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天将破晓,东边青山头泛起鱼肚白,宫殿苑内却有着不寻常的动静。

    慕容檀手持长弓,正聚精会神盯着前方的草靶,射出一箭。

    木箭直直射过去,落在离靶心很近的点。

    她又挽弓搭箭射出第二发,这次箭头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慕容檀其实不惯常用弓箭,从前在燕国时,她最称手的武器,是长刀。但是围猎之中弓箭必不可少,她这才连续几日清早起来练习。

    第三箭蓄势待发,慕容檀神色微凝,绷紧了手中的弦。

    破空声传来,箭射去的方向却与目标大相径庭,落入左前侧的丛林中去,惊起树上一窝鸟雀。

    慕容檀对着那处发问:“阁下立于此地多时,树林嘈杂,何不出来坦诚相见?”

    草叶窸窣声响,片刻后一人黑衣覆面自浓密的竹林后踏出。

    慕容檀带着难以理喻的目光审视过去:“陛下不仅喜好窥听,就连装扮也是风姿绰约。”

    扶霄微咳一声:“既然你知晓是孤,就莫要声张。除了你再无旁人见过孤。”

    慕容檀继续去拿箭:“不必担心,谁能想到日理万机的陛下竟喜好扮做江湖游匪,大清早来后宫看人射箭呢?”

    “你心里对孤的成见,似乎不小。”

    “陛下说笑了。”慕容容色如常地继续射箭,只是手上力道却比先前大了几分。“谁敢对您有意见。”

    “毕竟我们这种身陷囹圄之人,全仰仗着陛下过活呢。”

    话毕,慕容檀转头看着扶霄柔柔一笑,“呀,陛下身后有只大鸟,臣女帮您打落它,省得惊扰众人。”

    她一箭向他身后射去,堪堪离扶霄不过几厘,微风扰动竹林,吹起他面上黑纱。

    翠竹微摇,万籁无声。

    慕容檀突然间发现扶霄在褪去君王的威压后,其实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睛,眸光在发丝掠过时轻轻闪烁。

    只是那双眼睛在大多数时候无法释放善意。

    扶霄抱着臂不禁有些哑然失笑。慕容檀方才搭弓的一瞬间便有暗处数名护卫也在她身后举起武器,若不是他匆忙示意,她或许会成为数箭齐发下的一具尸体。

    幸得他预料得到她的秉性,不会蠢到想要在这里一箭结果了他。

    “秦宫里的路,有很多条。”

    “献媚求宠者,安然度日者......”

    “你要走的,是哪一条?”扶霄看着慕容檀纹丝不动的身影发问道。

    慕容檀别过脸,在翠竹叶隙间投下的阴影里认真注视着扶霄的双眼。

    接着,她放下弓箭,双膝跪地对着扶霄深深一拜。

    “臣女所求无他,只求同兄长一般为人臣子向陛下效力,而不是用一声‘臣妾’来换取族人的加官进爵。”

    “臣女不要封妃受禄,富贵前程。只求陛下恩准臣女,仍然是以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寄住在这宫中。”

    慕容檀自己其实心中也并无把握,这般口出狂言加上她之前的胆大妄为,扶霄说不定会治她一个大不敬的罪。

    但是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这么执拗地试探,像是一瞬间抛却理智般,铤而走险,刀尖饮血。

    不要封妃,不要厚禄,只要一个戴罪之身和未来无穷无尽的后患。慕容檀,你究竟想要什么?

    “来人,传孤旨意。”扶霄的声音打破了清晨表面的最后一丝平静,不时便有宫人无声而出,侍在一旁。

    “从今日起,清河公主慕容檀,并其弟慕容冲,便是椒房殿中最尊贵的客人。”

    慕容檀跪在那里,看似面无波澜的平静之下,一字一句却在她心里敲起了惊涛骇浪。

    “谢陛下。”

    长弓回到了她手中,带着几分那人的体温。

    “希望你下一次拉开弓箭,是在狩猎上满载而归。”

    慕容檀抬首再拜:“臣女定不负陛下所托。”

    一黑衣影卫悄然出现在扶霄耳边,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

    “追。”扶霄顿时凝神,下达命令后与他们一同转身离去。

    慕容檀看着那一抹愈行愈远的黑色衣角,直至在绿林中消失不见。

    有些时候,他可真不像个皇帝。

    慕容檀拂了拂衣准备起身离开,却在起身的一瞬间看见偏远丛中她朝扶霄射落的箭附近有什么东西忽闪发亮了一瞬。

    她拨开杂草走过去,拾起那物件,是枚系着红绶带的玉佩,泛着幽幽柔光。

    这玉佩古朴大气,浅浮雕的螭龙纹遒劲流畅,阴刻云雷纹细密规整,线条简洁而不失灵动,即使被丢弃在光线昏暗的杂草中,也玲珑剔透。

    其雕工之精巧绝非寻常人家所有,莫非是皇室中人所遗?

    回想起扶霄不同寻常的路过,慕容檀沉默不语,将玉佩拾捡起细看。

    玉佩入手温润,慕容檀指尖轻抚过那螭龙纹路,忽然察觉背面似有刻痕。翻转一看,竟是两个极小的篆字——"长乐"。

    长乐宫......慕容檀回忆起小满讲过的宫中情状,那不是太后的居所?

    慕容檀心头一跳,迅速将玉佩藏入袖中。

    -

    晨光渐盛,椒房殿的宫人已开始洒扫庭院,她若无其事地收起弓箭往回走,却在转角处撞见一队行色匆匆的宫女。

    "公主恕罪!"为首的宫女慌忙行礼,手中漆盘上的药罐晃了晃,飘出苦涩气味。

    慕容檀目光扫过她们腰间统一的青玉牌,不是她宫里的人。

    她状似随意地问道:"这般匆忙,可是哪宫娘娘凤体违和?"

    宫女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领头的低声答道:"回公主的话,太后昨夜突发头风,太医令正在诊治。"

    待宫女们走远,慕容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玉佩。太后的头风发作得蹊跷,扶霄的暗卫又突然离去,这枚出现在帝王行踪处的长乐宫玉佩......

    "阿姊!"少年清亮的声音打断思绪。慕容冲抱着书简从回廊踏步走来,发梢还沾着晨露,"我在库房中还找到不少兵法书!"

    慕容檀迅速收敛神色,替他拂去肩上落花:"这般用功?"

    "陛下准我们习武,总不能连兵法都不懂,平白叫人小瞧了去。"慕容冲自入宫以来难得有过这般雀跃,"阿姊又要去练习骑射吗?"

    她忽然想起扶霄那句"满载而归",心头微动。"下次带你同去。"

    慕容冲的笑颜还未展开,宫墙外突然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

    一队禁军疾步穿过中庭,为首的将领看见姐弟二人,抱拳道:"公主恕罪,宫中戒严,请速回内殿。"

    "出了何事?"

    将领犹豫片刻:"北衙禁军在今晨换防时,发现长乐宫偏殿有刺客踪迹。"

    慕容檀袖中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她牵着慕容冲往回走,在经过一处无人拐角时突然驻足。墙外隐约传来对话声:

    "......玉佩定要寻回......"

    "......太后那边......"

    "......陛下已命影卫......"

    慕容冲看着众人凝重的神色,大抵猜出来又是一桩见不得光的宫廷秘辛。

    回到寝殿,慕容檀从暗格取出玉佩对着光细看,这才发现云纹间隙藏着极细的血丝。她猛然想起今晨扶霄离去时,黑衣下摆似乎有深色水痕。

    那不是露水,是血。

    接下来的几天里皇宫都仍在森严的戒备里,椒房殿众人深居简出,直至禁令解除。

    随着解禁的消息一同来到的,是张夫人的邀约。

    笑意盈盈的丫鬟向他们福了福身,张口道:“自公主入宫以来,我家娘娘一直琐事缠身未曾前来拜会,如今憋闷得紧,特地前来邀公主前往凝香阁一叙,喝一喝茶,逗个趣儿。”

    这番邀约只对着慕容冲一人,苻坚保留了她公主的封号,并未赐予位分,张夫人的话也并无不妥。而慕容冲毕竟是男眷,不好下帖也是在情理之中。

    慕容冲闻言上前一步:“阿姊,前阵子刚有刺客动乱,只身前去恐怕会有危险。”

    慕容檀思考了一瞬:“无妨,有小满与我同去。”说着她便接过了丫鬟的帖子:“张夫人有心了。”

    比起明妃肆无忌惮的冲撞,张夫人的邀约到底是真诚有礼的,况且这是入宫以来第一个机会,总要认识一些人的,始终闭门不出终究不成。

    “那我在这等你回来。”慕容冲塞了个手炉给小满:“照顾好阿姊。”

    慕容檀和小满刚行至凝香阁外小路上便有丫鬟撑着伞接应,阁内幽香阵阵,果真应了“凝香”二字。

    一路上曲径通幽,梅香阵阵,回廊处常见奇花异草,青石板路却并未落花堆积,应当是有人时常打扫。

    庭院布景清而不寒,简洁高雅,让慕容檀不禁对身居这梅花院落的张夫人萌生了好奇。

    踏进卷帘门,便听得屏风后泥炉上焙着茶水翻腾,屋子里的融融暖意冲散了早春寒。

    “公主来了。”张夫人笑着迎了出来,将慕容檀拉进暖炉旁坐下,细细地为她泡上茶水。

    “这茶水呀,是派人自宫外寻的新融雪水,不说不好,主要是清冽,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夫人有心了,叫我阿檀便好。”

    慕容檀看着张夫人为她忙前忙后有些发怔,这样和煦的女子,她原先所遇的确不多。

    张夫人较她年长几岁,生得端庄典雅,在慕容檀眼里是难得的气质美人。一双眼里溢满了温柔,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

    她点茶时一双手行云流水,漂亮得赏心悦目,沏出来的花茶也醇香绵长。这便是汉人女子么?慕容檀几乎对她萌生好感了,或许是因为,她往前的人生中,有父兄为伴,良师益友,却少了一位温柔的母亲,为她沏上一壶茶水。

新书推荐: 从雨天走到晴天的你 男色惑人【娱乐圈】 匠心世子妃游记 【宇智波合集】三口之家 【第五人格】CP短篇合集 【HP】我只是个爱你的笨蛋 [宝可梦/PM]将群星链接吧 [斗罗+剑三]妹控黑化史 失忆后我做了小妾 权倾天下何如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