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皓早已猜到段婒不会放过他。
那日在废园里,他们听到段婒谈论税银之事,他便心知段婒会秋后算账。
如今又遇隐阁,怕是在劫难逃。
杀手的身份不能暴露,军队活人太多,太多人看见隐阁杀手的脸,必要杀人灭口。
这一战,无法避免。哪怕段婒不动手,公仪皓也会动手。
他们看见段婒,等于捏住了她的把柄。段婒又何尝不是如此,掐住了他们的脉门?
天下谁都可以抢税银,唯独他们不可以。
一个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个是镇守王朝的大将军,此举与谋反何异?
说起来,段婒最多不过是判个以下犯上之罪,他们是罪责才是严重。
“动手。”公仪皓心头已有成算,“段婒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也不能放过她们。谁都不能遇见谁,但我们偏偏遇见。既然如此,除了不死不休外,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伍怀信也懂了他的意思,背在身后的银枪横扫,锋利的枪尖带起一阵凌冽的风,直扫隐阁诸人的面门。
“段姑娘,早闻段氏一族悍勇不输我伍氏,今日,让我开开眼界吧。”
“可以。”
段婒随口回答,仿佛他只是在征求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更像是在告知伍怀信,她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这是对自身绝对实力的自傲。
伍怀信听说过段婒很强,听闻段氏族长对她颇为骄纵,加之段西北位高权重,这位段氏一族的大小姐,在不允许习武的段氏女眷中,是个十足的异类。
传言是否为真,谁都不知。伍怀信亦无法猜透,段婒究竟有多强。
也许,这会是段婒第一次出手。
伍怀信目光逐渐凝重,半分不敢松懈。
面对强大的敌人,任何的放松,都可能成为失败的原因。
银枪闪烁,伍怀信的身法飞快朝段婒袭去,在地上留下七个整整齐齐的残影。
七星步。
此乃伍家秘传之绝学,伍怀信为当代最出众者。
据说战场上用此步伐杀敌如探囊取物,谁都无法捕捉伍家人的踪迹,待到看见时,人早已来到身侧,抬手间割下敌首。
伍怀信用上了七星步,足见对段婒的必杀之意。
段婒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七星步出现的幻影。
眼睛会欺骗她,但耳朵不会,流动的空气轨迹也不会隐瞒真相。
只要找到空气的来处,便能知晓伍怀信与她的距离。
哼,段婒嘴角上扬:找到了!
段家人擅使长剑,起初伍怀信不见段婒的剑,还以为她是因身为女子,不许用剑,学的其他武功。
但当他靠近段婒时,却见她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灵巧的缠绕上他的脖颈,幸得银枪及时挡住,否则顷刻间便要身首异处。
“好剑!”伍怀信赞道。
段婒笑的端庄儒雅,面具一旦戴上,再难摘下。饶是此刻,她看上去,依旧是段氏一族华贵的大小姐。
“此剑名唤白练,虽不曾扬名,却是绝世之剑。”
白练剑如生出了意识,能精准攻击到伍怀信每个弱点,将他逼的节节败退。
双方厮打在一处。
隐阁以一种碾压的方式将伍家军打败。谁都不能想到,震慑天下,护佑王朝的伍家军,在杀手组织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公仪皓被生擒。
“你们比我想的还要弱。”段婒的剑毫不留情的贴在伍怀信脖子上,居高临下的嘲讽他。
伍怀信眼见被生擒的公仪皓,怒急攻心,喷出一口血来,“我愿为人质,你们放了三殿下!不要伤害他!”
段婒面无表情的讥讽,“你看我像是个傻子吗?用一个文弱的书生,换一个武力超群的将领?再说了,你做人质,值几个钱?伍家内斗不休,能为你出多少?三殿下可不一样,你们会为他出钱的。”
“至于伤害……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甚至不会让他缺胳膊断腿,我会好好的养着他,确保你们将他赎回之时,完好无损。”
段婒令手下将公仪皓捆好,“放心吧,我胆子再大,也不会在公仪王朝尚未倾覆的时候,谋害皇子。杀你简单,杀他,却是麻烦。”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段婒淡淡道,“隐阁势力大伤,我不像你们皇族,能随时随地从底下盘剥到银钱。我要多少,你们帮我补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按照江湖的规矩来。”
言毕,她挑起公仪皓的下巴,眉眼一弯,“我知道你的封地有矿,想来,必不会吝啬赎买自己的银钱。”
“让你的手下真金白银赎你回去,我不会伤害你。”
“走。”
段婒最后一个走字,是对伍怀信无言的讽刺。
全然没将他放在眼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又能奈我何?饶是镇守边关,令异族闻风丧胆的伍氏又如何?在她段氏面前,不值一提。
段婒粉碎了伍怀信前半生的骄傲,让他明白为何家中的长辈对段氏总是恨的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段家人踩在他们头上。
他心头无法克制的升起一个念头:段家,再也留不得了。
一个武力比伍家高,高到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够抗衡;
一个族人遍布高位,手眼通天;
一个对皇族毫无敬畏之心,甚至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走皇子的家族,再也不容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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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一边隐阁与三皇子一党大战,另一边三山四水寨还在和段铓斗争。
好不容易赶走两拨人,居然还有一伙不舍得走,让段铓不胜其烦。
他是个大活人,不是战斗机器,长时间杀戮也会累。
杀人杀到麻木,杀到他开始逐渐忘记自己也是个人。
段铓对战斗无喜无悲,一贯以一种冷静的态度应对。但这时,他心头生出几分厌倦,甚至升起了一些可怕的念头。
一会儿想着,要不然直接把税银扔了算了,横竖是笔不甚光彩的钱,被人抢走便抢走吧,且让江湖闹去。
一会儿又想,不行,他不能失败,一旦失败,他天下第一的名号便会被人耻笑。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还有兄长,押送税银是兄长交代给他的任务,他务必要好好完成,不能辜负兄长的期待。一旦失利,兄长要被太子问责,绝不可以!
他想把所有人杀光,可身为人的理智又在提醒他要控制自己。一旦变得嗜血好杀,彻底被杀意控制,人还是人吗?
他又想要逃避,因为他真的很累了。从小到大,没有人告诉他练剑是为了什么,他追求天下第一,专心练剑,成为天下第一之后,才后知后觉,好似冥冥中有谁在期待,期待他成为一柄无往不利的利器。
是谁呢?
到底是谁?
温热的血早已湿透了段铓的衣裳。都不是他的血,死在他剑下的人,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杀戮貌似有利于他的思考,许多平日里不曾考虑到的问题,纷纷浮现在脑海中。
不对啊,这是不对的,他怎么能这样杀人呢?
难道该放手?
也不行。
不能放手。
他心头陡然间涌起一阵恼火。为何对面的人还不放弃呢?明明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他们应该逃走了啊。
就这么臣服在他的剑下,然后在天下广而告之,他们输了,他是天下第一,无往不利,战无不胜,名副其实的,不许挑衅的——天下第一。
尸山血海中,段铓模糊了视线,他不再看,只单纯的听,然后麻木的、出于本能的,将对他发起的一切攻击抹杀。
他意识恍惚之际,水下突然出现许许多多的铁钩,勾着押送税银的马车,往下拖去。
山上再次滚下山石和巨木,令人始料未及,打了个猝不及防。毫无防备间,死伤无数。
阮斧见状,哈哈大笑,“寨主说的第三重埋伏原来在这里,哈哈哈,我还以为她躲起来当缩头乌龟不出来了呢!段铓小儿!受死吧你!”
三山四水寨的贼人此刻仍不死心,令段铓着实光火,来不及继续思考心头升起的那些许异样。
段氏族人伤亡过重,不堪继续战斗。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群水匪从他手中将税银夺走,让他从此被天下人耻笑吗?
会吗?
一定会的。
所有人都会笑话他,带上段氏的精锐,身负天下第一的实力。临近承天城,甚至有无数接应的人。这样的情况下,还被人抢走税银。
如此,必是他身为主帅实力不济的责任。
强者,并不因依靠别人才能强大。真正的强者,从来只有自己一人可以依靠。
他便是这般强大之人。
哪怕与整个天下对抗,也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段铓的眉心出现一抹金色,他的玄铁剑此刻放出灼灼金光,耀眼夺目,剑身上涌现不绝的生机,浩瀚磅礴的剑气扑面而来,笼罩着这片山林,令每个人都感受到一股难以抗衡的灼热气息。
他们心惊胆战,惊魂不定,只看段铓握紧手中的剑,便无法控制的屏住呼吸,仿佛被人掐住脖子,不受控制。
有什么东西排山倒海而来,明明段铓还未出剑,他们却已被剑气重重的压制住。
“从今以后……”
“活着的人都要记住……”
“我的剑,是金戈铁马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