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夜轻执茶盏,微微抿了一小口,还没尝出什么味道,便被弟子的传报声给吸引去了注意力。
凛冽的山风卷着雪沫,及其没有眼力见地扑打在窗边,发出细微的声响。
大殿正中央的香炉,正袅袅地吐出檀香,乳白的烟气此时此刻倒是像一根紧绷的弦。
“你是说,玉林宗这次的领队,是崔奉?”林湛夜声音温和,情绪控制得也还算好,看不出什么心情。
“是的师尊。”她的心腹弟子罗烟哭丧着一张脸回答道,“现在正在会客厅里候着呢,到处挑毛病,搞得咱们听雪宗是他家似的!”
“来者皆是客,你先去好生招待着,我随后就去。”
“是!”
罗烟离开后,林湛夜这才能好好品完她手中这盏茶。
不错,甚是清冽。
“崔……奉……”
这个名字像是魔咒一般,只是轻轻念着,便能翻出脑海里的那些陈年往事。
玉林宗傍山而立,高入云霄。
她仿佛又听见了那风穿林木之间的破空声。
天光大好,风过林梢,传来悦人心脾的声音。
只不过……
“林湛夜!你放本少爷下来!本少爷饶不了你!”
崔奉正被林湛夜倒吊在玉林宗后山的那颗歪脖子树上,无能狂怒地挣扎、扑腾、怒吼道:“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所以呢?”她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的竹条。
这竹条,青翠欲滴,韧性极好,哗啦一下打下去,听着那撕裂空气的声响,就知道这玩意儿打得贼疼。
崔奉立刻闭嘴,过了一会儿,又压低嗓音小声咒骂道:“你最好保佑别栽在我手中,不然……啊!”
那天下午,少年的痛呼声响彻整个玉林宗,成为了玉林宗有史以来最独特的背景音。
崔奉仗着自己是玉林宗少主,经常欺负宗门的师弟师妹。
而林湛夜本着不能坐视不理的原则,想着劝阻一下,结果惨遭崔奉误伤,被泼了一身的泥水。
于是她就把崔奉吊起来打了一顿。
回忆的闸门一旦开启,那些荒唐事就争先恐后地涌出。
自此林湛夜把他吊打了一顿,他就对她怀恨在心上了。
他消停了一段时间,但可惜,狗改不了吃屎。
他派了一个狗腿子给她送信,说要邀请她下午去后山,当面给她道歉。
“谢谢师兄跑一趟了。”林湛夜温和地笑着朝那个给她送信的师兄道谢。
而就在师兄转身打算回去复命之时,林湛夜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小麻袋,将师兄精准捕捉进袋中。
声音依旧和煦如春风,拳头却隔着麻袋将对方打得哭爹喊娘:“师兄,崔师兄是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啊?师兄不妨和师妹我说说,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不让崔师兄的‘好意’落空不是?”
林湛夜下手向来脏得很,专门往一些巨疼但是不容易受伤的地方打。
起初师兄还嘴硬,直到被她“误伤”那不可言说之处后,立刻狼狈地在麻袋里磕头认错,将他所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告诉她。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下午的画面。
玉林宗宗主深陷于崔奉精心布置的泥坑中无法自拔,后又顶着满头的鸡毛追了崔奉整座山。
崔奉那懵懂无辜的小表情,当真是乐坏了林湛夜以及那些被他欺侮的玉林宗弟子。
他打死也没想到,她居然假装有人找她下战书,满是畏惧之情地向玉林宗宗主求助。
玉林宗宗主没有女儿,对女孩儿格外得关心。
可怜崔宗主三两下就被林湛夜哄骗到了后山,一脚就踩进了他儿子布下的“天罗地网”。
而当时后山上早就藏匿了一堆看热闹的家伙。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老实本分大半辈子的崔宗主是真的糗大了,十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情现在还时不时被人当作饭后谈资。
风雪愈演愈烈,敲击在窗边的声响越来越密集,这才将林湛夜从思绪中拉回。
她瞥了一眼已经放凉的茶水,伸手抓过外衣便披在身上,朝着会客厅走去。
“你们家宗主当真是身份尊贵啊!”崔奉在一群小辈下属面前完全没有一个身为大宗门少宗主的自觉,吊儿郎当、贱兮兮的模样让人看了牙痒痒,“本少主等了这么久了还没来……呸!你们听雪宗就拿这样的次茶来招待客人?!”
可怜几个徒儿在那边连忙赔不是,又急急忙忙给他换了一种茶水但他还不满意。
啊哈,这人的少爷毛病还是老样子啊。
“欸欸欸!崔少主这茶您还没喝呢!怎么就这么倒掉了?”
“哼!就这茶汤的颜色,一看就不怎么样!”
“你……!”
“你什么你?你师尊就是这么教你对待客……”崔奉突然噤声了。
“罗烟,崔少主既然不想喝茶那就不必给他煮茶了。”
“……谁、谁说这茶水不好的?这茶水可好极了……看什么看?还不给本少主满上!”
“……”
林湛夜领着一袭风雪赶来,原本暖和的会客厅刹时便变得刺骨起来。
“崔少主,曲师兄,多日不见,诸君可还好?”
这话林湛夜是看着曲师兄曲河说的,崔奉这人每次来都是说一些插科打诨的废话,单纯是个制造噪音的摆设。
“林宗主。”曲河对上了她的目光,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双方友好相互客套了一会儿。
林湛夜完完全全忽略了抬手想要打招呼的崔奉。
你谁啊?我跟你很熟吗?
崔奉也不恼,毕竟只要他不尬尴,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抬手的动作并没有迟疑半分,借着顺头发的动作耍了个帅。
好油腻一男的。
林湛夜假装看不见,脸上的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减,和曲河谈论起了今日的重点。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说的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如何应对北境深渊里那些越发猖獗的高阶魔物。
林湛夜的想法是,玉林宗乃是几百年的大宗门,由他们领头呼吁众仙门一同清剿作乱的高阶魔物更有效率。
而玉林宗的意思却是想着各扫门前雪,互不干涉,才是上策。
她日日与以曲河为首的玉林宗人据理力争。
可最后还是谈崩了,两边不欢而散。
听雪宗建立在西北雪山山脚处,这里是人界与魔界的交界线。
林湛夜当初开宗立派的初心便是守护一方百姓不被魔物所侵害。
但可惜,终究是她妄想了。
困于四方之境,救苍生于水火。
现在看来,何其荒谬。
几十年来,她为了西北边境的百姓,身心俱疲,但起码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近日,她前往北境深渊救援被围困的百姓,竟意外发现了高阶魔物的踪迹。
高阶魔物向来只呆在魔界,如今却在人界出没,加之近几年来常见有修仙者莫名暴毙,这很难不让她感到心慌。
但现在看来,心慌的,确确实实只有林湛夜一人,其他宗门都是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不闹到跟前,他们就不慌。
天下第一大宗门玉林宗都是这等态度,那也没什么好说了,她只能另找时候了。
而就在他们离开的几日后。
林湛夜看着风尘仆仆站在殿中的曲河,微微挑眉,看似温和的笑容里带了一些考究。
“曲师兄?今日怎是独自来我听雪宗的?”她笑问道。
“林宗主明鉴!曲某在玉林宗已无立足之地!”曲河脸上带着愤懑与决绝。
“曲某愿脱离玉林宗,投入听雪宗门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
林湛夜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依旧是那样温和地笑着,眼神却深了几分。
曲河是玉林宗大师兄,性子谦逊有礼,为玉林宗殚精竭虑,这么多年了,在玉林宗威望极高,怎么可能没有立足之地?
莫不是崔奉那蠢货派来的卧底?
无论如何,都很难相信啊。
“师兄修为高深、见识广远,自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故作为难道:“我这听雪宗虽然人少,但位置确实是没有几个空缺的……”
看着他脸色一变,林湛夜心情大好,面上做出些许恍然惊起的模样:“最近刚好来了几个弟子,日常的修炼督导,琐碎费心,着实需要一位经验老道、修为深厚的长老坐镇。”
她忽略他眼中的无奈与委屈,接着道:“不知师兄,可否屈就?”
曲河满腔热血被她泼了个透心凉。
表面上说得好听,给他挂了个长老的名分,实际上,他手头上没有任何实权。
但他还是接受了林湛夜的这番“好意”,在听雪宗住了下来。
后来她才从她安插在玉林宗的探子那边得知曲河出走的原因。
居然是因为那日她和曲河对视了一眼。
就那么短短一眼!
崔奉他脑洞大开认为曲河是林湛夜留在玉林宗的卧底。
他们一回到玉林宗就开始疯狂挤兑恶心曲河。
呵!她听雪宗哪来那么多人去当卧底。
但这不禁让她想起了当年一桩趣事。
自当年几番“交锋”下来,崔奉疑心病更重了。
他认定自己身边一定有林湛夜安插的“内鬼”。
于是呢,玉林宗内上演了一场及其荒谬的戏码。
“说!是不是你?!”
他将自己几个跟班挨个提溜出来,拍桌子瞪眼的,每个都厉声质问过去。
他审人审得声势浩大,整座山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他审跟班总是会因为各种理由。
有时候呢,是对方在早课的时候多看了林湛夜一眼。
有时候呢,是鞋底沾了几片花瓣。
很荒谬。
跟班们哭得那是一个哭天抢地,整个玉林宗鸡飞狗跳(但是林湛夜不关心)。
折腾了整整三天啊。
崔宗主开始考虑要不要和宗主夫人再生一个。
负责劈柴火的老王唉声叹气道:“哎,少爷这脑子……”
崔奉在修仙界那本就稀碎的人物形象,彻底崩塌了。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把一旁打瞌睡的罗烟吓得飞起,正好露出了她身后那个红色的婚书。
她的笑容瞬间凝固,一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将惊魂未定的罗烟吓到灵魂出窍,差点去喊人求救了。
这婚书……当真是比崔奉审人更加荒谬!
那夜她和崔奉二人为了争夺一卷心法,大打出手,闹塌了静修十二洞府,炸毁了玉林三十六座通天桥。
而双方爹娘……居然把酒言欢,一拍即合,私自给他们订下了婚事!
崔家夫妇认为,林湛夜天纵之资,心性沉稳,前途无量,最关键的是能治得住崔奉这疯马性子!
而林湛夜那隐世了几十年的不靠谱的爹娘……第二天指着崔奉的画像道:
“瞧瞧!瞧瞧!这小子,人傻钱多,家大业大,唇红齿白,貌若粉郎,修为尚可,资质不俗……最关键的是,他欺负不到闺女儿你头上!当个暖床的正正好!”
她林湛夜只是笑一笑,当晚便卷铺盖离开了玉林宗。
数月后,修仙界又多了一个新宗门——听雪宗!
而这开山宗主,便是她,林湛夜!
原本爹娘塞给她这个婚书她是及其抗拒的,但奈何,这婚书撕不烂,烧不坏,扔不掉,只能留在书架上添堵了。
北境深渊深处,乃是一片黑暗古林,谁也不知道里面可能会有什么东西。
古林深处,古木参天,瘴气弥漫。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腥甜气息。
林湛夜紧握住手中的剑柄,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往深处探索着。
昨日听历练的弟子们说,在黑暗森林外看见了不止一头高阶魔物。
她可不想打草惊蛇,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
“轰!”
不远处突然响起了爆炸声,顷刻间便火光通天。
林湛夜又听见了无数飞禽拍打翅膀逃命的声音以及令人汗毛乍起的嘶吼声。
是谁?!
动静搞得这么大,高阶魔物定然被吸引来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那个制造出大动静的蠢货带出黑暗古林才是。
她御剑飞行,极速前往,终于见到了那个蠢货——
崔奉?!
崔奉背靠着一棵大树,身上的锦袍被撕得粉碎,沾满了泥土和红绿交织的血液。
真是狼狈……
她在远处的枝丫上,观察着现在的情况。
以崔奉为中心,有七八只中阶魔物,还有三只高阶魔物……
让她意外的是,他居然还杀死了十只中阶魔物和一只高阶魔物。
“嗬啊……来人啊……本少主都要被打死了……”崔奉一只手中捏着一枚淡绿色的玉符,应该是传讯用的。
他的另一只手似乎受伤了,剑都拿不稳了。
魔物们的红眼正死死锁定着崔奉,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她正准备出手,却又察觉到了别人的气息……不!这应该是魔族的气息!
原本平静的古林里突然刮起狂风,卷来了四面八方的沙土。
只见崔奉前方十几步远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天下第一大宗门的少主?有意思!”
“咳咳!魔头,你想干什么?!”
“不要紧张嘛,”那个魔族人手中浮现出一个冒着黑气的紫丹,语气中带着诱惑与威胁,“和其他人一样吃了它吧,为我魔族效力,我就饶你一命。”
什么?!
难道……修仙界出了叛徒?!
林湛夜看着崔奉那动摇的神色,指尖亮起了数枚雪镖。
若是崔奉敢吃,那他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只见崔奉假意要吃,嘴巴都张得老大了。
那个魔族非常满意,都要将紫丹塞入他口中了——
她的雪镖也出手了——
“呸!”崔奉果断吐了对面一脸口水,死到临头了还笑得一脸欠揍。
林湛夜:……你死了全是你活该。
而那个魔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之后,火冒三丈,抬起刀刃就要劈了崔奉。
而刚刚她已经要飞崔奉的雪镖,误打误撞击飞魔族手中的刀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像月光坠入大地,骤然切入战局。
挥剑,下劈,出掌,强行攻退魔族与他的那些魔物。
她揪住了崔奉后颈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提离了地面!
高阶魔物的战斗力可不是吃素的,迅速飞扑过来,锋利的魔爪几乎是贴着崔奉的咽喉划过。
林湛夜感觉到手中的人身形僵硬了一瞬。
而她丝毫不敢停顿,拎着这个“人形包袱”,足尖轻点魔物头顶,借力腾空。
“吼!”魔族一声怒吼,林湛夜差点身形不稳,想要御剑飞行,却发现有一个看不见的力量阻止了她的行为。
她只得拎着崔奉,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移动。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后是魔物的嘶吼。
不知狂奔了多久,她才感觉不到魔族的气息。
崔奉此刻在她手中一动不动,想来估计是刚刚移动的时候,“不小心”被林湛夜拎着撞到了树干,昏死了过去。
她只得等他清醒过来。
待到崔奉苏醒,正巧对上林湛夜那双平静的双眸。
“崔少主。”她侧过脸,温和地看着他,“如今玉林宗弟子们下山历练,特地安排在了魔族饭堂后厨了?专挑他们开饭的时候来,是怕他们饿着?”
崔奉的脸色给气成了猪肝色,但看着她这一脸无辜的神情,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谢谢。”崔奉常年不着调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认真。
“哼……”看着他这副正经的模样,林湛夜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嘴角微微上扬一点,有转瞬即逝。
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随手给他塞了一瓶疗伤的丹药,便身形一晃,消失在暮色之中。
时间在紧张与压抑中滑过数月。
自从知道了修仙界有叛徒,林湛夜便开始着手调查。
她为了搜集到足够多的线索,一次又一次地与魔族交战,每一次的潜入、偷听,都要面临着九死一生的风险。
特别是那一场恶战。
那场恶战爆发于黑暗古林深处。
魔族与那些高阶魔物的实力过于强悍,魔气滔天,着实难对付。
林湛夜这次来,是为了盗取魔族与一个宗门签下的契约,结果还没拿到手,便被发现了。
事实证明,她果然不适合这种偷鸡摸狗之事。
比林湛夜脑袋还要大的魔爪带着撕裂空间的恶风,一爪子打在大石头上,石头就像豆腐一样被粉碎。
她自创的听雪剑诀被发挥到极致,借力打力,以伤换伤,以闪电般的身法穿过无数魔物,割下了为首魔族的首级,试图抢走那张契约,却发现契约已经被销毁,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这时候,她的肩头被撕扯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红遍了半身素衣。
她拖着伤体,只能带着剩下的一些证据在魔物中杀出一条血路。
直到脱离危险,看到听雪宗的大门,她才安心倒下了。
等林湛夜醒过来,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师尊……您再歇息一段时间吧……您真的伤得很重。”罗烟和另一个弟子阿昊一人拖着林湛夜的一条腿,想要阻止她外出。
这两个孩子,是她当年在人间清剿残害生灵的魔物时收养回来的。
他们的父母都是被魔族与魔物所害。
她至今也忘不了当年的火光与孩童的哭嚎。
她想创造一个,没有孩子因为魔族的残害而哭泣的世界。
但是,仅靠她一人之力,自是远远不够的,纵使她真有通天的能力。
所以林湛夜开始奔走于各大宗门。
然而,结果却令她心寒得紧。
在琼华宗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吕宗主捋着他那一小撮山羊须,慢悠悠道:“林宗主呀,魔物侵扰之事,自古有之……不是吕某不帮你,只是时不时便要巡查,那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着实不容小觑……”
她面色不善,但还是勉强撑起一副笑脸:“吕宗主的意思是……?”
和玉林宗一样,只要闹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看都不会看一眼。
至于其他宗门境内魔物侵扰?
关他们什么事情?
而苍辉殿的人则是更直接了,林湛夜连他们殿主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一个长老赶出来了:
“林宗主多虑了!魔族几百年前就被大伙联手镇压了。证据?你说这留影石?”
那个长老直接将她的留影石扔了出去,呵斥道:
“我苍辉殿家大业大,弟子们修炼要紧,哪有闲工夫陪你个小娃娃去耍?”
更有甚者,例如盘踞南疆的百毒门门主,直接阴阳怪气嗤笑:
“听雪宗?刚成立几年啊?根基不稳就想号令仙门?林宗主,管好你那一亩三分地的雪窝子得了!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林湛夜几乎是把仙门百家问了个遍,只有几个刚成立的小宗门愿意支持她,那些存在许久的大宗门都为此嗤之以鼻。
哦,对了,还有她爹娘为首的那些个散修,时不时来帮忙之外,几乎没人搭理她了。
“师尊!山顶风雪刺骨!你身子还未痊愈!早点回来啊——”阿昊满脸担忧地朝向山顶走去的她喊道。
林湛夜带着一身伤痛,独自站在雪山之颠。
望着闪耀着五彩斑斓极光的夜空,心中的疲惫终于是减少了几分。
有多久没有过这样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了?
不记得了。
就在此时,一道极其欠揍、带着夸张笑意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这不是我们忧国忧民、劳苦功高的林大宗主吗?”崔奉那故意拉长嗓子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浮夸的同情,“听说您老人家最近四处碰壁?热脸贴遍了仙门的冷屁股?啧啧啧!”
“要我说,天塌了都有高个子顶着呢,仙门百家都不急,您急什么?守好你的听雪宗吧!”
林湛夜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崔奉又跑来这里落井下石。
她只觉得她的拳头又硬了几分。
既然四下也没有旁人,她把他打一顿,谁知道?
崔奉甚至没看清林湛夜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
“奈何不了仙门百家,我还奈何不了你吗?!”
她的声音不再温和,身影如同索命的恶鬼,一步步走近他,将他踩在脚底下狠狠地碾压。
“崔奉。”她撕去了几十年的伪装,第一次将自己的情绪展现在他人面前,“你懂什么?”
“你懂那些被魔物撕碎的百姓临死前的绝望吗?”
“你懂听着孩子们亲眼看着父母死于魔物之手而哭泣的恐惧吗?”
“你懂眼睁睁看着灾祸蔓延却无人援助的无力吗?!”
林湛夜每质问一句,周身释放的灵压就重一分。
她俯下身子,虽说是笑着,但是眼底的冰凉无论如何都遮不住:
“若是人人只求自保,只扫门前雪,他日魔潮席卷,仙门倾覆,你们真以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
“我要护住的,不是你们仙门百家的富贵,亦不是我林湛夜一个人的道场。”
“是这天下苍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是生养你我的这方天地!”
她突然像泄了气似的,撤下了踩在崔奉胸口的脚,说出来的话语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了。
“你崔奉扛不起,仙门百家扛不起,不代表所有人都要像你们一样,当个缩头乌龟。”
崔奉察觉道胸口上轻松了一些,这才艰难地坐起身来。
“这些话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吧?”
“什么?”
崔奉脸上还是那贱兮兮的笑容,但不知道为何,意外顺眼了很多。
“就你能耐……什么都往肚子里咽。”
崔奉难得见到她不反驳,瞬间就像个骄傲的大公鸡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们不干,那是蠢!是怕动了自己的利益!”
他收敛起平常不着调的态度,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见的认真。
“你林湛夜既然认为自己是对的,是站在‘人间正道’之上的……”
他有些狼狈地擦掉了嘴角流出的些许鲜血,但眼里的光是亮的,在这极光之夜下,闪烁着世间最美好的颜色。
“那你就干!他们不帮忙你就不会‘请’他们帮忙?他们不掏钱你不会‘请’他们掏钱?”
“你只会在本少主面前横有什么用?有本事……有本事你就将修仙界闹个天翻地覆!让那群老东西看看,我们修仙界最强战力……嗷!你还打我!”
崔奉这些话说得有几番道理,就是莫名让人感觉有些许尴尬。
林湛夜心中的怒火竟然就这么被消了下去,重新恢复了平静。
“疯女人……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胸口,一边抱怨着,一边却毫无察觉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嘴角。
“你怎么来我听雪宗了?终于想起把你们家曲河带回去了?”林湛夜调侃道。
对面瞬间呆住了,看起来根本没想起这个人。
可怜的曲河师兄。
“你这些时日不是搜集了好多线索吗?还有一些宗门和魔界有挂钩的证据。”
“你想干什么?”
“给我就是了,有多少给多少。”
反正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说服仙门百家的,既然没法说服,那也不重要了。
林湛夜将存储着留影石的储物戒交给崔奉,而他反手朝她丢来了一瓶丹药。
这是……玉林宗每年只炼就三颗的“九灵天愈丸”?!
这可是疗伤药中最最顶级的丹药!
她不解地看向对方,崔奉则是一脸“世间我最富”地姿态道:
“这些证据就当是本少主买了!还有之前你救了我一命,这就当给你的感谢!感恩戴德吧!”
最后林湛夜还是以抽了崔奉一顿来结束今日的对话。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以及崔奉那番“话糙理不糙”的混账开导,像是一道分水岭。
她不再寄希望于仙门百家的共识,转而将精力投入解决仙门叛徒上。
“九灵天愈丸”的效果确实不错。
三颗全部服用之后,原先可怖的伤口,如今连疤痕都看不见一点。
就连修为都涨了不少。
增生了不少底气。
她凭借着长年累积下来的调查经验,根据一些已有的线索,顺藤摸瓜,深挖一个盘踞在西北、名为“万沙门”的宗门罪证。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会直接找上门来。
一日,林湛夜如往常一般在梳理那些比毛线团还要乱的线索。
突然,她掀翻桌案,不远处寒光乍现,将桌案劈成了两半。
林湛夜飞身出了书房,身影极快地攀上雪峰。
而在她踏上山顶之时,三道强大的灵压从头上传来。
“不知道万沙门的三位长老来我听雪宗所为何事?”
“林宗主的轻功当真是天下一绝啊!”三个带着斗篷的人见林湛夜认出他们了,倒也不伪装了。
为首的那名长老长得一脸阴森刻薄样,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声音嘶哑:
“林宗主,老朽奉劝你,有些闲事,不该管的,别管;有些浑水,不该淌的,别淌。”
“否则……引火烧身!”
赤裸裸的威胁,带着森然的杀意。
但她林湛夜岂是那种贪生怕死的鼠辈?
“引,火,烧,身?”林湛夜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念到,声音中带着些许嗤笑。
“凭你们这群魔族的走狗,也配来威胁我林湛夜?”
她收起早在他们来时便设下的留影石,朝他们晃了晃。
三位长老看见留影石,身形微微一晃,随后同时暴起,周身掺夹了魔气的灵气翻涌!
林湛夜不退反进,手中利剑出鞘,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寒冰剑气宛若游龙一般朝着他们袭去。
狂暴的灵力与她的剑气相对抗产生的巨大冲击将地面的积雪掀起,营造出一片白茫茫的视野环境。
她以一敌三,身形在飘雪中灵活穿梭着。
她刺出的每一剑都带着汹涌的杀意和绝对的自信。
没人能在雪山打过她!
林湛夜对他们三个,是碾压式地战斗,不费吹灰之力。
三个长老见打不过她,也不恋战,化作三道流光,瞬间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这次毫不留情地实力碾压,如同一记耳光扇在万沙门脸上,彻底点燃了那些勾结魔族宗门地杀心。
近日林湛夜发现听雪宗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似乎多了很多她从未见过的外门弟子。
比如最近护山大阵的几处次要节点,灵力流转竟然出现了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
又比如最近她书房里面的香,味道似乎有些许不一样。
还有很多不对劲的点。
林湛夜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排查,只是以“加强宗门防务”为由头,调整了弟子轮值区域,更换了几个关键位置的护卫弟子。
她又亲自“邀请”了几位暗中留意已久、行迹有异的弟子到书房内“品茶论道”。
没人知道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这些弟子仿若被抽走了魂魄,自己主动下山了。
紧接着,宗门内部又进行了一次及其低调的清洗。
有不少弟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宗门,仿佛从未存在过。
万沙宗等宗门精心策划、试图里应外合从内部攻破听雪宗的阴谋,在林湛夜那恐怖如斯的洞察力与雷霆手段下,被扼杀在摇篮里。
他们只好暗中蛰伏,等待更好的时机……
林湛夜无法安坐于宗门,隔三岔五就要离开宗门去清剿魔物。
临行前,她将宗门的大小事宜交给最为信任的几位弟子。
“若有急事,传讯给我。”林湛夜交代得很简单,她相信他们的品性与能力,足以应对各种日常事务。
然而,她忽略了一点:她这几个弟子,甚至她自己,在宗门管理和弟子修炼上都算是一把好手,唯独在“社交”这方面,堪称蠢材。
几个长老都曾是被外界排挤而隐世的散修,根本不会社交。
唯一一个有社交能力的曲河……因为每天干得都是一些琐碎且非核心的活,对于跟社交有关的事务,他没有一丁点权限。
所以令林湛夜没有想到的是,她前脚刚离开听雪宗,后脚,一些针对听雪宗的流言蜚语在仙门百家之中大肆传播开来。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听雪宗那地方,灵力稀薄,他们凭什么发展得那么快?定是与魔物勾结,用凡人生魂献祭!】
【那位林宗主修炼的就是一种吞噬魔气增长功力的邪修!不然她如何总能在魔物堆里杀进杀出?!】
【林湛夜就是最大的魔头!打着除魔卫道的幌子,行那勾结魔族、残害生灵的勾当!】
起初阿昊和罗烟等人试图解释,奈何流言传播太快,他们笨拙且苍白的解释,反而加剧了众人心中的怀疑。
等到他们想起找曲河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流言越传越凶,越描越黑。
待她拖着一身的疲惫和几具具有研究价值的魔物尸体返回听雪宗时,
迎接她的不是温暖的宗门灯火,而是响彻云霄的喊杀声。
听雪宗的山门早已被轰塌。
护山大阵光芒黯淡,近乎破碎。
数以千计的身着各色宗袍的修士,手握兵器,像豺狼一样扑咬着,试图冲击着宗门残存的防线!
喊杀声、爆炸声、兵刃碰撞声、临死前绝望的哀嚎声震耳欲聋。
那些她低声下气求了数十年的名门正道,他们居然联手了!
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想要借着“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的名号,将听雪宗抹除掉!
林湛夜眼里倒映着火光,裹挟着凛冽的杀意与风雪,在半空中化作一道流光悍然撞入那混乱的战场中心。
“我回来了……”林湛夜接住受伤后从高处坠落的罗烟,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
“师尊……”罗烟看见她,愣了一瞬,开始嚎啕大哭,艰难地将事情的全部告知于她。
林湛夜这才了解到,仙门百家竟然不惜耗费大价钱,强行切断了听雪宗与外界的传讯信号。
难怪她收不到宗门弟子的传讯。
“宗主!”“是宗主回来了!”浴血奋战、近乎绝望的弟子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
林湛夜看着地上倒着的弟子们的尸体,眼前闪过一个个孩子的身影。
有修炼总是偷懒的孩子,有会和她撒娇想要改善伙食的孩子,还有一些平时安安静静却会偷偷给她塞信的孩子……
林湛夜没有说话,而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的剑已经表达出了她的情绪。
剑光所至,片甲不留!
最先闯进护山大阵的修士,来不及防御,来不及呐喊。
只在瞬息之间,便被冻结,碎裂,化为漫天冰晶。
“你们……”林湛夜瞬移到一位领头的大能身后,徒手捏碎了他的天灵盖,脑浆飞迸,“好大的胆子!”
“林魔头你休得猖狂!”一声大喝,三道强横气息锁定在林湛夜的身上。
万沙门门主,玉谷阁阁主,百毒门门主,三位修仙界登峰造极者,终于按耐不住,联合杀至!
他们脸上带着贪婪狰狞的笑容,各施绝技。
滔天的沙暴龙卷,密集的破魂箭矢,蔽日的毒气瘴云,
从三个方向,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轰向林湛夜。
她并没有释放灵压,而是挥舞手中的剑,所生成的寒冰剑气强行硬撼三位大能。
四道力量所产生的灵力冲击波一圈圈地扩散,竟然直接将周边修为较低的修士直接掀飞震死。
他们许是从未想过林湛夜的实力竟会强悍到如此地步,想要撤退一些。
但她已经损失了这么多弟子,怎可能放他们离开?!
林湛夜不惜以折损修为寿数为代价,调动听雪宗方圆百里内的所有灵力,只为施展那足以让三界颠倒之绝技。
朔风卷着血雪抽打在听雪宗的地面上。
在她指尖结印完成的刹那,脚下浮现出的万年玄冰之下有幽蓝光华翻涌。
只听见“噼啪”一声,万年玄冰转瞬化作巨大的冰莲,层层冰晶花瓣在风雪中簌簌舒展。
待那莲花开到极致,三百六十片花瓣忽地齐齐向内收卷,将听雪宗内上百名入侵者连人带法器一并吞入。
她合拢指尖,冰莲骤然缩成一颗巨大的冰球,恍若新生的骄阳一般,缓缓上升。
只听“咔嚓”一声,冰球猛地炸开,纯白的灵力如潮水一般将听雪宗外围的修士淹没。
那些修士惨叫着倒飞出去,砸在了护山大阵的光壁之上,转瞬便被震得经脉寸断。
见带头作乱的几个宗门覆灭,林湛夜这才御剑飞出听雪宗。
她将备份的留影石里的录像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里面,是高位者不屑一顾,却让受害者肝肠寸断的现实。
“诸位!”林湛夜剑锋凌厉地指向万沙门和其他几个与魔族勾结的宗门,“他们才是真正勾结魔族、祸乱人间的罪魁祸首!”
她的话语打在每一个不明真相的修士心上:“他们和魔族结盟,为了培养出高阶魔物,烧村、屠杀、活人献祭——”
他们还试图反驳她,怒吼道:“林魔头!胆敢妖言惑众!”
林湛夜不理会那些渣滓,继续道:“证据确凿!尔等还要被其蒙骗,为其爪牙吗?!”
战场上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许多参与围攻的修士,尤其是那些被逼迫、或者真正想要匡扶正义的小宗门弟子,脸上露出了震惊与迟疑。
然而,还不等他们消化这骇人的指控,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得人是措手不及。
“吼——!!!”
“嗷呜——!!!”
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嘶吼,从北境深渊的古林里响起。
大地开始剧烈震颤,遮天蔽日的黑云从远处滚滚而来。
无数形态狰狞、散发着暴戾气息的高阶魔物,在实力强大到只是远远望着便令人腿软的魔族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快而迅猛的冲入了战场。
可恶!
听雪宗本就是位于人魔两界分界线上的宗门。
如今这里的动静,足以将远处魔界中蜷缩了几百年的魔族吸引来!
这些魔物不分敌我,无论是听雪宗弟子,还是围攻听雪宗的修士,在他们的眼中,都是上好的佳肴。
锋利的爪牙轻易撕开护体灵光,撕咬着血肉!
“是……是魔潮!”
“啊啊啊!救我!”
“你们这群畜生!”
战场瞬间大乱。
“阿昊!罗烟!带着所有听雪宗内宗弟子,看好结界大印!”
结界大印,是林湛夜和其他几位(已经陨落)隐世大能合力创造的。
就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魔族想要越过结界。
看着勾结魔族的那几个宗门宗主得意洋洋地站在魔族的队伍里,先前还说着要讨伐林湛夜的宗门子弟瞬间后悔了。
“我宗的账我日后找你们算!”林湛夜厉声下令,指挥着幡然醒悟的那些名门修士,“我在加入战争之前便已经向玉林宗求援了,给我稳住军心,死守防线!”
许许多多的别宗弟子放出了自己宗门的信号炮,希望得到本宗的支援。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战场上的厮杀已经到了极点。
我方死伤惨重。
横尸数千,血流成河,哀嚎不断。
到处都是飞溅的人体碎片,本该闪烁着光芒的一件又一件法宝黯淡了。
他们的防线不断的被压缩。
魔物和叛徒们的攻击一波强过一波。
林湛夜在施展了数十次的冰莲花之后,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她的胸口被魔爪捅出了一个大窟窿,右手经脉全断。
那些求救的信号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没有援军……没有……一个都没有……
我好累啊……
让我去死吧……
但我不能停啊……
我若倒了……剩下的人……怎可能撑得住?
他们打不过的……
林湛夜的动作早就不如最开始那般凌厉了,她的灵力似乎都要枯竭了。
她刚刚分明还在魔族的首领对战,下一瞬,竟被他聚起的魔气打飞了。
“喀嚓!”
林湛夜的脊梁重重地砸在地面,似乎碎成好几节。
撑不住了……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林湛夜!你他妈给本少主挺住!本少爷把人摇来了!”崔奉的吼声如同一道惊雷,响彻整个战场。
玉林宗、琼华宗、苍辉殿……数家大宗的精锐修士如同神兵天降!
他们看着下方惨烈的景象,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集结成战阵,倏然杀入战局!
他们的加入,瞬间扭转了局面!
崔奉倒是目标明确,直接冲向她,比他先到的是一堆不要钱似的极品防御符箓,硬生生为她扛住了一道致命的魔爪袭击。
他冲到林湛夜面前,不轻不重地扇了她两巴掌,生怕她睡了:“给本少主撑住!”
林湛夜:……
崔奉变戏法似的变出了几十瓶“九灵天愈丸”,一股脑地全往林湛夜嘴里倒。
“本少主为了你可是得罪了仙门百家,家底也快要掏空了,你现在要是死了,我就咒你下辈子堕入畜生道,给本少主当牛做马!”
林湛夜:我看你是找死!
“可恶啊……痊愈的速度比不上流血的速度……”
她艰难睁开双目,只见崔奉拿着一把匕首,忽地刺入自己心口!
“你……在找死?!”
“闭嘴……疼死我了……我的心头血……不准浪费!”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只碗,接了一小碗的心头血。
“只有你才能杀死那几个带头的魔族……不准让我失望啊……不然我做鬼也瞧不起你!”
他难得强势地将心头血灌入林湛夜的口中,令人作呕、粘稠的血液顺着她的咽喉流下……那是崔奉至纯的磅礴灵力与精气!
他竟然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全部输送给她!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近乎干涸的灵脉再次充沛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强了!
“九灵天愈丸”也起作用了,被穿透的胸膛恢复如初,右手经脉也连上了。
看着崔奉逐渐苍白的脸,林湛夜感谢似的用额头去轻碰他的额头。
“等着,”她接过他手中所有的防御符箓以及法宝,“给你砍个魔族首领的脑袋回去炫耀吧!”
林湛夜缓缓站起身,眼中寒光闪烁。
手腕微动,她的本命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争鸣,似是对血液的渴望,又似是对入侵者的愤怒。
林湛夜没有把心思放在旁的魔族身上,站在中心的那个魔族首领才是她的目标。
她整个人与剑光融为一体,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长虹,逆着那毁天灭地的魔气,坚定地冲天而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银白的剑身与漆黑的魔气,轰然对撞!
天地似乎寂静了几息,下一刻,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林湛夜紧握着手中的剑,硬生生将遮天蔽日的黑气从中间给劈开!
剑势不减,她动用全身灵力,迅速贴近,顺着魔族首领的身躯刺入,剑尖所到之处,漆黑的魔躯如同冰雪消融般,寸寸瓦解、崩碎!
“为你们的行为忏悔吧!”
林湛夜看着他临死前那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近乎绝望的眼神,心中只觉一阵畅快。
令人牙酸的冻结声响起,在无数期待的目光的注视下,那魔族首领的身躯爆碎,化为黑色血雨。
林湛夜手中提着魔族首领到脑袋,并缓缓从空中落下。
整个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人类山呼海啸的狂喜呐喊声。
胜利的天平,在这一剑之下,彻底倾斜。
首领一死,剩下的叛徒和魔族自是溃不成军,退到了分界线之外。
大战的硝烟终于散去,留下的满目疮痍需要漫长的岁月才可抚平。
听雪宗在废墟上重建,比以往更加宏伟霸气。
经此一役,林湛夜的战力被天下人所赞美。
听雪宗和玉林宗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
尤其是崔奉,似乎听雪宗才是他的家,来得别提多勤快了。
每次来都要找她单挑,每次都是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从最初的暴跳如雷,到后来的习惯性嘴硬,再到如今的“甘之如饴”,简直没脸看。
他打是打不过她的,但嘴上还是一如既往得喜欢犯贱,近乎把听雪宗上上下下都给怼了一遍。
林湛夜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当年她濒死之际,他不管不顾地为她拼命的样子,让林湛夜如今看他都顺眼了不少。
据说当年他摇人,像极了地痞流氓,把每个宗门都给威逼利诱了一遍,这才“摇”到了人。
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贱”客,在那一刻,竟然变成了照亮绝望深渊的唯一一道光。
一夜,像往常一样和崔奉单挑完后,林湛夜并没有去休息,而是回到了书房。
烛火通明。
她持笔悬停许久,终在纸上落下:
“崔宗主尊鉴:昔日婚约,尚存否?”
隔了几天之后,崔氏夫妇带着厚重的彩礼,一齐登门拜访。
彼时在林湛夜屋内撒泼打滚耍无赖的崔奉见到这阵仗,整个人都傻了。
“谁……谁要娶这疯……噗啊!”崔奉故作嫌弃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林湛夜一剑柄打飞出去,摔了个狗吃屎。
在崔氏夫妇错愕的眼神中,她“温和”地笑着,拎着他的后领就将他提了起来。
“崔奉,我今日只问你一句。”
“这门亲事,你愿,还是不愿?”
崔奉知道她并不是开玩笑,但还是嘴贱,小声嘟囔着多问了一句:“我要是不愿呢?”
林湛夜露出了罕见的极其“和善”的笑容,释放出的威压将崔奉身边的花瓶直接震碎。
“那就打一顿再成亲。”
崔奉:……
大婚之期很快就定下。
婚礼极尽奢华,撼动仙门。
婚后的日子,并未改变太多。
林湛夜逼着崔奉学习管理宗门事务,让他不得不肩负起两个宗门的重任。
而她自己则是重拾起当初那个被无情拒绝掉的议题:仙门百家一同清剿人间祸乱的魔物,建立预警联防机制。
结果,依旧是惨遭仙门百家的抵制。
还是以那些“耗费巨大”“影响弟子修行”等借口百般推诿。
而她这次也没有再费口舌了。
在崔奉的“开导”下,她携着几名弟子,与崔奉为首的玉林宗弟子,提剑上了蹦跶得最欢的几个宗门。
以最简单的方式,“请”他们入伍。
仙门百家们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签下了契约。
自此,隐藏在阴影里的魔物,终将被彻底清除!
人间,终将太平!
百年光阴,弹指而过。
林湛夜身着一袭青衣,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手中轻轻地拎着一根竹条。
竹条看样子是刚折的,通体碧绿,细长柔韧,尖端还带着两片鲜嫩的竹叶。
她看了看她那面壁思过的一双儿女,又看了看罚跪算盘的崔奉。
崔奉脸上写满了“我错了但我还想狡辩”。
“夫……夫人……你听我解释……是李长老他……嗷嗷嗷!别打别打!”
一把年纪,都是当爹的人了,竟带着孩子胡闹!
“上上个月把张宗主的爱宠剃了毛,上个月在海清阁山门鬼画符,这个月还把李长老养了二十年的‘天清草’连根拔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一群人天天跑我听雪宗诉苦算什么回事?!”
“别打别打……孩子们还看着呢……要不……咱们回屋……我慢慢跟你解释?我保证……嗷嗷嗷嗷!”
崔奉这打了几百年了都不见长记性,训他是没有用了。
林湛夜起身走向两个孩子,刚刚还愤怒的神情瞬间温和了许多:
“记住今日的教训。他人的心血,不可随意的毁坏取乐;他人的尊严,更不可践踏。明白了吗?”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小脸满是认真和后怕。
崔奉跪在一边,撇了撇嘴,带着算盘挪了过来,极其不要脸地学孩子用脸蹭她的手:“知错了夫人……为什么又打我?!”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去库房挑两件东西给李长老赔罪去!”
“啊?我去?”
“废话!难道让我带着孩子们去?”林湛夜晃了晃手中的竹条。
“我马上去!”他步子迈的飞快。
……
人间。
一个小城镇。
炊烟袅袅,饭香四溢。
孩子们在巷口追逐打闹,发出清脆的笑声。
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着百年前的人魔大战。
说到精彩之处,猛地将惊堂木拍在桌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林湛夜得了崔奉倾力相助后,如虎添翼!”
“一剑寒光闪过,竟将那魔头的脑袋,斩落凡尘!”
他说得头头是道,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
角落里,两个年轻的修士低声交谈道:
“听说没?崔奉那玩意儿又被尊夫人揍了!”
“真的假的?这次又是什么荒唐的理由?”
“好像是带着那两个混世小魔王把丹宗李长老的仙草拔了,那哭得叫一个惨绝人寰!”
“不愧是他……也多亏了林宗主降得住他!不然要惹出什么灾祸来?”
“可不是嘛!仙门百家可是怕他怕得紧哦!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听说百晓生新出的《仙门风华录》 讲他俩的爱恨情仇写得是绘声绘色!”
“可不是!我师姐他们可爱看了!天天磕……”
仙门百家依旧各怀心思,但是在这对以“武力”著称的道侣的“监督”下,也算安稳。
人间烟火,安稳绵长。
孩子们不会为了魔物侵扰而哭泣的时代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