入了三个字—
雾山隐
然后,他按下拨号键。
几秒后,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却带着某种必然联系的号码跃入眼帘。
看着那个号码,又看了看对面那个收起所有锋芒、眼神温和沉静的银发少年。
新的起点,以最意想不到的“普通同学”关系,和一部手机里悄然建立的、名为“校园事务”的联系,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