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审

    金銮殿上,康源抱着一根盘龙柱痛哭流涕,哀极痛绝。

    “陛下啊——臣有罪!是臣巡查不利,才叫土匪钻了空子,竟一连火烧孙家十八座铺面!幸而应对及时,没有百姓伤亡,否则臣万死也有负于皇上!”

    “只是……”

    康源哭够了,喘口气歇一把,重重地抹了一把脸,将眼泪鼻涕俱揩在袖口上,他从细长的小眼睛里偷偷觍着皇帝的脸色:

    “只是皇上,大抵是老天爷保佑,这样大的火势竟无一人伤亡。而且……而且还叫臣查出了御制金器流失民间的罪证!皇上,臣查了,数量之巨可达百金,皇上慈悲心肠屡次缩减皇宫开支这咱们都是心知肚明的,这有人为一己之私偷盗御制金器不仅是公款私用,更是有负皇上圣心啊!”

    “且……”康源偷眼瞟一眼孙家父子的脸色,声音微弱下去:“御制的东西都錾着符印呢,怎么有人抵出去还有人收啊……”

    大殿中除了康源的哭诉无人再出声,柏姜是女眷,朝堂上身影被隐在一道珍珠帘子后边,叫底下人看不清,倒十分方便她去看众人脸色。

    皇帝离她最近,坐在金龙宝座上脸色十分不好看。

    冬日里人多不适,要“猫冬”,可他的病自上回宫宴后竟一天胜过一天,这叫他很是鼓舞,冬猎时裹得严严实实,也忍不住上场跑了一趟马。

    他看见铜城大火时大概心里是很愿意为他的子民出一份力的,哪怕是在城楼上指挥,简单、单纯、几乎没什么失败的机会,或许这会是个好的露面的机会,他可以从一个小小的成功开始,继而顺理成章地参与更多政事。

    毕竟他是皇帝啊,九五之尊。

    即使前头堵着宋阿濡等一干权臣,可毕竟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

    可是现在……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了。

    皇帝既然已经露了面,就不能再继续装傻坐视不理,皇帝的尊严绝不能任人欺辱,可前头是孙淮。

    他的皇兄建武帝在大殿里狂性大作撞柱而死,至今也不到两年。

    皇帝手中紧紧握着金座上那雕刻得叱咤风云的龙首,指尖已经褪去了血色,又青又白。

    “孙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孙珏笨重的身子“噗通”一声趴倒在地,连连磕头,日光里能看到他动作间激起的尘土,他哆哆嗦嗦地:

    “臣,臣不知……都是下面人……”

    孙淮跪在一旁,闭上了双眼,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孙琏跪在孙淮身后,看着他父亲脊背的起伏,十分讥讽地哼出一声轻微又短促的鼻音。

    除了沉不住气,胡言乱语的孙珏,堂下众人还是沉默。

    “还在蒙朕!你孙家家仆,是有天大的胆子,敢自私收御制金器放贷?!”

    皇帝终于被那沉默激怒,他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抖着手吼出声来,眼眶里隐隐可见羞愤的泪花。

    “皇上息怒。”

    众人垂首再拜,只有皇帝一个人难堪地站在至高处的龙位上。

    宋阿濡不失时机地膝行过去,奉上一盏茶:“皇上息怒,没的为此等小事坏了身子。”

    说完,他转身面向孙珏,腔调从恭顺转至威严:“孙大公子,老奴在宫里伺候了近二十年,各人的品行老奴心里还是有数的。办错事不要紧,孙老将军是朝里肱骨之臣,你可不要令他蒙羞啊。”

    “我、我……”孙珏脑内空空,草包一个,孙淮只叫他担了个富贵清闲的位子,有什么事都是底下人争着抢着替他去办,他头一遭在大殿中被劈头盖脸地问责,三九天里,他急得脑门前闷出了豆大的汗珠。

    也不知是不是他觉得走投无路,竟跪着艰难地转过身,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爹——爹!儿子的品行您是知道的,爹,您为儿子做主啊!”

    皇帝闻言色变,本来被宋阿濡消解一丝的怒火霎时窜得老高,他涨红着面目,将手中茶盏掷到殿中,“哗”一声在厚重的地毯上泼开一道难堪的茶渍。

    孙淮老迈,竟还能一手挥开他那胖儿子,低声斥道:“大逆不道!皇上在此,哪有老夫来做主的份儿?!”

    那胖子又急得从原位上转回来,他脊背上的花纹回环繁复,从柏姜的位置看过去,简直像一只团团转的乌龟。

    “臣有错!皇上赎罪!”

    “皇上!”

    孙珏慌张之际,背后孙琏骤然起身,端端正正膝行至大殿中央,声线稳稳当当:“皇上,臣有罪,臣心中早知一事,但并未禀报。”

    皇帝重重地坐回龙位上,“呼哧呼哧”喘着气:“奏。”

    “是,”孙琏再拜,垂首道:“自打年初起,臣父亲老来多病,时常不能起身,早朝也常常告病,蒙皇上圣恩,不仅未加斥责还常常问询抚恤。臣家中亦常常为老夫忧心,恰好早些时候,从北疆来了个神医,说能治老父顽疾,只是药材难得,千金不换。臣散尽家财,也只换得少许。”

    “前些日子,臣回家中偶尔听见兄长与下人谈事,竟是撞见有宫人私自拿宫中御制金器来借贷抵债,原家里产业是决然不肯沾惹此事的,臣却听见兄长为了父亲顽疾得愈,铤而走险,只挨过这一阵子,以后便再不沾染此事。”

    “臣有罪!臣本该劝服兄长,却也为一己私欲迷花了眼,只想着老父多病,故装作不知,才酿成今日大祸。请陛下责罚!”

    孙琏讲完,五体投地,孙珏也顾不得从前对他这个弟弟的诸多猜疑,只是一味地磕头。

    柏姜坐在帘后,听孙琏在堂下慷慨陈词,实则是一派胡言。

    不过用来应付这场面也够了,谁叫他上头是孙淮和宋阿濡呢?

    柏姜心中那根璇儿松了半分,阿充适时地在身侧送上一杯茶,柏姜呷着茶,眼光与角落里一直默默跪着的褚绍在空中不期而遇。

    他们眼神交错一瞬,随之又十分默契地各自旋开。

    皇帝气已经喘匀了,他如何不知道孙琏是胡扯的。孙家财富之巨,不让石崇,那有什么神药能让他们散尽家财。

    他沉默着,知道这桩案子到这里已经有了定局,挣扎半响,他屈服了:“孙老将军,这可是真的?”

    孙淮颤巍巍俯身下拜:“是臣家教不严,纵容二子犯下大不敬之罪,还请皇上赎罪!”

    皇帝垂着脑袋,无力地撑着膝头:“孙珏虽是孝心,但不敬皇室,私纳家财,实则是愚孝,又死不悔改,革去孙珏职位,孙琏纵容其兄知法犯法,罚俸半年。”

    “那场大火……”

    宋阿濡适时地跪上前:“是城南的土匪心里不服齐家案子处决,这才来城里犯上作乱,实则是示威。防火者已经全部逮捕,关进大牢,等候圣上裁决。”

    “杀无赦。”

    宋阿濡微微一笑:“是。”

    这案子算是了结了,众人再拜告退。

    孙淮年纪大了,一时站不起来,孙珏急头白脸地要去扶却被他爹斥开,孙琏跪在一侧,抬起手,低声道:“父亲大人。”

    孙淮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将手重重地扶在他的胳臂上,孙琏与褚绍飞快地互看一眼,继而恭敬地低下头,掺着他父亲往外走。

    殿门打开,外头天光大亮,柏姜看着孙淮在刺眼日光里佝偻的背景,也不得不感概一句英雄迟暮,人老了,权利金钱就会如同水一样在手心里流去。

    殿门的门槛太高,孙淮撑着二儿子的手,慢慢地抬腿跨过,蓦地,他身子一抖,竟如同僵尸般直挺挺倒在冰凉的青石台阶上。

    “父亲!父亲!”

    “将军!”

    “太医!”

    傍晚,柏姜在灯下闲看书,往先觉得挺好的书今夜却觉得枯燥无味,尖尖的指甲戳地纸页“哗啦啦”乱响,柏姜被扰得心烦,索性丢了书,歪倒在榻上小憩。

    “娘娘!”

    阿充从殿外快步进来。

    “孙淮怎么样?”

    阿充半跪在柏姜身边,气还没喘匀:“孙淮中风了。”

    一股滚烫而尖锐的兴奋直直在柏姜心中升起,几乎要在颅内嗡鸣:“可还治的好?”

    “不清楚,孙家的嘴都很严,中风也是好不容易打探到的。”

    柏姜握着阿充的手:“想不到还有意外之喜。”

    说完又问:“宋阿濡那边呢?”

    “宋阿濡直接带了羽林军去城南攻打山寨,直接把土匪绞光了。娘娘,”阿充迟疑半刻:“那土匪不是宋阿濡的人么?他怎么肯自断手足?”

    柏姜摸着阿充顺滑的头发:

    “那些人再得力也是干脏事的,如今他们已经起了内讧,那个麻天风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干到明面上来,我一递话,他就满脑子想着取代孙家的产业,紧紧地扒上宋阿濡。那老阉官鬼着呢,怎会容忍自己被泼上这种脏水?干脏活的人,再找就是了,宋阿濡这些年敛的财不比孙家少。”

    “对了,那个锦绡的妹妹,她在慈安寺怎么样了?”

    “挺好的,她幼时发烧烧哑了嗓子,找大夫看了看,嗓子是没救了,剩下的一些不足之症都好说,补两年就补回来了。”

    “嗯,”柏姜放下心来:“隔日你叫你姐姐打发个男人去漪影寮,过个十天半月的将她赎出来。”

    “啊?那以后漪影寮的消息怎么打探呢?”

    柏姜揉揉太阳穴,紧张了一天,此时尘埃落定,她乏了,阿充起身伺候她更衣:

    “渊泱局与漪影寮同气连枝,一体二面,渊泱局没了,宋阿濡不会再用漪影寮了,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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