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

    慕容檀静静地听着扶霄的话,内心有些讶异。说来惭愧,扶霄所说的这些务农之事,她一概不知。

    她看着眼前人沉静的面容,半边脸的轮廓被包裹在柔和的金光里,仿佛生来金尊玉贵的人,却对秦州百姓的苦处了如指掌,亲自乘着车从庙堂之上踏足到黄沙原野。

    “秦州距长安路途遥远,官员仗着权势越俎代庖也不足为奇。”只是总觉得其中有些许古怪。慕容檀沉思着,偏偏在粮价上做文章,这是要借官府之名断百姓命脉,好叫他们与朝廷离心?

    扶霄微微点头:“不错。此中诸多古怪,还要一去探之。”

    待去了秦州,疑虑方能见分晓。

    车马走了几日,从车水马龙的长安城来到了雪水初融的西县侯府。

    一个脸上充满和气的中年男子正抻长了脖子在府门前张望,一旁的粉衣少女揪了揪他的衣袖:“爹,眼珠子掉地上了。”

    扶雅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两声:“一会你堂哥来了,可莫要顽皮,好好招呼人家。”

    扶灵冲她好脾气的爹做了个鬼脸:“知道了,爹。”却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跟扶雅一起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从官道上踏了过来,预示着两人等待的贵客终于到达。

    赵整恭恭敬敬地向扶雅施了一礼:“见过西县侯。”转身支好软凳方便马车上的人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了马车的窗帷,扶霄自马车走上下来,冲扶雅微微一笑:“堂叔。”

    扶雅连忙笑着点头:“哎,贤侄。几年不见,风姿越发出众了。”因扶霄此次出行为秘密进行,扶雅也并未拘泥于皇室礼节,毕竟这位对外所称的可还是“容公子”。

    扶霄却并未立即随他们进屋,而是转身向马车伸出手腕,一只女子修长的手抚上他,自窗帷后路面,走下马车。

    扶灵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出众的美人,面上虽勉强维持着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经是一个大写的瞠目结舌。立体眉骨和高挑的鼻梁勾勒出雕刻般的轮廓线条,一双柳叶般的眼睛却又无比柔和,扶灵只是与其对视了一眼,面上便浮现出薄红。

    鲜卑人?女孩心中不住猜测着。

    扶灵他爹的傻样也没比女儿好多少,扶雅仔细地回忆了一遍扶霄的信,艰难开口道:“这......未曾说中宫也随行前来......”

    扶霄回头看了慕容檀一眼,嘴角莫名上扬:“皇后仍在寺中修行,这是清河公主——现在称呼她为‘慕沐’或许更好。”

    慕容檀在众人面前保持着微笑,似乎没有将扶雅的错认放在心上。

    “哦哦,原来是慕小姐。”扶雅机械地点着头。见二人同乘马车,他便先入为主地将那贵气的女子代入到了未曾谋面的皇后的位置上。他拍了拍身边的女儿:“这是我女儿,扶灵。叫我给宠坏了,非要随我一道来迎接贵客。”

    扶灵木讷地开口:“见过堂哥,慕小姐。”

    扶灵鬼鬼祟祟地跟在众人后面,看着两人走在前面,同样高挑的背影,一个瘦削一个挺拔,衬得旁边五短身材的爹有些惨不忍睹,她默默想着。

    这两人不管怎么看,都实在是登对。一个剑眉星目气度不凡,一个像雪山上的仙女般遥不可及,站在一起天然有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扶灵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雀跃着。

    前面“登对”的二人正在扶雅热情的招呼下咬耳朵。慕容檀看着扶霄目不斜视的样子怒火中烧,低声说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们寄住在西县侯府?照你说的模样我还以为我们要上刀山下火海呢!”

    这人约莫是嫌行车途中太过无聊,一路上过了多少天就给她讲了多少个秦州的危难险阻之处,煞有介事的模样让慕容檀当真还紧张了好一会,以为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什么土匪贼窝,现在看来,秦州道路虽比不上长安繁华,却也是井然有序,扶霄那厮太不仗义,全然是在杜撰拿她寻开心!

    幸好在进城的前一天换了身正常衣裙,否则一身护卫装扮进府,别人岂不是要笑掉大牙。思及此,慕容檀更是一阵无语。

    扶霄瞧见她一脸“被骗了”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慕小姐从小在宫中长大,想必是对民间风物不甚了解吧?无妨,容公子带你四处逛逛。”

    扶雅正兴致勃勃地讲解到过几日玉泉观的庙会,一回头却见慕容檀对扶霄怒目而视“哼”了一声,赶紧转过头去当没看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扶霄在一旁有些忍俊不禁。

    “西县侯为什么会把我认成皇后?话说我进宫以来,还从未见过皇后呢。”

    扶霄的笑意黯淡了下去:“因为我从前出门办事,都不曾有女子随行。”影卫营皆是男子。

    慕容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堂堂九五之尊,也会说些不近女色的玩笑话?”当他的后宫是摆设呢。

    “皇后常年居于寺中礼佛,寻常人难见到的。”扶霄想起了一些事,眼神飘向远处:“她只是居于皇后之位,并不是我后宫之人。”

    扶霄话里有话,慕容檀也无意深究,却也难免想到他偌大的后宫似乎只有张夫人、明妃以及她和慕容冲二人,比起她父皇来实在算得上“清心寡欲”了。不过除了狐假虎威的明妃,扶霄好像从未有过沉迷女色之类的传闻。哪怕是解语花一般的张夫人,也似乎和他仅仅只是相敬如宾,并不亲昵。

    她颇为隐晦地看了一旁的男人一眼,身为天子,站在最崇高的位置上,江山美人触手可及,他却好似始终孑然一身。

    扶雅领着他们来到各自下榻的小院里,就离开了。扶灵看着慕容檀的枕月居,离她的香云榭不过一墙之隔,不由得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出一个主意。

    当晚,慕容檀熄了蜡烛准备入睡时,却听到院中传来石砖碰撞的极轻一声“嗒”。

    练武之人耳目力俱极佳,慕容檀本来想去院中看看,却又想着在别人府上到底还是规矩些,怕惊扰了旁人。于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看那人要耍什么花招。

    月黑风高,风吹床帷,一个娇小的人影悄悄地靠近床边,就在她伸出手的刹那,慕容檀猛地睁开双眼,先发制人地钳住那人手腕。

    “啊——”扶灵方才惊叫出声就被慕容檀捂住了嘴。

    “你是白天府上那小姑娘?”扶灵刚刚从惊吓中喘过气来,就感觉到周身被清幽的冷香萦绕。身后的女子在床上半侧着身体,长发拂过她的脸庞,惹得扶灵面上有些发痒。

    “姐......姐姐。”扶灵身上的钳制放开了,她呆呆地看着慕容檀,最终却结巴地只吐出这两个字。

    好丢人啊,在美人面前偷袭被抓住了。

    扶灵迷迷糊糊地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慕容檀轻笑出声:“小家伙,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看着眼前的扶灵,还不过是个半大的女孩,年龄瞧着与慕容冲差不了多少,可能还要小一些。少女挽着漂亮的发髻,一双大眼睛猫儿一般瞪地圆溜溜的,面色绯红,手上拿着一册东西。

    “这是什么?”慕容檀拿过来一瞧,是个话本,大致地讲了些才子佳人夜奔的故事。

    扶灵小声开口道:“我......我不知道慕小姐喜欢什么,想邀请你明天一起去听戏,又不好意思亲自开口,所以想了这个法子......”

    话本这个东西,她早前在宫里也看得不少,后来日渐成熟,倒是很久没翻过这些故事了。

    “扶小姐经常听戏吗?”

    “嗯!我们秦州城虽然不比长安繁华,戏文小曲却也是不差的呢!我知道哪里的戏班子唱的最好,哪里的评书说的最精彩......”

    “我.......没听过评书。”

    扶灵脸上浮现出些许茫然神色,她一双猫儿眼又惊奇地看向慕容檀:“你没听过评书?”

    三刻钟后,两个穿披风戴帷帽的女子出现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

    扶灵个子小小,仰着一张天真的脸看向慕容檀:“忘了公主......哦不,慕小姐从小在宫中长大,没见过这些民间事物也是不足为奇的。”

    慕容檀的确对这街上的东西很新奇,明明是夜晚,街道上来往人群却络绎不绝,甚至偶尔还有异域打扮的胡商。路边的小商贩叫喝着展示他们的商品,一盏盏灯笼如萤火般照亮了夜色,流向各个角落里去了。

    -

    西县侯府内,书房里的蜡烛却还亮着,在窗纸上投射下朦胧的光晕,映照出一个男子挺拔的轮廓。

    扶霄正在和扶雅议事。前者看着这些年官府对于市场粮价的记录,两条墨眉微微蹙了起来。

    “这是市面上一些粮食买卖的账本。咱们秦州这个地方靠着渭水河,不说是什么大富大的贵富庶之地,倒也绝不会为口粮发愁。可......就连我府上和百姓做些小本的粮食买卖,都有所不足。”

    扶霄眉眼淡漠,手指指向官员名单上的的“窦”字,“敢在粮食上明目张胆地做文章,定然是买通了监察的人串通一气来胡作非为。看来明日,要好好拜会一下这个刺史大人了。”

    扶雅摸着胡子微微点头,他的贤侄还是火眼金睛,他也早就看姓窦的不爽很久了。

    窗棂被叩了三声,扶霄打开窗户,听着属下低声通报了些什么,神色微微动容。

    “下去吧,派人保护好。”

    扶霄转过身,不同于方才的肃然,他眉目间竟染上了几分笑意:“堂叔,你知道秦州最大的酒楼在哪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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