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慕容檀看着街上眼花缭乱的人群有些愣神,宫里长大的她鲜少接触这样热闹的烟火市井。

    “姑娘,买簪子吗?”

    一旁摆摊的老妇人问道。不同于别的小贩摊前热火朝天的叫卖,这个摊位前冷冷清清,老人拘着手安静地坐在地上,见慕容檀在她摊位前站了许久,方才出声招呼。

    “喜欢吗?”

    扶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蛊惑。慕容檀还未回应,扶霄便低着头在摊位上挑拣起来。

    “你喜欢什么颜色?”

    “月白色。”慕容檀身体比脑子更先做出回应。扶霄听后,细细地挑出来几只月白花簪。

    这批簪子都是手工制作,虽不是由什么名贵的金银珠玉雕刻而成,上面点缀着的绢花却栩栩如生。

    “别动。”扶霄轻声说道,端详了慕容檀半响,将一只芍药花簪轻轻别在她发髻上。

    慕容檀因是已经梳洗完了,出来的时候并未仔细装扮,只简单低挽了个斜髻,一缕长发垂在肩后。

    此刻摘了帏帽,小小的芍药花簪在脸边羞涩地翘出一个头,并不十分光彩夺目,却是一份别出心裁的点缀,与身上的月白曲裾搭配正好,愈发衬得人像一株亭亭玉立的花茎。

    “公子好眼光,这芍药簪子配夫人容色啊正合适!”老妇人笑容满面地看着两人,先入为主地将他们当成了夫妻。

    慕容檀假装没有听见“夫人”二字,取来铜镜端详着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却不小心撞见扶霄满含促狭笑意的一双眼眸,她斜睨了一眼,偏过头去。

    “你不选一个吗?”

    “你给我戴簪?”扶霄抱着臂微微挑眉。

    “你闭上眼。”慕容檀今晚喝得多了,整个人都比平时活泼了几分。

    扶霄乖乖闭上眼,微微低头让她能自由发挥。慕容檀近得可以看清楚他脸上每一寸皮肤,和微微颤动的浓密的长睫。

    在人前威严高傲的男人,此刻却做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收敛起锋芒,意外地有些温软。慕容檀没忍住,上手捏了捏他的脸。

    扶霄:……

    “好了吗?”等了一会,扶霄轻声问道。

    “嗯。”

    扶霄睁开眼,一枚小小的芍药花钗被别在了他的衣襟上,与慕容檀的那个很有几分相似,不过他这个白里透粉,在一袭黑衣上格外引人注目。

    “堂堂公子衣服上别朵花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成何体统。”

    扶霄嘴里说着“成何体统”,手上却诚实地将花钗与衣服夹的更紧了些。

    “这花漂亮,衬公子姿容。”慕容檀离得远了些,满意地欣赏自己的大作。

    两人分别将自己心仪的发簪首饰挑了出来,扶霄又将摊上所有东西的钱付了,叫老妇人早些回家去。

    “公子和夫人真是善人有善报啊,阿弥陀佛。”摊主离去的时候脸上仍带着笑意。

    慕容檀看着扶霄与老妇人交谈时和煦的模样,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走吧。”扶霄带着她走在满是摊贩的街道上,周围仍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看看灯笼吗?各式各样的都有。”

    “公子夫人看看我家的花,新鲜漂亮着哩!”

    “刚出炉的红糖烧饼——”

    各式各样的摊子叫人有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慕容檀默不作声地跟在扶霄后面,各色灯笼将她的脸颊映的忽明忽暗,不安分的眼神却早已出卖了她跃跃欲试的内心。

    “饿吗?”扶霄转过头问道,他想起慕容檀方才只顾着看戏和喝酒,都没怎么吃饭。

    慕容檀无甚表情地摇了摇头,扶霄却快步走向邻近的摊位,伙计笑眯眯地问道:“公子要什么形状的糖人?”

    “麻烦给我吹一只......”他转头看了一眼慕容檀,“小鹿。”

    “好嘞!”买糖人的伙计撸起袖子就开始捣鼓吹糖人,慕容檀看着一点点成形的小鹿,心里却想着:扶霄也是皇室中人,为何对这些市井之物如此熟悉?

    几乎是有些如鱼得水的感觉。

    慕容檀抬眸看向扶霄,后者正专注地看着小贩吹糖人。

    我有这么像鹿吗?她纳闷地心想。

    思忖间,一只活灵活现的糖小鹿便被送到了她的跟前。

    慕容檀握着糖人的手悬在半空,似乎不知该如何处置这甜腻的小玩意,那向来冷清的侧脸在灯笼暖光下竟显出几分罕见的窘迫。

    “谢谢。”细如蚊呐的声音从她的嗓子里挤出来。

    “就是个玩意,拿着吃拿着玩都行。”扶霄勾唇,语调带些戏谑:“也别舍不得吃,若还想要,往来再来买就是了。”

    两人继续在街上漫步,前面聚集的人却越来越多,灯笼如同星星点点的萤火汇成一条银河向同一个方向涌去。

    “快点!要来不及了!”

    “来了来了!过几天的庙会可是比这还热闹啊!”

    他们来到秦州的时候凑巧赶上了朝观日子的临近,这是城中玉泉观一年一度的盛会,往往在这时大家聚集在一起,载歌载舞,庆祝佳节。

    长街灯火如昼,人潮愈发拥挤。慕容檀没有设防,被推搡得踉跄半步,腰间玉佩碰撞出细碎声响。她蹙着眉,正欲退至街边,忽觉一道阴影笼下——扶霄不知何时已侧身挡在她前方,玄色广袖如屏障般隔开汹涌人潮。

    扶霄望着人群思索片刻,将慕容檀带到一个人稍少些的角落,“先在这等等,我去置办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见慕容檀点头,他转身离去,颀长身影很快被人流吞没。望着扶霄消失的方向,她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糖人光滑的表面。

    夜风掠过她鬓边碎发,带着脂粉与炭火交织的市井气息。

    ——在人多的地方,她还是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远处摊贩的吆喝声忽远忽近。她垂眸盯着青石板缝隙里半融的糖渍,忽然发现自己竟在默数他离去的时辰。她不觉抿紧了唇,将糖人捏得更紧了些。

    -

    不多时,一道修长身影逆着人流走来。慕容檀抬眼,呼吸微微一滞。

    扶霄面上已覆了一张赤狐面具。雕花纹路在灯火下映出凹槽,遮住他凌厉的眉眼,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他左手拿着只雪兔面具,站着没动,好像在人群中找些什么。

    周围还是那样热闹,人群依旧熙攘,没有人这条街注意到少了一个人。扶霄似乎有些茫然了,捏着面具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灯火映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落寞。

    人潮如织,却不见那抹月白身影。

    他定在原地,面具下的眸光寸寸扫过四周。糖画摊前没有,灯笼架下没有,连她方才驻足观望的胭脂铺前也空无一人。

    ——走了。

    扶霄低头盯着手里的面具看了片刻,默不作声地走到货架前,想要将它挂回去。

    “好蠢的兔子。”

    清泠嗓音自背后响起,带着熟悉的疏离。扶霄转身时,面具撞上她悬在指尖的琉璃灯笼,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慕容檀就站在三步之外,灯影在她月白裙摆上流淌出光影。她目光扫过他手中的雪兔面具,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给我的吗?”

    她故意停顿,看着他无意识将面具往身后藏了藏。

    “丑得倒是别致。”

    扶霄没有言语,他向前一步,灯笼的光晕顿时将两人笼在一处。慕容檀闻到他袖间龙涎香混着夜露的清冽,下意识微微闭眼,却见他突然抬手——

    雪兔面具轻轻覆在她脸上。

    系带擦过耳际时,他指尖在鬓边停留了一瞬。慕容檀透过孔洞看见他喉结微动,却只听到一句:“戴着。”

    “我们不能被人认出来,这个比帷帽看得清楚些,又不限制你行动。”

    他细心地调整着面具,只字不提她刚刚去了哪里,也没有说出那个两人心知肚明的猜想。

    慕容檀买完灯笼后就在摊角的暗处站着,能看到扶霄回来的一举一动,她却只是默默注视着,没有现身。

    他回来得晚了。慕容檀莫名生了赌气的心思,站在一旁冷冷观望。

    可看着扶霄无措地站在人潮中,心好似突然被揪起来了一般,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幼稚了,于是迈出黑暗出现在他身后。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舞狮队伍正朝这边行进,众人纷纷后退让路。赤狐面具几乎贴上她的前额,她清晰地能听见他低沉的呼吸一滞。

    “你的面具更好看,给我。”

    “好,看路。”

    他声音哑得厉害,扶着她肩头迅速拉开距离。慕容檀却注意到,他收回去的手在袖中攥成了拳,青筋在瘦削手背上格外分明。

    狮灯的金箔鳞片晃花了视线。她低头咬碎糖人鹿角的尖端,甜味在舌尖漫开的瞬间,忽然听见身侧传来极低的一句:

    “......别又走丢了。”

    她有些怔住。抬眸时,只见赤狐面具已经转向灯火最盛处,仿佛方才那句带着温度的话,不过是夜风送来的错觉。

    慕容檀盯着手里的糖人,将竹签轻轻转了两圈。

    在过去的日子里,有人递给她尖刀,有人赐给她毒药。第一次有人,给了她一个鼓鼓囊囊的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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