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陈寅洛忍无可忍从床上翻身而起。
他是个很警惕的人,枕头下随时都放了一把□□,即使在熟睡中,随便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让他瞬间警觉。这是他在禁区摸爬滚打十年养成的习惯,如果不是靠着这点警觉性,他早该死了十次八次了。
他一向不喜欢别人进入自己的领域,更遑论正大光明睡在他房间。今天难得心善一回,结果就是自讨苦吃,可见人还是不能太善良,否则后患无穷。
她睡在离床几米远的地铺上,那是艾雅后来铺上的厚毯子和被褥。
很显然,这点舒适根本无法对抗她精神深处遭受的重创。
即使在梦里,她也一直不断抽泣,中间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
这比他妈的听到枪声还让人恼火。
陈寅洛一把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几步就跨到地铺前,满脸暴躁:“陈知念,你他妈给老子起来!”
地上的人没什么反应,只是又轻声抽泣了几下。
“陈知念!”
男人的声音高了几分,夹杂着更深的怒意。然而地上沉睡的人依旧没反应,仿佛陷入了什么梦魇中,根本无法自行挣脱。
黑暗中,男人冷峻的眉眼更锋利了些,他终于屈尊降贵地蹲下,伸出手重重推了一把地上的人。
那一下力道不轻,带着他积压了半夜的烦躁和不耐。
陈知念在浓雾中拼命奔跑,四周像无尽的走廊,没有尽头也没有出口,脚下是湿冷的水泥地,裸/露的钢管滴着水,啪嗒、啪嗒。
她不敢回头,却知道那人正在一步步靠近。
四周都是模糊的阴影,天花板时而塌落,时而拉伸,一切都在扭曲变形。
忽然,一只手从雾中伸出,猛地扼住她的喉咙。
浓雾中,少年的脸倏地逼近,五官近乎完美,那双眼却像冰,冷淡、无情,没有情绪。
“啊——!”
陈知念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沉沉的黑暗,一道模糊的人影正立在自己床边。
她几乎做不出任何思考,滚烫的身体径直贴了过去,手臂箍住他的脖颈,发烫的脸颊紧紧埋进肩膀。
“爸爸……爸爸,你终于来了,你来救念念了吗……念念好怕……”
带着灼热温度的泪水一滴滴砸在陈寅洛的脖子上,他皱了眉,胸腔里暴戾的情绪倒逐渐平缓了下来,喧嚣的血液开始正常流淌,有序地奔向心脏,将心口那点子燥意慢慢抚平。
可很快叛逆的情绪再次滋生,这种依赖不受控的感觉,让他再次想要发泄出点什么。
但大脑皮层的神经递质又诡异地安抚着他,让他竟一时卡了壳。
“松手。”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陈知念仍在断断续续地喊着爸爸,炙热的身体温度在节节攀升,显然是已经烧糊涂了。
可陈寅洛却不管这么多,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指尖猛地扣住她后颈,像拎鸡崽子一样把人拎开,漆黑的眸子逼近。
“乱叫什么?谁他妈是你爹,看清楚,老子是谁!”
粗暴冰冷的呵斥让陈知念打了个寒噤,眼前的人影终于清晰。
男人眉眼深刻,阴鸷冷峻,浑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场,那张脸与梦魇中少年冷酷的面孔逐渐重叠。
她瞬间清醒过来,像被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松了手,手脚并用狼狈地往后缩去。
陈寅洛盯着她,黑眸深沉得像能把人一口吞掉。
“哦,清醒了?”
陈知念牙齿不受控地打颤,一双眼睁得极大,却很是清明。
他站起身来,冷冷俯视着她:“既然醒了,就滚出去睡,别在这吵我。”
陈知念这才慌乱地看向周围,这……是陈寅洛的房间?她为什么会睡在这?
不,这不是关键问题,关键是她竟然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了他身上,还……还把他当成了爸爸!
这个认知比任何退烧药都来得有效,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冲散了高烧带来的浑噩。
她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双手抱起被子哆嗦着爬起来,“对、对不起!小叔叔……我……我不知道……我这就走!”
“滚快点。”陈寅洛心情显而易见的不好,“等等,把这堆破烂一块带走。”
这被子沾了她的眼泪,汗水,衣服上的污渍,简直是脏到令人发指。
陈知念喉咙发紧,顶着他冷漠又有无限穿透力目光,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被褥抱起,仓皇地逃离。
她手脚发软地出了房门,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
走廊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汹涌的泪水又崩不住了,像是关不住的水龙头,不要钱地往下掉。
终于……她终于离开禁闭室了,她应该开心的,可是,她根本开心不起来。
只要还在这里一日,陈寅洛随时就能再次把自己关起来,不需要任何理由。
分明他就是那个施暴者,偏偏还要以救世主的姿态说,取悦他,她就能活。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招惹上陈寅洛这个恶魔。虽然他被领养回陈家,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过几个月,但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更不必提有深仇大恨。
况且那会陈知念才八岁,八岁的小孩能做什么呢?每天都是乖乖起床,然后由司机送去学校,放学回来后按时完成作业,这几乎就是她的全部日程。
和陈寅洛的交集,几乎没有。
在他被驱逐后的十年里,在无数次梦魇惊醒后,她都会思考这个问题,他为什么要杀自己呢?答案是没有答案。
爸爸说因为他本身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陈知念总觉得,不止于此,他看她的目光总藏着她看不清的秘密。
空旷漆黑的走廊里,陈知念单薄的身影仿若一阵风都能吹倒。
她就这么坐在地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哭泣。
她好想爸爸妈妈,好想爷爷,升学考试她也没来得及参加,原本她还打算考完后去P?tisserie买栗子蒙布朗,带回家和爷爷一起吃。
爷爷血糖不太好,难得能吃甜食,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可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
也不知道自己失踪这么多天,爸爸妈妈会担心成什么样,爷爷会不会急的又发病,虽然科技已经很发达,但很多基因病依旧无法治愈。
不要哭,不要哭陈知念,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一定会再见到爸爸妈妈的。
*
第二天陈寅洛起床后,打开房门就看到地上躺了个什么东西。
被子裹得紧紧的,只露出小半张脸,看上去还有些苍白,眼睛紧紧闭着,睡得不算安稳,但至少没再胡言乱语。
梦里,陈知念差点迟到,急匆匆赶到学校参加升学考,考试倒计时最后一秒,教学大楼突然被一辆从天而降的列车撞毁,她跑啊跑,意外撞到一个人。
她抬头,看到陈寅洛。
他漫不经心叼着一根烟,半垂着眼望她。
还来不及害怕,陈知念就感觉小腿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
那触感真实地穿透了混乱的梦境,她猛地一惊,从光怪陆离的幻象中惊醒过来。
睫毛慌乱地颤动几下,认命地睁开眼。
陈寅洛高大挺拔的身形逆着微光,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陈知念却能轻易攥取到他眉眼间的不耐。
“挡路了。”
“对、对不起。”她迅速爬起来,把自己和这堆“破烂”一起,囫囵个地挪到了墙边。
陈寅洛目不斜视,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走了没几步,忽然又顿住回头望她,好看的眉峰重重拧着,“你打算馊到什么时候?”
“……啊?”陈知念愣了足足有好几秒,混沌的脑子才迟缓地处理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她下意识地低头,才发现自己裙摆都是血污,双臂被厚厚的绷带缠着,有些血丝渗出。
看上去有点像乞丐。
她的脸颊噌地烧起来,“对不起……我这就去。”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艾雅领着林医生正走上二楼走廊,一抬头,恰好看见走廊对峙般的两人。
“洛哥。”艾雅立刻停下脚步,“林医生来了,需要现在给……”她话语微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女孩的名字,只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给她换药吗?”
陈知念立刻摆手,“姐姐,不用了,我……我得先去洗澡。”说完,她无地自容地垂下头。
艾雅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诧异。
这女孩……精神状态居然还算稳定?
这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按照常规判断,她至少需要好几天的专业心理干预才能勉强恢复基础认知。
可现在,她虽然看起来怯懦,脆弱得像一张一戳就破的纸,但逻辑是清晰的,没有半点精神崩溃的迹象。
真是令人意外。
而陈寅洛压根没把这当回事,在他眼里,关个禁闭就精神错乱,那才是有毛病。
一旁的林医生推了推眼镜,出于职业习惯,谨慎开口:“洛哥,从专业角度看,这位小姐经历了严重的创伤性应激,如果条件允许,最好能有一个更宽松安宁的环境进行恢复,哪怕是出门散散心,接触一下自然环境,对舒缓她的紧张情绪也会有很大帮助。”
陈知念蓦然抬头,慌乱地摆手,生怕麻烦别人,“不用了,谢谢,真的不用了,我……我没事。”
陈寅洛没立即答话,他斜斜倚着门框,上下扫了陈知念一眼,半晌开慢悠悠开口。
“行,晚上,小叔叔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声线低沉,每个字裹着不怀好意的戏谑。
艾雅轻轻皱了眉,洛哥今晚不是要去莫妮卡么,带她去?那种地方……
她的视线落到陈知念身上,终究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