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看好戏的赵悬凑到时绽面前,压低声调侃:“时总,弟妹性子有点烈啊。”
时绽冷睨他一眼,“闭嘴。”
“还不是弟妹呢?”赵悬了然地笑,自顾自解读他的意思, “迟早的事。”
时绽没回答,余光始终落在许念星那边。
不否认即代表默认。
别人他不清楚,时绽还不好分析吗。骨子里藏着一股疯劲,护短得要死,认定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更改。
金辰集团那位,今后要遭殃了。
为难她的人似是没想到她会将酒泼在自己身上,神色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许念星就这样用出其不意的方式为自己争取来片刻的喘息,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去休息室换衣服去了。
通往休息室的路上冷气开得足,沾湿的舞服紧贴着皮肤,许念星后知后觉察觉一阵凉意。
她知道时绽在附近,故意将脚步放慢了些,拢了拢披肩。
换完衣服出来,她看到时绽抱臂站在门外,硕长峻拔的身形被水晶灯勾勒得愈发清隽。他手里还拎着几个纸袋,许念星大致扫了眼,猜出是为她准备的衣服,看向他:“时少爷,你来晚了。”
“好戏已经结束了。”
时绽将纸袋递过去,唇角扯起的弧度淡地看不出情绪,“信不信你穿这身回去,你那位衣冠禽兽的父亲还会让你攀附别的权贵。”
晚礼服太过隆重,她这张脸实在漂亮,以至于经历了刚才那一遭后,反倒多了些倔强的妩媚,更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美貌和任何一张牌同出都是王炸。
单出却是致命的陷阱。身边的诱惑会不断引诱人堕落,下陷,直到彻底被淤泥掩埋。
很显然,家世这一项成了累赘。
是她需要摆脱的第一道泥沼。
许念星抿紧唇瓣,神情晦暗难辨。良久,她才像是被人狠狠碾过自尊般,调整了情绪。
“时绽。”她垂在身侧的掌心蜷紧又松,“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摧毁一个人的骄傲吗?”
“我以为你求助于我的时候,早就做好了用骄傲换庇佑的打算。”
时绽说话永远一阵见血,带着介于上位者与少年之间的张狂桀骜。
也是,这种千载难逢的宴会,所有人都巴不得戴上面具,互相交换利益。他却早早离席,连一秒都不肯多呆。从小处在权力顶端的人,字典里就没有低头的选项。
许念星垂眼掐灭思绪,掀开纸袋。里边是一套简约的女士衬衣和西裤,恰好是她的码数。
不过时绽大概率是目测的,预估的并不准。
胸部那里估计会有点紧。
“我要是穿了你的衣服,你就肯帮我了吗?”她不确定地问。
时绽不答反问:“我不是已经在帮你了?”
高手过招,往往只在瞬息间。
许念星这次算是棋逢对手了。
她不再同他针锋相对,浑身的尖刺逐渐软下来,“麻烦你了。”
“确实麻烦了。”时绽闲闲地应下,“让我从高速上调头回来,你还是头一个。”
许念星语气柔和了些,“我先前说话语气有点重,你别放在心上。只是没办法了,才想着找你。”
“意思是有退路就不会找我。”时绽戏谑。
他这话让人不知道怎么接合适。
毕竟两人之间的关系,的确没熟到能够随意找他的地步。
许念星抬眼瞅他,思忖了会,“这么说可能有点伤人,但事实显而易见。”
言下之意是,他在她心底的位置的确算不上靠前。
只是因为走投无路,才会恰好选择他。
一句话轻描淡写就将被动化为主动,引得时绽心思松动,轻讽道:“许念星,不贬我一遭,你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两人之间天然的阶级位次关系,就这样悄然恢复平衡。
她精准拿捏了不让人反感的点,时绽自然不会生气。
许念星扬起笑意,眼里水光摇晃。
“彼此彼此。”
时绽没说什么,放她去换衣服了。许志安在宴会中心等了很久,忍不住过来催许念星。他感到休息室门外时,时绽已经离开了。
旁边响起许志安惊讶的指责。
“你这是穿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快去把晚礼服换上。”
许念星的目光在长廊尽头扫过后,不动声色移回来,眼底的冷意看得许志安无端心口一紧。
“爸,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她的话让许志安松了一口气,好言相劝了半晌,奈何拗不过她。重回宴会时,现场因为时绽的折返,已然换了一派景象。
时家有意放权,培养新任掌权人,因此,没有人会轻视时绽。
许念星一眼看到了被人群簇拥在中心的人。
他神情泛泛,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记得在类似的场合初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副冷戾的调子。
她这才注意到,时绽喉骨上方有一颗小痣。
介于喉骨侧方与正面的交界处,若隐若现,因而她这么久了才第一次注意到。
不得不承认,那颗痣的位置生得恰到好处。
随着他喉结上下滚动,小痣也悄然滑动。
冷欲的字眼竟也同他相配。
难怪将校内校外的女孩迷得七荤八素的。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时绽止了意兴阑珊的寒暄,朝她偏过眼,“换个衣服怎么这么慢?”
一时间,场内陷入片刻的安静。
她本就出众,先前又跳了一段惊艳的舞蹈,在场有心的人,打听过她的名字。
然而没有人想到,她竟会和时绽有交集。
许念星脚步略滞,无视周围或惊或艳羡的目光,一步步朝他靠近。
时绽先前并没有跟她说要当众演戏,她怕把不好度,平声道:“刚才路上耽搁了点时间。”
金辰集团的宋总哪能看不清局势,脊背泛出层冷汗。
捏着杯壁的指骨暴露了他此刻的局促。
时绽上下扫了许念星一眼,“室内冷,你就穿这么点,不怕感冒?”
他褪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许念星低眉顺目,承接了他的好意。西装外套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独属于少年身上的灼热、干燥。
让她想到了他骑着自行车载她那次。
满意后,时绽不忘点刚才欺负她的人,语气随性,“休息室离这就几步路,能耽搁什么时间。是有不长眼的拦路?”
许念星欲言又止地看了宋总一眼,咬紧唇瓣,摇了摇头。
她的演技不错,周遭雅雀无声,气氛凝降到冰点。
见她不肯说,时绽将掌中的高脚杯重重置于木托盘上。他力道极大,显然积郁了不少怒气,举着托盘的侍者都随之晃了晃,旋即默声退下。
“怕什么。”时绽吐出淡淡的三个字,“有我给你撑腰,没人敢欺负你。”
“名字。”他的耐心逐渐告罄,压迫力无声寸寸泛出。
最后是那位年长他将近二十岁的宋总扛不住压力,脸色极差地妥协:“时总,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话音未落,时绽冷冷打断,“听说你让她为你跳了一支舞?”
“是邀请许小姐共舞。”
“你年纪和她相差了二十多岁,说这种话,不嫌臊得慌?”时绽讥讽。
刚从国外调任回来,姓宋的风头正盛,哪成想阴差阳错踢到时绽这块铁板,欲哭无泪。大半辈子的前途败送至此,换作谁也不甘心。
宋总脸色绿得发青,又不想在人前失了面子,笑容里难掩战战兢兢。
时绽丝毫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细数他的罪责,声线含着炽烈的寒气,“逼未成年人喝酒,就算我敬你是长辈,今天也必须抛却这点长幼尊卑的情分骂你一句——”
他对上男人略显错愕的眼,缓缓道:“猪狗不如的畜牲。”
掷地有声的骂句响彻宴会厅上空。
比起他父亲,时绽更加盛气凌人,对方越在意什么,他越会踩在脚下碾碎。
刚才还猖獗的人此刻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毕竟时家是金辰集团最大的资方,在建的几个项目中,有一半的研发建设资金都来源于时家。一旦撤资,金辰将面临无法填补的资金空缺及危机。
姓宋的再有背景,也只是个有点门路的职业经理人,同时绽作对,犹如蚍蜉撼树。
今天这场闹剧,以意想不到的结局收场。
就连许念星都猜不到时绽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离开了喧嚣的拍卖会场,世界陷入了入夜的寂静。
许念星见他把玩打火机,斟酌许久,才伸手夺过了他手里的金属物件。老式的擦轮打火机,外观做得无比精致,隐约有刺鼻的油味渗出。
时绽不抽烟,打火机对他而言没什么用,他索性任由许念星抢走。
“满意了?”
许念星微微一愣,“你是说今晚的事……”
“嗯。”时绽靠在车门边,迷离的夜色将他鹰隼般的黑眸照出一缕薄凉,“解决了根源。”
他最讨厌麻烦,行事向来利落果断,既然要做,就要斩草除根。
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因为仁慈而遭受反噬。
许念星抿唇,试探性问他,“你应该知道许家同金辰有合作吧?”
“犯不着从我这套信息。”时绽的嗓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就像他这人从未让人看清过。“许志安偷工减料,做的项目一塌糊涂。自己败坏了口碑,怪不着谁。”
至于姓宋的,则同他没什么恩怨。
单纯是顺便铲除罢了。
许念星怕他误解,“你会不会觉得我在利用你?”
时绽何其敏锐,早就看穿了她的顾忌。
“你和你爸一条心?”
夜色如水,凉风悠然袭过,披在肩上的外套早已没了温度。许念星这次回答得分外坚决,“我没认过这个父亲。”
时绽凝神望着她,“因为他背叛了婚姻?”
许念星却不肯再多说了,垂下眼睫,“他让我恨的理由远不止于此。”
“那不就对了。”
时绽今晚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揉着眉心,吩咐司机送她回学校附近的公寓。“时间很晚了,明天开学,早点回去补你的作业。”
他说完,阖上双眸,在她旁边闭目养神了起来。
许念星不好再多问。
回到公寓后,她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我晚上说的话,你别多想】
时绽:【你指的是利用我?】
许念星看着这句话,不停输入又删除。或许是她折腾得太久,屏幕那头的人等得不耐烦了。
时绽:【我不瞎,合理范围内,该用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