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随陈伋外出办案的医官是个经验老道的公人,就算是在这条件简陋的市场上办公也能有条不紊。

    不出一刻钟,就见他放下手中银针,在簿册上记录后走到陈伋面前,道:“大人,包子中并未检测出会引发上吐下泻、致人昏迷不醒的毒物。”

    此言一出,人群开始嘘声不断,对着包桂娘三人指指点点。

    陈伋则将惊堂木重重一拍,他面沉如水看向包桂娘,问:“包妇,你可知诬告的重责?还不将实话速速召来!”

    包桂娘的手将裙角捏来揉去,几乎成了咸菜状,她低垂的双眼则滴溜溜地转来转去,要在人群中找出某个人来,但始终没有看见自己想看见的。

    “大人,民妇,民妇的儿子真的受了一番大罪,至今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啊。”一说起儿子,包桂娘的眼里终于出现了真实的泪花。

    她看了一眼依偎在郎君何中志身边的素娘一眼,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将尖锐的指甲狠狠攥进掌心,哭道:“这一切都是何家人的错啊,他们,他们一定是诱骗我儿吃了那有毒的包子,对。”

    包桂娘大手一拍,眼中精、光闪现:“就是因为他们蓄意要害我儿,才特意只在给他的那个包子里下了毒。”

    听到这话,陈伋和周围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看着包桂娘还要说出什么话来。

    “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何家人早就对我儿心怀不轨,他们知道我儿是整个学堂里最有出息的那个人,今年一定能一举高中,但何嘉平却不是一个读书的料,连我儿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呸!休要做这青天、白日梦,纵使我儿今科不试,也轮不到你家这个草包夺魁。”

    何家人听到这里,脸都红了三分,尤其是素娘,手指颤、抖着指向包桂娘,但被何中志抱着拦了下来,转头看向了高坐的陈伋。

    何嘉平则偷偷看了自己父母一眼,心中羞愧不已,捏紧了拳头,朝陈伋行礼:“大人,小生虽不才,但父母从小便教育我需为人刚正,心存善念,走正道,我们家绝不会做出在吃食里下毒的事情,请大人明察。”

    包桂娘身子前驱,欲张嘴再说,却被陈伋手中的惊堂木吓得一惊,又被身边的包家兄弟拉了一把,转眼朝人群看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陈伋训斥的话抛在脑后,但她却被何嘉平的话迎头一棒。

    “小生与田英杰更是同窗好友,平日里也交谈甚欢,不然也不会屡次邀请他来我家做客吃饭,断然是不会对他不利。”

    蓝色的天空,恰逢一只孤鸟飞过。

    何嘉平想到田英杰那瘦弱的模样,不由看向包桂娘,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情,怒声道:“平日里英杰兄便因家里的事郁郁寡欢,眉间忧愁不散,但他从未向我抱怨什么,如今看来,就是你这位娘亲实在是让他说不出口。”

    “若是你真为儿子担忧,怎会把他扔在家里不知生死,反而带着人跑到我们家里来闹事?”

    “大人,这真的是一位心系亲儿又饱受欺辱的娘亲的表现吗?”

    姜烬迎着日光看着何嘉平笔直的背影,心中对他曾受过裴凛褒奖的过往彻底信服了,这何嘉平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但骨子里确实有一股难得的正气。

    他的这番话更是点出了包桂娘一系列举动中的漏洞,让那妇人愣了神,不知如何反驳。

    坐在公案后的陈伋与姜烬一样,目光在双方之间来回,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只见他抬手,两边的衙役便上前,牢牢地把包氏三姐弟控制住,让他们纷纷跪在泥里,喝声问道:“包氏,何氏早点铺的包子没有毒,证据确凿。”

    “按照本朝律令,你三人寻衅滋事,损坏他人财物,数罪并罚,当处十日监禁并罚一千文。”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若是坦白罪责,本官可酌情从轻发落。”

    双臂被控制,动弹不得,一股凉意涌上包桂娘的心头,一是因为县尉的官威,二是因为何嘉平的一番话。

    众人只见包桂娘眼角嫣红地愣愣看着何嘉平,那伶俐的嘴里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人,冤枉啊,大人,就在这何家人的厨房柜子里藏着害人的巴豆。”

    是包氏兄弟说话了,原本他们是等着包桂娘发话,但见她不知为什么迟迟不反驳,眼看陈伋就要敲下惊堂木,情急之下大声说了出来。

    “什么?”

    “怎么会有巴豆?”……

    疑问声此起彼伏。

    一听这话,陈伋眉头一挑,朝何家人看去,再转眼看向包氏姐弟三人,对包桂娘厉声道:“你三人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陈伋的目光带着审视和警告,他一顿,接着说:“本官当前判你们犯寻衅滋事等罪,若是本官未从何家搜出毒物,可就要加判你们诬告罪了,可知悉?”

    他覆盖在官袍下的双脚微动,陈伋作为夙安的县尉,自然是对这永兴赌坊不陌生,包桂娘他知道,一个寡、妇把赌坊经营的风生水起,有点手腕和城府,背后还靠着孙家。关键是,她的儿子田英杰确实算得上是个英杰儿郎,是裴翁学堂里有名的天才,可谓前途无量。

    陈伋的手指摩挲着掌下的黑硬惊堂木,心道:出生不好的孱弱天才,总能让人关切一分。

    从何家墙角走回的衙役,沉默地朝陈伋颔首。

    陈伋不由朝姜烬看去一眼,果然如她所说,在何家发现了赌坊的人。

    他垂眸一瞬,再抬眼就是官威沉沉,看向包桂娘,道:“包妇,本官再问一次,你是否确定这何家藏着毒害你儿田英杰的毒物巴豆?”

    包桂娘张着嘴动了动,心里仿佛有一千只蚂蚁在啃噬,煎熬难耐。

    她久经赌场怎么会看不出陈伋眼中的警告,难道他们发现了手脚?怎么会呢,那个翻墙去藏巴豆的人是他们店里手脚最好的人,不可能轻易就被人发现。

    但那何家人的反应也不对,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今天能被自己骂到还不了嘴,怎么看也不是能防自己这一手的样子。

    包桂娘的眼睛放在何家人身上,想要看出一丝端倪,素娘仍是一脸的愤怒,却没有像她之前那般失态地发泄,因为何中志一直将她揽在怀里安抚,素娘的儿子何嘉平挺直了脊背,护在父母之前。

    俨然是全家共御风浪的样子。

    突然,一股强烈的酸涩像是巨大的海潮,从心里涌到了眼角,包桂娘想要遏制,但怎么也控制不了。

    “……有,大人,他们的厨房里就有巴豆!”

    牙齿咬破了嘴里的肉,铁锈味瞬间在口里肆虐。

    包桂娘咬牙切齿,说出了这沉甸甸的句话,一如这十几年的漫长孤独岁月。

    陈伋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对县衙招手,衙役和医师点头,朝何家走去。

    但突然,一道虚弱中透着冰凉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娘亲,收手吧。”

    一听这声音,何嘉平和包氏三人都转头看去来人的方向。

    包桂娘更是直接僵在了原地,眼中像是打开了蓄水闸门,泪水怎么也收不住了。

    “儿……儿啊,你怎么来了?”包桂娘一把推开身后的衙役,她眼中的戾气散去,朝田英杰跌跌撞撞地跑去,扶住了那过分清瘦的高挑男郎。

    随着田英杰一步步走进,他浑身的药味让周围人都闻得清晰。

    姜烬略感惊讶,她看向田英杰,与何嘉平同样的学服穿在他的身上却更像是现代医院的病服。

    他这副样子,姜烬在医院里见过很多,大多都是重症病房的病人,不甚宽大的病服挂在他们身上都显得肥大,因为衣袍之下就是已经瘦的只剩下骨头的躯体。

    只是他那双眼睛却明亮得异常,其中蕴藏的神采不应该被困在这幅残躯中,这人一身的气度也全然不像是赌坊老板的儿子。

    有些人只看一眼就知道不寻常,田英杰便是这样的人。

    只是田英杰这浑身的药味……

    姜烬眼中微动,这其中大多都是解毒的药材味,但有一丝气味似乎不同寻常,又让她有一种熟悉感,只能确定这绝不是寻常用来解食物中毒的药。

    不仅是她,藏在衣服里的万古也莫名兴奋起来,能让万古兴奋的只会是剧毒。

    姜烬眉头微皱,这究竟是什么?

    直到何嘉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烬才眨了眨眼睛,回神。

    “……英杰,你的身体可还好?”何嘉平朝田英杰靠近几步,想要伸手去好友,却被包桂娘一眼瞪开。

    “咳咳,无妨。嘉平兄,抱歉,今日之事,是我们的错。”田英杰咬牙压下了胸腔传来的痒痛之意。

    “英杰!你在说什么?”包氏三姐弟同时出声呵止。

    但田英杰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见自己至亲说的话。

    又见他一撩衣袍,直直跪在了公堂之上。

    沉重又清脆的一声响,让所有人都心头一惊,担忧这名少年的骨头碎在当场。

    “大人,小生田英杰正是包桂娘的儿子,大人们也不必去何家寻毒物了。因为我并不是因为吃了何家的包子才中毒不醒,我的事与何家没有半分干系。”

    说到这,田英杰的喉结上下滚动,掩去眼底的暗色。

    他用清淡的声音说出了这出闹剧的真相,又朝陈伋磕头,起身后,目光不偏不倚,直直看向陈伋:“大人,小生深知家母所犯之罪,不求公堂宽赦,但求大人准许小生替母受罚,向何家祖母和何家上下赔罪。”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心中不可谓不震惊,谁也没想到田英杰竟然会主动交代,更想不到他这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会提出替母受罚。

    有妇人感慨:“这孩子太懂事了。”,也有人低声骂:“包桂娘真是糊涂,耽误了好儿子。”

    “田英杰,你干什么!”包桂娘带着怒气的质问响起。

    “我在这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倒好,一来就把自己的亲娘说成是个污蔑他人的混、蛋。”

    “你给我起来,让他们去搜,巴豆就在他们家厨房的柜子里,我们有证据,你为什么不听话?”

    听着包桂娘气急败坏的怒吼,姜烬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头顶的蓝天白云。

    多么好的天气啊,可惜碰上了这么个胡搅蛮缠的人。

    “娘亲,没用的。大人已经抓住李五了。”

    就算是被自己的娘亲在大庭广众之下打骂,田英杰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又轻飘飘地说出一句让包氏愣怔的话。

    李五正是那准备溜进何家偷放巴豆,伪造证据的赌坊打手。

    浑身被缰绳绑住的李五被推着走了出来,被众人围观,尤其是在陈伋的注视下,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大人,饶命啊,我只是听了主子的安排……”

    县衙医师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白色纸袋,里面就是备好的巴豆粉。

    陈伋的一声叹息被惊堂木的声音掩盖,他沉声道:“包氏三人犯寻衅滋事,故意损害财物,及伪造证据,诬告他人,且拒不悔改,数罪并罚,本官当庭宣告判处三、大板、二十日拘禁并处一千文。”

    “至于田英杰所说,愿意替母受罚,本朝没有律令规定,也无先例,故当场驳回。”

    一场闹剧之后,早市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一地狼藉和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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