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过宫墙,将玉章心头童谣带来的寒意吹得更加凛冽。她几乎是半强迫着乌林珠和济尔哈朗,急速返回四贝勒府。刚踏入院门,立刻下令:
“阿兰!闭紧院门,无贝勒爷或我亲令,任何人不得入。乌林珠和济尔哈朗留在东厢,你亲自守着,一步不离,没我的话,他们谁也不见。”
“是!福晋!”阿兰从未见格格如此凝重,脸色发白,应下后几乎是拖着两个茫然害怕的孩子进了厢房。
玉章心跳如鼓,“大妃新,额涅灵,风过赫图阿拉城”的词句如同毒蛇反复噬咬。正红旗地界、不明小太监、天真孩童……这是精心布置的毒计,目标就是利用乌林珠与她的血缘,将“诅咒大妃、亵渎先灵”的罪名扣在皇太极和她头上。一旦事泄,萨满介入,后果不堪设想。
她强迫冷静,急速思考。必须立刻告知皇太极!但他不在府中,去向不明。派人去找?动静太大。约束孩子闭口是第一步,但能封住所有孩子的嘴吗?正红旗……代善福晋温和带笑的脸闪过,玉章心底寒意更深。
就在她思索如何最快、最隐秘传递消息时,院门外骤起粗暴拍门声,伴随尖利刻薄的女声:
“开门!奉大妃之命,提拿妖言惑众、亵渎神灵的钮祜禄·乌林珠!”
玉章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来了,比她预想的更快,对方没给她时间。
阿兰惊慌跑出厢房:“福晋!是…是大妃宫里的苏拉嬷嬷。”
玉章深吸气,指甲掐入掌心,用疼痛镇定。她整了整衣襟,对阿兰低喝:“慌什么?去开门。记住,看好格格阿哥,没我的话,谁也不许出来。”
院门开,果然是大妃心腹苏拉嬷嬷,带着四名健硕太监,气势汹汹闯入。苏拉嬷嬷三角眼扫到廊下的玉章,皮笑肉不笑敷衍一礼:
“给四福晋请安。老奴奉大妃懿旨,钮祜禄家小格格乌林珠,胆大包天,竟在汗宫禁苑口唱诅咒大妃、亵渎先大妃亡灵的妖异谶语。人证物证俱在,大妃震怒,命即刻押解宫中问罪,请福晋交人!”
东厢房传来乌林珠压抑的恐惧哭声。
玉章面沉如水,瑞凤眼寒光凛冽,声音却平稳:“嬷嬷此言差矣。乌林珠九岁稚童,天真懵懂,何来‘诅咒’、‘亵渎’之能?‘人证物证’何在?仅凭孩童戏言,便兴师动众押人问罪,恐是小题大做、构陷无辜。大妃明察秋毫,岂会听信捕风捉影之词?”
“捕风捉影?”苏拉嬷嬷冷笑拔高声音,“四福晋好大口气,今日午后御花园假山旁,老奴亲耳听见乌林珠唱‘大妃新,额涅灵,风过赫图阿拉城’。字字恶毒!正红旗尼楚贺格格、宫女太监皆可作证,这难道不是人证?她亲口所唱,难道不是物证?四福晋百般推诿,莫非想包庇亲妹,还是……这童谣本就与四贝勒府脱不了干系?!” 矛头直指玉章和皇太极。
玉章心头剧震,这老虔婆有备而来,竟亲自“撞见”坐实,还拉正红旗格格作证,正红旗……代善!玉章瞬间串联线索,警铃大作。这绝不仅是阿巴亥的手笔,还有代善一系参与,他们要借阿巴亥这把刀,一石二鸟!
“嬷嬷慎言!”玉章声音陡然转厉,宗室贵女的威仪压过对方,“构陷宗室格格,污蔑贝勒福晋,是何罪名?!乌林珠年幼,即便口无遮拦唱了几句不明之词,也当由钮祜禄家管教,或禀明其父额亦都处置!何时轮到一个后宫嬷嬷,越过大汗、越过旗主、越过其父,直闯贝勒府拿人?!大妃执掌后宫自有法度,嬷嬷如此僭越,莫非假传懿旨,故意挑事,陷大妃于不义?!”
句句诛心,直指僭越本质和可怕后果,反扣“假传懿旨”、“陷大妃于不义”的大帽!苏拉嬷嬷脸色一变,未料四福晋言辞如此犀利。
“你……!”苏拉嬷嬷气得发抖,三角眼凶光毕露,“老奴奉大妃口谕,休要胡搅蛮缠。来人!进去拿人,阻拦者,一并拿下。”
四个太监就要硬闯东厢!
“我看谁敢!”玉章一步踏前,挡在通往东厢的路径,瘦削身影带着不容侵犯的决绝!目光如冰刀扫过太监,“此乃四贝勒府邸!本福晋在此!尔等阉奴,敢在贝勒府动武,是嫌命长?今日敢碰乌林珠格格一下,便是以下犯上,形同谋逆!本福晋拼着诰命不要,也要请大汗、宗人府,治你们抄家灭族之罪!”
“谋逆”、“抄家灭族”如重锤砸在太监心头。他们只是奉命,哪敢担此干系?顿时僵住,面露惧色,看向苏拉嬷嬷。
苏拉嬷嬷也被玉章玉石俱焚的气势和“谋逆”重罪震住,一时骑虎难下。她本想借势速决,未料玉章如此难缠。
就在僵持不下,气氛紧绷欲裂之际,一个沉稳含怒的声音自院门外响起:
“本贝勒的府邸,何时成了刑场?!”
皇太极!
他身着藏青常服,披着大氅,大步踏入。寒风卷起氅角,衬得他面如寒玉,目光如电。身后两名戈什哈手按腰刀,眼神锐利。
“贝勒爷!”苏拉嬷嬷则心头一紧,忙行礼告状,“老奴奉大妃之命,提拿口唱妖言、诅咒大妃、亵渎先灵的钮祜禄·乌林珠,四福晋她……”
“闭嘴!”皇太极冷喝,目光如冰锥刺向苏拉嬷嬷,“本贝勒问话了吗?” 威压让苏拉嬷嬷瞬间噤声,冷汗涔涔。
皇太极目光转向玉章,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询问。
玉章迎上目光,微微摇头,眼神传递“事急,有诈”,随即屈膝:“贝勒爷,苏拉嬷嬷带人硬闯府邸,称乌林珠唱‘诅咒大妃、亵渎额涅’童谣,要强行拿人。妾身以为,此事实在蹊跷,乌林珠年幼恐被利用构陷。嬷嬷行事僭越,请贝勒爷明察!”
言简意赅点明关键:童谣内容、乌林珠年幼、嬷嬷僭越、构陷。
皇太极瞳孔骤缩!听到“亵渎额涅(孟古哲哲)”时,周身迸发骇人戾气,逆鳞被触。他缓缓转头再看苏拉嬷嬷,眼神已不仅是冰冷,而是刻骨杀意:
“亵渎……额涅?”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好。本贝勒倒要听听,是何童谣,敢惊扰额涅在天之灵!”
苏拉嬷嬷被他看得发毛,强自镇定重复童谣。
皇太极听完,沉默片刻,忽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呵……好一首‘童谣’。” 他不再看苏拉嬷嬷,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太监,落在玉章身上,语气斩钉截铁:
“既然是冲撞大妃威严,又触及本贝勒对额涅孝思……此等大不敬,岂容他人代劳处置?!”
他向前一步,声音陡然转厉,“来人!将钮祜禄·乌林珠、济尔哈朗,即刻押解至大妃宫中!本贝勒要亲自向父汗、向大妃,问个明白!至于幕后教唆、利用稚子、亵渎亡灵、离间天家的奸佞……”冰冷目光如实质扫过苏拉嬷嬷和院墙外,“本贝勒在此立誓,无论他是谁,藏得多深,定揪出来……挫骨扬灰!以慰额涅在天之灵!以正后金纲常!”
苏拉嬷嬷被“挫骨扬灰”惊得脸色煞白踉跄后退。玉章看着皇太极挺拔孤绝的背影,听着话语中滔天恨意与决绝,心知真正的风暴,才被这童谣彻底点燃。他们必须立刻赶往汗宫,在萨满鼓声响起前,在阿巴亥罗网收紧前,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