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药香漫过青石板，与绣坊飘出的冰蚕丝皂角味撞在一起，在初秋的风里缠成半透明的结 —— 像沈青梧绣 “还魂兰” 时打错的盘肠扣。她将最后一卷药材图谱挂在晾架上时，冰蚕丝绣成的 “还魂兰” 在阳光下泛出浅金 —— 这是她给重建的太医院绣的第三十二幅图，每片花瓣的脉络里都藏着当年账册的片段，要用北细辛汁液擦拭才能显形。
“姑娘，靖王殿下送的新丝线到了。” 春桃抱着个紫檀木盒进来，后腰的淡紫疤痕在靛蓝布裙下若隐若现，像块被岁月磨软的绣片。她掀开盒盖，蜀锦衬里上躺着十二色冰蚕丝，赤金那卷的标签上，用小楷写着 “七月初七”。
沈青梧的银剪在指间转出流光，“咔” 地剪断赤金蚕丝的瞬间，断线像受惊的蛇弹起，惊得窗台上的信鸽扑棱棱振翅，尾羽扫过晾架上的图谱，带起一串丝线残影。那是萧彻派来的信使，脚环上的玉坠与他防身玉同料，此刻正歪着头啄食她特意撒的细辛籽 —— 这鸟儿通人性，专认绣坊的气味。
“把赤金蚕丝收进暗格。” 沈青梧指着妆奁底层，那里藏着魏庸案的卷宗抄本，“等绣完先帝御批的《本草图》，正好用它绣‘还魂兰’的花芯。”
春桃刚要应声，布庄的刘掌柜就掀帘进来，手里的账本封皮绣着银鳞小鱼。“沈姑娘，魏府抄没的那批药材，禁军统领说让您过目。” 他压低声音，指尖点了点账本第三页的针脚，“里面有当年太医院失踪的血竭，足足五十斤。”
沈青梧的指尖在账本边缘划过，那里的纳线方式与王婆子帕子如出一辙。她忽然想起账册里的记载，血竭是炼制 “牵机引” 的药引，魏庸当年就是用太医院的库银偷换了这批药材。
“告诉统领，送到城西的药庐。” 沈青梧从暗格里取出半片绣帕，银鳞小鱼的眼睛处缺了点赤金，“让他们按这个纹样，把血竭铸成令牌。” 铸成的令牌边缘要刻着银鳞鱼轮廓，鱼眼处嵌着赤金 —— 与王婆子帕子的残缺处正好吻合，寓意 “残缺终得圆满”，发给新入职的太医院医官再合适不过。
刘掌柜接过帕子时，信鸽突然振翅飞起，脚环的玉坠撞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响。沈青梧瞥见鸽腿上的字条，萧彻的字迹凌厉如刀：“魏家余党在通州现身，携有蛊毒秘方残页。”
春桃的脸腾地泛起红晕，像北细辛汁液染过的绢布，指尖条件反射般按住后腰 —— 那里的疤痕正随着心跳发烫，“还魂兰” 的轮廓在布裙下隐隐作痛。“姑娘，要不要让秦风护卫您去？”
“不必。” 沈青梧往药箱里塞了三卷不同色的冰蚕丝，赤金那卷浸过北细辛汁液 —— 这是她的计策，用丝线缠住敌人时可同时下毒，比刀剑更隐蔽。“我去药庐正好取新制的北细辛汁液，顺便…… 会会那些人。”
药庐的伙计正在晾晒防风草，青石板上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像极了太医院秘道里的刻痕。沈青梧刚迈进门槛，就闻到股熟悉的苦艾味 —— 与魏府药材库的陈腐气息不同，这气味里混着新鲜的血竭香，是有人刚用过蛊毒配方。
“沈姑娘来得巧。” 药庐掌柜掀开内室的帘子，案上的药臼里还留着赤金色的粉末，“今早有人来买过北细辛，说要画什么‘引蛊纹’。”
沈青梧的银剪突然绷紧，冰蚕丝在指间缠成结。她走到案前，指尖沾起粉末在灯下一照，金粉里混着极细的鳞片 —— 是银鳞鱼帕子上的赤金点染，遇热会泛出血色。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通州渡口。” 掌柜递过张药方，边缘的针脚歪歪扭扭，“还留了这个，说您见了就懂。”
药方上的 “还魂兰” 绣样缺了半朵，与萧彻烧焦的绣绷残片正好互补。沈青梧忽然明白，这是魏家余党设的局，他们要的不是秘方，是能激活账册的至亲血 —— 她母亲的那半片帕子。
渡口的风带着咸腥味，沈青梧将帕子藏进领口时，看见艘乌篷船的帆上绣着银鳞鱼。春桃不知何时跟了来，后腰的疤痕在风里发烫，她攥着秦风送来的玉牌，指腹磨得发红：“姑娘，禁军还有一刻钟到。” 她临行前偷偷往袖中塞了沈青梧教的 “缠丝诀” 图谱，此刻正悄悄在掌心摩挲着边角。
乌篷船突然离岸，沈青梧踩着码头的木桩追上去，银剪勾住船舷的瞬间，冰蚕丝突然缠上只伸出的手 —— 那只手的虎口处，有个北细辛汁液烫出的 “魏” 字。
“沈姑娘果然守信。” 船仓里传来沙哑的笑，魏庸的侄子魏明举着蛊毒配方，另只手按着个瑟瑟发抖的医官，“把帕子交出来，老侄就让他活。” 魏明的眼底闪过疯狂：“我叔父用五十斤血竭换我性命，这蛊毒秘方就是我的生路！”
沈青梧的银剪在腕间转了个圈，割断船绳的同时，将北细辛汁液泼向魏明的脸。“十年前你叔用这招诬陷我父亲，如今还想故技重施？”
魏明的惨叫里，沈青梧瞥见他怀里的账册残页，上面的 “还魂兰” 绣样被血浸透 —— 是那名医官的血，却没能激活金线，看来只有至亲血才行。
春桃突然扑过来，后腰的疤痕撞上魏明手腕时，她藏在袖口的北细辛汁液洒出，与魏明腕间的蛊毒粉末相触，瞬间冒出青烟 —— 那是沈青梧特意给她备的解毒剂，需与疤痕处的血痕混合才生效。“姑娘快走！” 她按图索骥将冰蚕丝缠上魏明手腕，“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护身纹，能克蛊毒！”
沈青梧拽着医官跃上岸的瞬间，回头看见春桃在火光中扬起绣帕，银鳞小鱼的赤金眼睛在火焰里亮了一下，像落进火海的星子 —— 那是她们约定的平安信号。她的银剪刺入船板的刹那，乌篷船突然炸开火光，春桃的笑声从浓烟里飘出来，像枚绽开的银鳞：“姑娘，我也会绣‘还魂兰’了……”
三日后的太医院落成礼上，沈青梧将补全的账册呈给陛下。绢面的 “还魂兰” 用两色丝线绣成，赤金那半是萧彻的防身玉粉末混着冰蚕丝，浅紫那半…… 是春桃后腰疤痕褪下的痂屑，遇热会显出完整的解毒配方。
“沈姑娘打算何时回绣坊？” 萧彻站在露水井边，新栽的北细辛已经抽芽，“库房里的冰蚕丝还够你绣完《本草图》。”
沈青梧的银剪正在绣绷上穿梭，凤凰的尾羽恰好与萧彻的玉扳指重叠。“我去取新丝线。” 她抬头时，银簪的反光落在萧彻的笑眼里，“不过得请殿下帮忙，这‘还魂兰’的花芯，要用你的血才能点染。”
萧彻划破指尖，血珠滴在绢面的瞬间，他左手的疤痕突然泛红 —— 与十年前火场里，他为护沈青梧被烙铁烫伤时的反应一模一样。血色渗入赤金蚕丝的刹那，整朵 “还魂兰” 突然绽放金光，映得露水井的水面一片璀璨。
远处传来药童的读书声，混着绣坊的丝线香，在秋阳里漫成河。沈青梧看着晾架上的图谱，冰蚕丝在特定光线下显露出的账册片段，与太医院的新典并排而立，像部用针脚写就的史书。
信鸽落在窗台上，脚环的玉坠撞响了银剪。沈青梧展开新到的字条，萧彻的字迹里藏着笑意：“城西布庄新到了靛蓝冰蚕丝，适合绣你的‘百鸟朝凤’。” 那靛蓝冰蚕丝里掺了极细的钢丝，是萧彻特意让人熔了防身玉边角料所制 —— 既能绣出凤羽的光泽，遇险时又能拆成护身的软甲。
她的银剪剪断丝线，脆响里仿佛听见春桃的笑声，后腰的淡紫疤痕在记忆里泛着光，像块永远不会褪色的绣片。那些藏在绣品里的春秋，终究在寻常日子里，绣成了最安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