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将军你在此处,咱这缘分真是巧了,刚好遇上。”
一道声音,打破了二人微妙的气氛。
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正停在谢谨身旁。
马车由上等的黑檀木精心雕琢,金漆勾勒出精美的花纹,其中车帘一角被人撩起。
从外头看去竟是沈员外。
他对谢瑾的态度颇为热切,从车上下来,见到一旁的赵渺神情微微一楞。
“原来赵小姐也在。”
赵渺对他颔首一笑,方才从他的视角看,赵渺被谢瑾挡住了,沈员外一时没见到她。
赵渺不动声色地收起手中之物。
谢瑾转身,见到他朝自己而来。
“员外是特地来找在下的?可是有要事相商?”
沈员外摸着长须,笑着说道:“实不相瞒,确实是特地来请将军前去府上,一来是想谈谈赌坊赋税一事,二来小女做了些吃食,想让将军品鉴。”
他看向了一旁的赵渺,稍稍顿了顿。
“赵小姐也一同前去吧。”
赵渺看他的模样,估计也只是想请谢瑾去的。
而她刚巧在此,身份尊贵,沈员外处事圆滑,不这么邀请就显得厚此薄彼。
而赵渺只是附带,她是识趣之人,这顿宴席她没必要去。
赵渺回应,轻轻摇头,“我就不......”
谢瑾对沈员外说道:“好,那我和渺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晚多谢款待。”
“哪里哪里,静候二位。”
待沈员外走后,二人走进府内。
赵渺神情不愉,扭头看着方才插话的谢瑾,他没有对刚刚的行为做出半点解释。
谢瑾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沈家垄断河运,在民间颇有影响力。
而官府要收回这个航运权,绕不开沈家。
“为何带上我?”
“你剑练完了,街也逛了,今夜除了看话本,不也没有事么。”
赵渺一时语塞,他对她的动向还真是了解。
赵渺对他微笑,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没看出来我不想去么?”
谢瑾摇头,脸不红心不跳,“没有。”
赵渺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是存心的。
谢瑾一个人精,怎会看不出沈员外的目的是他。
还应要把她的话堵回来,明眼人都瞧见沈员外在给自家女儿牵线搭桥。
她上赶着去做什么。
“看话本对于你谢大将军来说就不是事么?”
“话本可以回来看。”谢瑾语气真诚。
他的话却让赵渺无从反驳。
-
夜色尚浅,天光朦胧。
二人同乘一匹马车,气氛微妙而尴尬。
她扭头看着窗外,簌簌而过的景色,她看得目不转睛。
然而身侧人的温度贴着她的肩,时不时衣料摩挲。
狭小的马车里很安静,将一切的感官都放大。
“恕我直言,为何不换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着实比不上谢瑾今晨坐的那辆,小得没有多余的位置,只能两人贴着坐在一起。
真挺挤的。
谢瑾表情也有些尴尬无奈,“那辆马车毂辐均有问题,还在修。”
而就在此刻,车轮不知撵到了什么,一个踉跄,赵渺猝不及防往左仰。
脑袋直接磕到了谢瑾的下巴。
“嘶——”
“嘶——”
两道抽气声而起。
赵渺扶着脑袋,疼得呲牙咧嘴。谢瑾的下颌直接红了一块,眼眶沁出生理盐水。
她倒是还好,看谢瑾比她严重些。
她语气有些急,“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看,还撞到哪儿了?”
赵渺捏着他的脸,把他的脑袋往前送了些。谢瑾顺着她的力道往前,二人的距离变得更近,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吐息。
谢瑾的唇角往下一寸,红得突兀,就像是被什么咬红了。
她头顶的发钗都是比较锋利,她担心方才那一撞,还划了哪一处。
还是她未扶稳的原因,给谢瑾撞得猝不及防。
赵渺看着他松垮的领口,他的喉结滚动,也有点红。
“我没事。”握着她的要继续深入衣衫的手。
又是一个颠簸,她摔入了他怀中。
手按在了谢瑾的胸膛,滚烫的心脏在她掌心下跳动,一下一下的心动。
她的心也在怦怦直跳,在此刻同频共振。
赵渺迅速地拉开距离。
慌乱、错愕。
她不自在地看向窗外,目不斜视。
指尖的热度还在蔓延,气氛逐渐升温。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倾听彼此的心跳。
“我们很少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有时候我不明白,为何你我会到了今天这步。”
“我并非草木无心,我能感受到谁是真心待我,我不信你对我无情。说我言不由衷,你又何尝不是。”
“赵渺,你到底在怕什么?”
身后的视线灼灼,似乎要洞穿她的脊背。
声音从身后传来,赵渺心上漏了一拍。
字字句句带着质问,他盛装的情绪喷薄而出。
赵渺盯着车帘之外的树影,暖阳彻底褪去,寒冷的月光停留在她的发梢,以及她发颤的指尖。
马车停了,停在沈府前。
赵渺起身,要离开这个令她无措的空间。
手腕被大手钳制住,她顺着手腕上视,对上谢瑾难以逃避的视线。
赵渺挣脱他的手,深深地注视着他,“到地方了,咱们都该下车了。”
谢瑾没有使太大的力气,被她轻而易举地抽离。
谢瑾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手还未收回,看着空荡的指尖。
眼中翻涌着酸涩,自嘲一笑。
另一边。
赵渺方一下车,沈娉婷便迎了上来。
对她恭敬行礼,垂落着几缕发丝在额前。
她着一身翠绿莎纯裙 ,半俯下身子,双手交叠。
沈娉婷比先前见她时更规矩,更有礼节,就连笑都只是微微上扬一个弧度。
“朋友之间不必如此。”她放下沈娉婷的手,让她更放松些。
在她身侧的沈员外挂着笑意,颔首一笑,“多谢沈小姐赏光。”
而后他视线往赵渺身后看去。
待到谢瑾从马车上下来,他似乎松了口气。
沈娉婷见到谢瑾时,一如既往地温柔微笑,她的神情未变,与昨日的她判若两人。
沈员外招呼着众人入府,她与沈娉婷并肩而行。
握着沈娉婷的手还未收回,赵渺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冷。
今日气温炙热,可以说是高温。
然而她的手还是冰凉的,就像一个冰块。
赵渺见她还是穿着高领的罗裙,纱裙衣袖,遮得严严实实。
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之下,也不会裸露脖颈。
“你的体温有点异于常人,手如此冰凉。”
沈娉婷把手抽回,“抱歉,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赵渺二人走在他们之后,倒是不急。
“这有何可道歉的,你总是太在乎旁人的感受,你既然与我是朋友,就该放松些。”
“抱......我习惯了。”沈娉婷顿住,“......确实与你在一起,我会更轻松。”
待到入席,又是先前的座次。
沈娉婷的椅子更贴近谢瑾,在谢瑾面前放着一壶温酒。
“小女又做了些新菜式,她就喜欢琢磨这些玩意,大家快尝尝。”
沈员外让下人布菜,菜还是和先前一样的丰盛。
“娉婷的厨艺向来极好,如今则更上一......”
赵渺夸赞的话尚未说完,此刻见到她的左脸,霎时停住了。
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皱着眉,“你的脸怎么了?”
原先和沈娉婷进来时,她的碎发恰好遮住了她的左脸。现今坐在她的对面,赵渺才看清沈娉婷的左脸有一大块赤红。
沈娉婷很明显地用粉装饰过,但并未完全盖住。
还是能看出一道道红色的痕迹。
她再仔细看去,有点像巴掌印,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沈娉婷眼中闪过诧异,但也只是一刹那,她指尖不自觉地触摸左脸。
她骤然失笑,“不满你说,我先前经过一道草地时,因为积水太滑,一个不留神就直接摔伤了脸。”
“没注意脚下,在自家府内也能摔倒,这算个笑料了。”
赵渺听她这么一说,对她的话只信了半分。
因为昨日见她时,她还没受伤。
而昨夜也没有下雨,不存在草地积水。
这样的伤口根本不像摔的痕迹。
但沈娉婷也没有理由欺瞒,她不像心口不一之人,虽然沈娉婷这么解释,她还是心里萌生起一丝怪异。
沈员外出言,略过了这个话题,“小伤而已,先别光顾着说了,吃菜吃菜。”
他举杯,看向一侧的谢瑾,主动敬酒。
“将军自从来了我们宜江郡,治理得井井有条。一些流寇都不敢来了,可让咱们老百姓安生些。”
“宜江郡有将军在,真是有福气。”
沈员外直接仰头干了。
谢瑾看着杯中的酒,举起放在唇边。
沈娉婷扭头在看他,眼中带着一些忐忑,更多的是紧张。
她垂下的手在蜷缩,指尖摩挲着纱裙,盯着他的视线没有移开。
谢瑾低垂着眉眼,看着杯中上好的佳酿,酒香充盈。
他放下酒杯,对着沈员外弯唇一笑,“此酒与上回不同。”
沈员外神情微僵,镇定自若。
他仍旧是带着热络的笑,“将军还未尝便知,当真厉害。确实,此酒名为千金醉,比上回招待将军的酒要稍烈些。”
“也是世间少有的名酒,千金难买一梦醉,没想到竟被将军觉察出来了。”
谢瑾持着酒杯,勾起唇角。
“千金难买一梦醉,有意思。”
他语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娉婷瞳孔微缩,眸中神色归于沉寂。
沈员外见他如此,笑容更盛,让下人继续添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