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秋出门就叫了网约车回学校。她坐在后座,把小脸藏在围巾里,却开着窗子。她的头发被吹得乱舞,但她不想睁眼,也不想打理一下飞舞的有些凌乱的头发。
下了车,徐秋秋就一个人在学校里游荡。她不想回宿舍,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啊走。她眼神带着丝厌世的意味,平平淡淡毫无情绪,眼白和瞳孔黑白十分分明,即使在夜里,黄色的路灯光下眼睛也仍然黑亮的那样漂亮。她在偌大的校园里四处随意逛着,目光扫过途径过的每一个同学,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些人类,心里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好无趣,只是觉得这世界好像很没意思,连她一开始为了某份情感而选择的专业都成了一个笑话。她想着想着就嗤笑出声。她其实挺想哭一下应应景,因为天空里突然开始飘雨滴了,寒冷的风里只显得更加阴冷。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为了谁而哭,她不知道自己该为了什么而哭,为了所谓的喜欢吗?为了所谓的......蒋灿楠?那个都没把她当作可以喜欢的异性的男生?蒋灿楠亲口拒绝说只把她当妹妹。那她到底干嘛要为了他哭啊。他根本都不喜欢自己,这样的哭没意义,她不要。可她又是因为什么而那样喜欢过蒋灿楠呢?徐秋秋突然抬头,试图站在渺小的宇宙陆地上看到更远的宇宙天里的星际,她伫立,凝神远远地看着幽深阴冷的星空,雨滴冒在她的头上,笼罩在她的脸上,也阴冷着她整个人,即使她将自己包裹在围巾里、大衣里,但在暮暮雨雾里,她仍然像一尊骄傲的石像,屹立那里,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在自己的心里想着自己为什么这样喜欢过蒋灿楠。可能......要追溯到初三的那一年吧。她的妈妈和蒋灿楠的妈妈年轻时就是闺中好友,在蒋灿楠爸爸成为徐秋秋爸爸上级,全家搬来他们所在的小区后,便开始了联系,常常交流。直到徐秋秋和蒋灿楠读初三的时候,蒋灿楠的爸爸突然开始经常有应酬,总是喝的醉醺醺回家,甚至有时家都不回,时间久了,蒋灿楠的妈妈心也冷了,一个家庭支离破碎,连带着那时的蒋灿楠都郁郁寡欢,可蒋灿楠妈妈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无暇顾及蒋灿楠,也根本没发现蒋灿楠越来越阴沉沉的,甚至他总是闷着脸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蒋灿楠对那时的徐秋秋也很冷漠,不愿她再来自己房间玩。徐秋秋虽年纪小无法理解大人之间的事,却也清楚她的灿楠哥哥家里发生了变故。她很担心蒋灿楠,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妈妈,想让妈妈教教她该怎么做让灿楠哥哥开心一点,再和她一起玩,而不是这样冷漠。那时候妈妈只是告诉她说,以后不要再去找灿楠哥哥玩了。徐秋秋妈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搅和进大人们复杂的事情里而受到影响。但徐秋秋妈妈却经常去开解蒋灿楠妈妈,每次回来身上都有股酒味儿,那是蒋灿楠妈妈自己在家伤心欲绝,天天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妈妈每次去都有股酒味儿沾染在身上。而蒋灿楠似乎也刻意躲着徐秋秋,徐秋秋那段日子里从来没见过蒋灿楠,蒋灿楠总是放学后就能飞快地不被人发现地躲进自己的房间里。
直到,那场车祸,改变了一切。
那天晚上,蒋灿楠妈妈照旧喝的醉醺醺的,蒋灿楠爸爸照旧没有回家,蒋灿楠照旧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房间里。不同的是,那天蒋灿楠妈妈似乎如梦初醒,她过够了这样烂醉如泥的生活,也过够了她失败的婚姻,然而这份如梦初醒的清醒却没有为她带来生的意志,反而带来了死的决心。她虽有了清醒,却还没有直面人生的勇气和生的斗志。她跌跌撞撞地拖着手里酒瓶子,跑着、摔着、站起半跪着爬起、挪着身体,拖着酒瓶,一个人痴痴地站在了马路中间,又哭又笑。她的脑子都是混沌的,却清醒地期待着一辆车可以将她撞死。可是她站了很久,深夜里没有一辆车经过。这时,徐秋秋妈妈紧张的呼喊声传来,徐秋秋妈妈照旧去找蒋灿楠妈妈开解她的时候在家里没找到人,门还大开着,她就预料到事情不好,一路跟着断断续续的酒水的痕迹追了过来,果然发现蒋灿楠妈妈站在马路中间,一副寻死的样子。她一边焦急地劝着蒋灿楠妈妈,一边一路往这边跑。蒋灿楠妈妈听到声音,突然跟发疯了似的冲着徐秋秋妈妈吼叫让她停下,并且摔破了手里的酒瓶子,拿起了一片波璃碎片,紧紧地抵着自己的右手腕的动脉处。徐秋秋妈妈害怕她做出自残行为,只好赶紧停在了马路边,轻声安抚。两人正僵持着,谁也没注意,徐秋秋妈妈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是蒋灿楠。他的身影躲在不远处的树后面,看着这一切。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辆大车打着车灯行驶过来,而司机不知怎么回事,没发现马路上站着一个人,根本没减速往这里开着。蒋灿楠妈妈看着那车,露出了释然的笑,她松了玻璃碎片,直直地站着,笑着闭上了眼。然而意料之中的撞击感却没有袭来,她只感受到一股大力被推搡开,身体火辣辣地擦着马路地面蹭出去好远,她惊恐着急地睁开眼,却只看到大车飞驰而过的车尾,听到剧烈的撞击声,而不远处,徐秋秋妈妈的身体被撞翻了一段距离,身体在血泊里颤抖。蒋灿楠妈妈的脑子在那一刻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她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一阵阵耳鸣,眼里又一阵阵黑暗,她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跪在徐秋秋妈妈身边,用憎恶又充满泪水的眼神看着她,对她怒吼道:“报警啊!叫救护车!”她方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大哭着跪倒在徐秋秋妈妈身边,到处在身上摸着手机,却根本忘了她都没有带手机出门,只不停地在身上到处摸索着找,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眼里不停地哭着。蒋灿楠看着这一幕,气急想跑去就近找手机找人报警叫救护车,却被徐秋秋妈妈伸手轻轻抓住,蒋灿楠赶紧停下,而这时蒋灿楠妈妈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没有手机,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跑回家拿手机报警叫救护车去了,嘴里还念叨着:“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找人报警叫救护车,对不起!”而徐秋秋妈妈则颤抖着说:“我感觉到...叫救护车也来不及了......灿楠......别怪你妈妈......她也很不容易......还有,秋秋...麻烦你像照顾妹妹一样呵护她,拜托你了......答应我好吗......你会把秋秋当自己亲妹妹的......是不是?”蒋灿楠哭的满脸泪水,他紧紧地攥着徐秋秋妈妈血泊里的手,不停地点头,大声地说:“阿姨,我一定会的......我一定!我一定会把好好照顾秋秋,我一定会把秋秋当自己亲妹妹疼,我会替她撑腰的,我一定报答您对我妈对我的照顾和恩情!我一定会的......我一定会的......会把秋秋当亲生妹妹照顾!”徐秋秋妈妈艰难地露出一个笑,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对蒋灿楠说:“我...相信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心性坚韧的好孩子.......你一定可以...照顾好秋秋的,还有,你让秋秋爸爸别怨,告诉他我是自愿的,也和秋秋还有秋秋爸爸说声对不起.......”蒋灿楠重重点头,满眼都是泪水。秋秋妈妈吐出最后一口气,伴随着远处而来的120的急救车的声音,渐渐没了生息。
后来,蒋灿楠主动找到徐秋秋爸爸,如实将这一切告诉了他。徐父悲痛欲绝,看着眼前沉默又面庞坚毅的早熟的少年,又根本无法怪罪在一个同样受苦的孩子身上。而蒋灿楠妈妈还是自杀了。在知道徐秋秋妈妈去世的消息后,她那天夜里就在医院里服用了巨量的安眠药自杀了。而蒋灿楠的爸爸......谁知道呢,或许蒋灿楠妈妈的死正了却了他的难题吧,那时站在医院里有着少年青涩气息的蒋灿楠脸上却露出一种和年纪根本不相符的阴沉讥讽的神色,他心里深知,他的爸爸这下可以如愿娶那个爱他爸爱的死去活来的大领导的女儿了。而蒋灿楠想的确实没错,因为蒋父没过多久,就不顾发妻丧期,很快地娶了自己大领导的女儿了,而蒋父的事业也是越来越厉害,但他刻意地回避着自己的儿子,只将这套有着自己和发妻回忆的房子留给了蒋灿楠一个人住,每个月定期给他打生活费,仅此而已。而蒋灿楠也并不想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冷血的父亲接触。蒋灿楠心里放不下的,是徐秋秋妈妈死前对他的嘱托。徐秋秋妈妈开解蒋灿楠妈妈时,也经常照顾着初三的蒋灿楠,蒋灿楠在徐秋秋妈妈那里感受到了家庭黑暗期唯一的关爱,那段时光他所缺失的母爱,是徐秋秋妈妈给予的。徐秋秋妈妈给予了他一些本该属于徐秋秋的母爱。因此他那时更加不愿面对徐秋秋,有一部分少年人的家丑的自卑,还有分走徐秋秋母爱的愧疚。而徐秋秋爸爸却和蒋灿楠商量,不要告诉秋秋真相。徐父告诉蒋灿楠,既然秋秋母亲希望他照顾好秋秋,他就也和秋秋母亲一样,希望蒋灿楠可以将徐秋秋当作亲生妹妹照顾,并且不要告诉秋秋她妈妈去世的真相,只告诉她是车祸,因为徐父希望他们还可以友好相处,不想两兄妹有什么隔阂,不想秋秋恨或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蒋灿楠。蒋灿楠全部都答应了,并且向徐父保证,他一定会努力,秋秋缺失的母爱,他会以其他方式补偿给秋秋,让秋秋的未来过的幸福,他会把这个当作自己一生赎罪的目标。徐父看着虽15岁却已有1米8的身高的少年,心里一时不知何种滋味,少年的肩膀很宽,似乎想挑起很多的重担了。他又想着自己那在妻子尸体旁哭的肝肠寸断的面庞青涩幼稚的女儿,终究是默认了。徐父想着,也许这就是命吧。哪怕他不让蒋灿楠承担这些不该由一个孩子承担的责任,蒋灿楠恐怕也是心里痛苦的。这孩子,心里已经有了过不去坎的执念,倘若徐父拒绝他的承诺反而才会深深地在这个孩子本就千疮百孔了的心上继续增添刻骨的伤痕。不如就让这孩子按着自己心意去做,他好歹心里会稍微舒服些能放过自己,也能有个努力生活的信念,而不会长歪。
这是当年的真相。但在此刻回忆往昔的徐秋秋心里,只不过是一场天灾人祸,带走了她的妈妈。也是在那年,徐秋秋伤心欲绝的时候,是蒋灿楠像个太阳一样时时刻刻出现在她身边,照顾她,开解她,温暖她。徐秋秋知道,蒋灿楠的妈妈也去世了,是自杀,但具体原因她却不清楚,她只猜想是婚姻的问题使蒋灿楠妈妈自杀的。所以那时徐秋秋更加感到和蒋灿楠彼此之间的那种极其特殊的彼此依赖。徐秋秋觉得只有他,蒋灿楠懂得她的想法。因为蒋灿楠也没了母亲。她几乎将蒋灿楠当作了人生黑暗时期的光,支撑她度过对失去母亲的悲痛、逃避、难以接受。那时徐秋秋想,可能蒋灿楠突然就愿意理她,不再那样冷漠,还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暖那么温柔,是因为他懂徐秋秋的痛苦,他共情了自己,所以从那之后,对自己极度呵护和照料。确实就如他所说,把自己当作妹妹一样。徐秋秋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嗤笑起来,她以前可真是自作多情啊,还以为蒋灿楠对她有喜欢。而自己便因此一头扎进去,不可自拔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对,没错,就是直到现在。因为徐秋秋已经决定不喜欢蒋灿楠了。因为想起了初三那年,徐秋秋也想起了母亲。她突然感到自己是如何的荒谬,她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决定了自己的未来方向,还差点决定一辈子都跟随其右,她哪里对得起给予她生命那样疼爱她的母亲?徐秋秋鼻头一酸,那是想通了这么多年的心结和恍然大悟后的自责歉疚。妈妈,对不起,我居然这么些年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心思全在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向您保证,我会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很好。徐秋秋一直凝眸看着天空,在心里默默地发誓。没一会儿,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擦了擦头发,整理了一下仪表,快步向宿舍走去,徐秋秋的心里,已经把爱情这扇大门彻底的冰封了,她冷漠地想:我应该不想再有这些幼稚青涩又炽烈的爱情了。关于这种幼稚的火焰,徐秋秋的内心只有冰冷代替了这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