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指尖脆响在殿内炸开时,窗棂外的日光恰好斜斜切进来,将她鬓角碎发染成金芒。"出来吧,宁修近的好父母、好哥哥弟弟们。"她话音里裹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话音未落,殿外已传来沉重的走步声——明黄色龙纹常服的皇上被内侍搀扶着,皇后凤钗上的珠翠叮当作响,几位皇子紧随其后。
众人视线撞进殿内景象的刹那,空气仿佛凝住了。宁修近歪斜地倚在鎏金屏风角,陈茹站在他对面,鬓边有几丝乱发,脊背挺得笔直,手腕上青紫的掐痕在袖口下若隐隐现,陈茹看到了宁宥卿,惊呆了,戳了戳沈桐:“你竟然不知请了皇上皇后,还请了储君?!”沈桐有丝疑惑“你面前那个人吗?”“对呀”“他做什么名字”“宁宥卿”她们二人在旁边小声嘟囔。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冲了出来"皇上!您瞧瞧三殿下干的这些事!"站在人群前排的柳乐师最先回过神,花白的胡须气得发抖,"臣方才在偏殿外就听见动静,没想到...没想到皇家子弟竟如此欺凌我小女!”
皇上的脸瞬间涨成红色,眼角抽搐着瞟向宁修近,又慌忙转向众人,双手在袖摆下攥得死紧。"诸位......诸位稍安勿躁。"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慌乱,"今日之事,特例而已,传出去反倒惹人笑话。这样,你们三人要多少金银绸缎,朕都让人送到府上去,只求......只求你们三人当作没看见。"
"皇上。"陈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殿内的死寂。她抬眼时,眼神亮得惊人,"妾要的,可不止这些。"
"你还想怎样?!"皇上猛地拔高声音,龙袍上的金线在光线下晃得人眼晕,"你个正妃哪有你这般得寸进尺的?修近纵然有错,也是你夫君!"
陈茹忽然笑了,“皇上想让我们不声张,也容易。"她微微倾身,"先答应臣妾一个要求——请皇上恩准,臣妾与三殿下和离。"
"什么?!"皇上的怒吼几乎震落房梁上的雕花,"你可知和离二字意味着什么?陈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那皇上是不答应了?"陈茹歪了歪头,"也好,臣妾这就去大街上搭个台子,把三殿下如何逼臣妾抄诗、如何因一句口角就动手打人的事,一桩桩说给百姓听。哦对了,还有他上个月把太傅家的小女儿堵在巷子里......"
"住口!"皇上的脸已经白了,手指着陈茹的手不住颤抖,"你......你这是在威胁朕?"
"臣妾不敢。"陈茹垂下眼帘,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只是想求条活路,与自己真正心爱之人过日子而已罢了。"
僵持在殿内蔓延,鸦雀无声,皇上盯着陈茹那双清澈却无半分退让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行......行!准你和离!"
沈桐在这时轻轻碰了碰陈茹的手肘,“你胆子也挺大嘛”“我才不会那么懦弱呢”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皇上,"沈桐往前站了半步,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我也有需求,我不会和离"皇上刚要松气,就听她话锋一转,"但三殿下既犯了错,总得受点教训——依臣妾看,三十大板正好,既能让他长记性,也显得皇家赏罚分明。"
"你......你......"皇上一口气没上来,眼前猛地发黑,龙袍大袖在空中胡乱挥了一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陛下!"皇后尖叫着扑过去,凤钗刮到皇上的衣领,扯下几颗珍珠滚落在地。"太医!快传太医!"二皇子宁修远慌得声音发颤,四皇子宁柯已经撩起衣摆往外冲,偏殿里顿时乱成一团。
太医背着药箱跌跌撞撞进来时,皇上已经被抬到软榻上,脸色白得像宣纸。皇后守在榻边抹泪,眼角余光瞥见沈桐,突然腾地站起来,指甲几乎要戳到沈桐脸上:"你个小贱人!都是你害的!"
她扬手就要打下去,手腕却被一只手稳稳攥住。众人循声望去,是大皇子宁宥卿。他穿着石青色常服,腰间玉带系得一丝不苟,垂眸看着皇后时,语气听不出情绪:"母上,三弟今日所作所为,确实该罚。她们的要求,不算过分。"
皇后被亲生儿子当众拦下,狠狠瞪着宁宥卿:"卿儿你......"
"母亲。"宁宥卿微微松开手,指尖在袖摆上轻轻掸了掸,"皇家颜面,从来不是靠遮掩过错得来的。"
皇后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狠狠剜了沈桐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今天看在卿儿的份上,饶你一次。"
"这么说,皇后娘娘是答应打三殿下三十大板了?"沈桐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左手拉住陈茹,右手拽住小荷,"那我们就先告退啦。对了,"她回头冲皇后挥挥手,发间银铃叮当作响,"您们要打三殿下的时候,记得派人叫我和陈茹来看呀,我们保证给您鼓掌。"
说罢,三人手拉手往外走,小荷被拽得踉跄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正撞见宁宥卿转身的背影,不知为何,宁宥卿竟带着点极淡的笑意,小荷心里想:“我入宫以来就没看见过大皇子笑过。”
她们走后,皇后气呼呼地坐到软榻边,看着宁宥卿的背影:"你方才为何要帮那个野丫头?她明摆着是要让皇家难堪!"
宁宥卿没回头,只是伸手理了理袖角,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母上,有些事,堵不如疏。"说完,便抬脚走了。
陈茹的府院墙边爬满了紫色的牵牛花,此刻正开得热闹。刚踏进院门,陈茹就捂着脸笑起来,"沈桐,"她抹了把脸,眼角还红着,"今天真是......真是太解气了。"
陈茹拉她坐到院中的石凳上,小荷赶紧倒了杯凉茶递过来。"不过我有两个疑问。"陈茹捧着茶杯,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你为什么说不和离?还有,你不是说要把这事闹得全天下都知道吗?"
"我确实想把这事闹的人尽皆知,但有点困难。和离了,你去何处?"沈桐反问,指尖拨弄着石桌上的棋盘,"你娘家远在江南,回去了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留在京城,一个无依无靠的和离妇人,宁修近要是想报复,还不是易如反掌?"她顿了顿,拿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至于闹大,自然要闹,但得等我们准备好。现在就嚷嚷出去,皇上只会把你我当成疯子,反倒护着宁修近”
陈茹捧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我明白了。那......我想明天就走。"
"去哪?"
"不知道。"陈茹笑了笑,"我给我心爱之人发了信件,我们走后或许去江南看桃花,或许去塞北看草原。总之,离这京城越远越好。过上安安稳稳,幸福的日子"
"好啊。"沈桐也笑了,"祝你成为一只自由的鸟,不被束缚。"
暮色漫进院子时,陈茹起身回房收拾行李,脚步走得极慢,每走三步就回头看一眼沈桐,月光落在她眼里,像盛着揉碎的星星。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转身对着沈桐大声说:"沈桐!你也要好好得,愉悦得活下去!"
沈桐看着她,突然觉得鼻子发酸,用力点了点头:"嗯嗯!"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桐就陪着陈茹往城门口走。晨露打湿了两人的裙角,街面上只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小贩,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敲出空旷的回响。“到了给我发信件哦"沈桐帮她理了理行囊的带子。
"一定。"陈茹跳上马车,车帘被风吹得扬起,露出她含泪的笑脸,"你要记得我说的话!有困难找我,我尽力帮助你"
马车轱辘声渐渐远了,沈桐站在城门口,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抹影子,才转身往回走。小荷跟在她身后,忍不住问道:"小姐,您不是说要把三殿下的事弄到人尽皆知吗?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沈桐摸着下巴:"是啊......这事得好好盘算盘算。"她蹲在路边,手指无意识地划着地面,"宁修近毕竟是皇子,咱们俩手无寸铁的,硬拼肯定不行......得找个帮手。"
忽然,她猛地拍了下大腿,眼睛亮得像燃了火:"哎!我想起个人!"
"谁啊?"
"昨天在偏殿帮我的那个皇子!"沈桐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你看他说话多有分量,连皇后都得听他的,要是能让他帮忙,这事准成!"
她脸上的愁云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兴奋,拽着小荷的胳膊晃了晃:"小荷小荷,他住在何处呀?"
小荷被她晃得咯咯笑:"小姐您说的是大皇子宁宥卿吧?他可是储君呢,住在整个王府最中心的明远殿,那地方气派得很,门口的石狮子都比别处的高半截。"
沈桐听到后越发兴奋:“快带我去吧!”
"小姐,"小荷拉住她,忍着笑说,"明远殿守卫可严了,咱们就这么去,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进不去?"沈桐挑眉,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块用油煎得金黄的桂花糕,"放心,我有办法。"她把桂花糕塞回怀里,拍了拍小荷的手,"走,带我去见识见识储君大人的地盘。"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越靠近王府中心,来往的内侍宫女就越多,脚步都轻手轻脚的,连说话都压着嗓子。远远地,已经能看见明远殿的飞檐,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殿前的白玉台阶干干净净,连片落叶都没有。
"小姐,您看,那就是太子殿。"小荷指着不远处的宫殿,压低声音说,"门口那几个侍卫,都是从禁卫军里挑出来的,可厉害着呢。"
沈桐眯着眼打量了片刻,突然计上心来,拉着小荷躲到一棵桃花树后。"你在这等着。"她把桂花糕往怀里又塞了塞,理了理衣襟,深吸一口气,径直朝着明远殿走去。
"站住!"果然,刚走到台阶下,就被侍卫拦住了,"什么人?太子殿也是你能乱闯的?"
沈桐没慌,反倒露出个甜甜的笑:"这位大哥,我是来找储君大人的,有要事相商。"
"储君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侍卫眉头皱得更紧了,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赶紧走,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大哥您别生气啊。"沈桐从怀里掏出那块桂花糕,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您看,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糕,储君大人要是尝了,说不定就愿意见我了呢。再说了,我要说的事,跟三殿下有关,昨天偏殿里的事,您肯定也听说了吧?"
侍卫眼神闪烁了一下,昨天偏殿的动静闹得那么大,他们这些当值的自然有所耳闻。他盯着沈桐手里的桂花糕看了看,拿了一个尝了尝,发现没毒,又看了看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终究是松了口:"你在这等着,我去通报一声。但储君大人见不见你,我可不敢保证。"
"多谢大哥!"沈桐笑得眉眼弯弯,看着侍卫走进殿内,心里的小鼓敲得咚咚响。她偷偷回头看了眼桃花树,小荷正扒着树干朝她挥手,脸上满是紧张。
没等多久,侍卫就出来了,严肃地说:"储君大人让你进去。”
沈桐心里一喜,跟着侍卫踏上白玉台阶,指尖忍不住摸了摸冰凉的栏杆。殿内比她想象的简朴,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图,书桌上堆着高高的卷宗,宁宥卿正坐在案后,手里拿着支笔,听到脚步声,抬眸看了过来。
他的眼睛里感觉像藏着片湖水,沈桐突然有点紧张,刚想开口,就见宁宥卿放下笔,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沈桐规规矩矩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口。倒是宁宥卿先说话了,声音平静无波:"你找我是为了三殿下的事?”
"是......是啊。"沈桐赶紧点头,"太子殿下,您也看到了,三殿下他实在太过分了,不光欺负陈茹姐姐,肯定还做过别的坏事。我想把这些事都抖搂出来,让大家看看他的真面目,可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没这个本事......"
她一下就跪下了,抬头看向宁宥卿,眼睛亮晶晶的:"所以想请帮帮忙,您看......"
宁宥卿没立刻回答,只是说了句:“不必那么拘谨,毕竟你收到了些伤害我们都理解”“谢太子殿下”沈桐小心翼翼地坐了回来。
他拿起案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鸟鸣,沈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缓缓开口:"你想怎么做?"
沈桐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赶紧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倒了出来:"我想先收集证据,比如他以前欺负过谁,有没有强抢民女什么的,然后......然后就写传单贴出去,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宁宥卿听完,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想法不错。"他放下茶盏,"但太莽撞了。"
"啊?"
"你一个女子,拿着所谓的'证据'到处宣扬,只会被当成疯子。"宁宥卿看着她,"甚至可能被安个污蔑皇子的罪名,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沈桐的脸瞬间垮了:"那......那怎么办啊?"
"办法倒是有。"宁宥卿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桃花树,"但你得听我的安排。"
沈桐眼睛一亮,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听!我什么都听您的!"
宁宥卿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笑意:"那好。你先回去,从明天起,去查查三殿下近半年的行踪,看看他常去哪些地方,跟哪些人来往密切。有了消息,就来找我。"
"好!没问题!"沈桐用力点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那我就不打扰太子殿下了,先行告退!"
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宁宥卿已经重新拿起笔,专注地看着卷宗,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沈桐心里突然有点甜,像刚吃了块桂花糕,她偷偷笑了笑,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殿外,小荷还在桃花树后等着,见她出来,赶紧跑过去:"小姐,怎么样了?"
"成了!"沈桐一把抱住小荷,笑得像偷到糖的孩子,"宁宥卿答应帮我们了!走,咱们回去好好计划计划!"
两人手拉手往回走,沈桐的银铃发簪一路响个不停,太子殿内,宁宥卿放下笔,看着窗外那两个蹦蹦跳跳的背影,指尖在卷宗上轻轻敲了敲,眼底的湖水,漾起了一圈浅浅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