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4 年(甲寅年)乾历五十九年五月廿九 夏至
公历 1794 年 6 月 21 日
【莆田·法海寺】
池月已经寺里呆了大半年,清修生活规律而清净。
卯时(6点)起床洗漱,用早膳
天刚泛鱼肚白,寺中晨钟穿透薄雾响起。淑姑轻叩房门喊池月起床。换上素色绫罗僧袍,先在院中水井旁汲水净手,青盐擦齿,再把头发盘成“皈依髻”。
院角的石桌上,汐妹已摆好早点:一碟茯苓糕、一小碗莲子羹,配着温热的粗茶。
池月静坐片刻,等寺中尼众的早课诵经声像潮水般漫过竹林,她就知道该去上早课了。
辰时(8点)听经研学,临摹经文
早课结束后,去客堂向住持行礼,然后到藏经阁旁的书房研学,法海寺派遣了资深尼师为池月讲解经文。知道她的来历,老尼特意选了《无常经》作为启蒙。
讲到“诸法无常,生死事大”,她解释:“你母亲不过是先一步化作了山间的风、天上的月,换种模样守着你。”
池月望着窗外出神,尼师不催促,抄了一张“汝等比丘,欲求寂静、无为、安乐,当离愦闹,独处闲居”的素笺放在她案头。(《遗教经》)
午时(11点)过堂用斋,多是清粥小菜。
每餐需按仪轨将饭菜分三份:一份自用,一份施给院外乞丐,一份供于佛前。糙米饭配着炒冬菇、腌芥菜、豆腐羹,偶有一道素鸡。寺中过堂有严格规矩,只听得到竹筷碰到碗沿的碰撞声。
总的来说,
无聊
无聊透了!!!!!!!!
她不要9岁就开始过养老生活啊!
池月餐后回静舍小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玩,她想出去,找几个同龄小孩,在草地上打滚,去水里捞鱼,做什么都好,不要留在寺里念经!!!
窗棂糊着薄纱,滤过炽烈的日光。
池月听檐角铁马叮咚,迷糊间梦起家中的庭院,却又被寺中的蝉鸣拉回当下——寺里的蝉鸣总带着股被圈养的焦躁。
未时(14点)就要起床习艺修身。
富家女都要习艺修身,池月选择了禅茶与花供。
想着下午的花供课,花是好看的,尼师也夸她颇具天赋,但她总觉得,花儿不乐意被折枝裁叶,禁锢在小小的瓷瓶里——池月想到了自己。
在瓷瓶里,花很快就会枯萎。
闭上眼,她又想起了九仙山,想起了光怪陆离的妖精世界。
娘,你从前为何不和我讲这些?
“你每天都这么无聊么。”
嗯?
猛地起身,她看向窗口,池年刚翻进来,灵巧的落在地上,没有半点声响。
拍拍手,起身,甩了一下红白相间的侧刘海,抱胸看向床上的女孩子。“愣着干什么,见到本大爷还不问好?”
池月一个机灵,刚准备大喊,想起了守在外面的汐妹,生生压低了声音:“登徒子!!!怎么能随便进女孩子的房间!”
池年动作一滞,嗯?什么意思,猫猫懵逼。
一炷香后——
池年撅着嘴端坐在池月床前的蒲团上,满脸的不服气,但动作挺规矩,乖乖的听池月给他科普人类社交基本礼仪。
烦死啦,来找她玩怎么规矩这么多!
但是池年没敢说出口,他好像真的做了很不礼貌的事情。
虽然不屑于遵守人类的礼仪,但是他可是九仙山的山主,包容愚蠢的人类是他的职责,这点小事还是能忍的。
池月讲到最后一句“总之,不可以把淑姑的毛线团玩的到处都是,不可以躲在房梁上偷看别人念经,也不可以随便进女孩子的房间,更不可以翘着二郎腿坐在菩萨头上!”
哼,愚蠢的人类,事儿真多。猫猫抿嘴。
池月叹气,“不是还没到日子么,你怎么下山了。”
放下环在胸前的手臂,池年正色:“有聚灵,我感受到了。”
嗯?聚灵?
妖精不是由生物繁衍出的,而是由物质灵和生灵共同凝聚而成,根据凝聚的生灵的性质、物质灵的特点的不同,诞生的妖精会有不同的灵力属性和外貌特点。
池年的原型就是沾染了戴云山脉特有虎种华南虎的气息,而池日则像极了漳州水牛。因着出生地的不同,池年是土属,而池日则是火属和风属。
聚灵啊……是什么样的呢?
“去不去?”
想啊!
可即使主母给寺里布施了一大笔钱财,她也是不能随意告假的,行事要按规矩。更何况,钱氏特意叮嘱了住持,要对她严加管教,莫存轻怠之心,让佛祖迁怒母家。
瞧出了池月的犹豫,池年右手撑着下巴。“你不是这里的老大嘛,我看好多人朝你行礼,老大不是想干啥干啥。”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眼前这个“兵”,连常识都没有。
“等亥时吧!”左思右想,酉时还要到大雄宝殿做晚课,这是万万不可缺席的,只能等熄灯后了。
一挑眉,“行,我来接你。”
池年兴致很高,有些跃跃欲试。即使是九仙山这种风水宝地,聚灵亦不常见,36年以来,他只见过2回,这是第三个。
不知道,会诞生什么样的妖精。
亥时 21:00
【莆田·九仙山·龙池】
入夜,池年背着池月在山间疾驰跳跃。
仲夏的夜气裹着草木的清香,池年足尖点过青石板时带起细碎火星,跃过矮墙的瞬间,池月下意识攥紧了他肩头的布带,却被风灌得发梢乱飞。
她原以为山里的夜该是沉黑的,可九仙山的夜偏生泼洒着清辉:不是寺里被薄纱罩住的油灯,月亮把云絮染成半透明的玉,连空气里都飘着细碎的光。
“抓稳了。”池年的声音混着风灌进她耳朵
下一秒纵身跃入竹林,竹枝擦过衣料簌簌响,叶尖的露水打在池月手背上,凉得她一激灵。
仰头看:竹梢在头顶织成绿穹,月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像撒了把碎银,随他们的移动哗啦啦流过去。
虫鸣早把山坳填满了:
蝼蛄在腐叶里“嘟嘟”地唱,纺织娘藏在竹林深处扯着嗓子拉锯,还有不知名的小虫,织成一张绵密的声网。这里的虫声漫山遍野都是,热闹得让人心头发涨。
池年的速度渐渐缓下来,“到了。”
池月松了手,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山鞍部像被老天轻轻按了个窝,凹进去一块,窝底盛着一汪湖。小得恰到好处,像山捧在掌心的一块玉。月光铺在水面上,不是镜面的平,倒像揉碎了的星子沉在里头,风一吹,碎光就顺着水波慢慢淌,晃得人眼睛发花。
湖岸边长着半人高的蕨类,叶片卷着银边,露水滴在湖里,“咚” 一声轻响,荡开一圈圈光纹。
“这是……”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又亮得像盛着一湖的月光。
“内生湖,山自己长出来的。”池年蹲在湖边,指尖轻点水面,一圈光纹便缠着他的指尖转,“聚灵的气息,就是从这儿冒出来的。”
池月挨着他坐下。
风从湖面掠过来,带着水汽的凉,吹得她额前的碎发飘起来。
“看。”
湖中心的波光忽然亮了亮,一粒萤火从水底浮上来,旋即散开,化作无数光点,贴着水面轻轻跳。
她转头看池年,他的侧脸被月光镀得发亮,嘴角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可眼睛里却映着满湖的光。
“比念经好玩吧?”他挑眉,非常自豪。
池月没说话,只是把脚往湖边又挪了挪,让月光也浸到鞋尖上。远处的虫鸣还在继续,湖光在风里轻轻晃。
藏经阁里的经文,字字都在讲“静”。
可此刻她才懂,原来真正的静,不是躲在禅房,是像这湖水,能盛下月光,也能盛下满世界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