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刘家村后的东山山脚下。
“喂,醒醒!”
刘满人中被人狠狠掐按着,终是恢复意识,口齿不清地呢喃:“好、好疼……”
“哥,醒了醒了!”
“倒点水给他擦擦,瞧这一头的血和泥,都糊住眼睛了。”
“好嘞。”
“哥,我怎么瞅着他有点眼熟。”
刘满感觉脸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来回擦拭。“是了!这不是刘满么?那谁,刘田家老二啊。”
刘满只觉两人说话声一会大得像雷声,一会小得像蚊子在耳边嗡嗡叫,叫她头痛欲裂。
她用力睁开一条缝却发现天旋地转,看不清面前的人,一阵阵恶心涌上咽喉,赶忙又闭上眼。
没死吗?她记得她……诶?怎么不记得了。
“先把人送回家。”
“他抱的什么啊?是牛犊子?”
刘满被人托着后背和腿抱起,身体悬空,她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东西。
“这牛怎么只有一个角,奇奇怪怪的。”
……
刘满做了个梦,原来,她死了,穿越到异世界,前尘往事不可追,涌入脑海的是另外一个刘满的记忆。
原主也叫刘满,十岁女孩,一家七口人,父母、兄嫂和两个侄子,一家子种地为生,靠天吃饭,家里掀不开锅时,其父母便会进山采草药补贴家用。
兄长大她一轮,同父异母。
原主母亲是父亲进山采药时从东山里捡回来的,她伤了脑袋不记得家在哪里,原主父亲便娶了她作续弦。
那一次进山,原主父亲还十分幸运地采到了一棵人参,卖得不少钱,这才搬离了山脚,到了村头盖起了瓦房住。
此后原主父亲进山次数不多,但若进山,他必带着原主母亲。
原主母亲打原主出生起就谎称原主是男孩,一直让她女扮男装,原主父兄及村里人都不曾识破。
刘家村背靠东山,不少人以在东山采药打猎为生计。
东山是单体山,陡峭险峻,浓厚的云雾自半山腰便缭绕着山体,村民从未望到过其山头模样。
传说这是神山,山脚周围的村子均信奉东山山神。
东山虽大,代代摸索到如今,只言从山脚始,行三里性命无忧,再行二里生死参半,万万不可再行。这外三里便是外围,每个村分到的地域都登记在册。
从前还只是在外围耙落叶、砍柴、打猎,近两年地里收成实在不好,刘家村已有不少壮年进入内二里。
人人都在外围薅,别说值钱草药了,就是最外头的野菜,孩子们都抢破头,只能冒险再往里走一些。
只要命大,敢入山深一些,便有机会采到珍稀草药,也就不用为一家老小的口粮发愁了。
原主父母一年前上山采药,迟迟不回,音讯全无,兄嫂和村民们进山寻找,只带回了两具被野兽啃食过后七零八碎的尸体。
父母亡故后,刘满日子比父亲在时还不好过。
初时还好,在地里忙完,又包揽家里挑水砍柴的活,其兄嫂还能分她些残羹剩饭。
半年过去,残羹剩饭也不给了,家里牲畜都比她吃得好。刘满又累又饿,面黄肌瘦,身量还不如她那七岁的大侄儿。
许是兄嫂再容不得她,竟诬陷她偷了家里钱,以此激原主进山采药卖钱。
避无可避,没有别的选择,刘满只能进山。
至于原主进山后发生了何事,刘满也不知,她未看到这段记忆。
昏昏沉沉间,刘满听到说话声。
“你这弟弟倒是个命硬的。”
“呵,我说要给他埋了你非得催我走,这下可好!”
听听,原主这兄嫂可谓蛇蝎心肠,两人就在刘耘床边,为着没能干脆利落杀害亲弟而争吵。
“这不是在山里待久了危险吗,谁知道你那一闷棍下去,人竟没能死全乎。”
“我瞧他分明没了气的,你说,会不会是什么东西上了身……”
“呸呸呸,别乱说。也是村长家两兄弟多管闲事,搁山脚下捡了他回来,我还得作着脸皮对人千恩万谢的,白搭了我俩鸡蛋。”
“现在也不好再动手脚,我瞧村长家留意着他呢。好了,看他这样,或许活不过两天。”
女人声音提了一度,“就怕他活啊!我不管,忍了他个吃干饭的这么久,等他一醒,立马分家。”
“就怕村里人说三道四……”男人迟疑着。
“怕什么,谁要敢嚷嚷啥,就让他家领回去,我倒要看看,谁家能有余粮养这小废物。”
男人立马接道:“那就分,我都琢磨好了,山脚那的几间草屋,还有屋头那亩荒田,一并给他。”
“你这哥哥当的倒是好啊,又给房屋又给田地,村里人谁还能说个什么?”
两人说说笑笑,就这么决定好了分家事宜。
刘满怒火中烧,恨不得跳起来暴打二人,却怎都睁不开眼睛,身体使不上劲,一番折腾后倒是累昏了自个。
……
“啪!啪!”刘满脸皮火辣辣地痛,她下意识伸出手格挡。
“啊啊啊啊!”
“废物你居然敢推我!”
尖锐的男童声音刺耳而入,直冲天灵盖。
刘满一激灵,掀开眼皮,猛地坐起来,给往她扑过来打她的大侄伸腿就是一踹。
很好,总算恢复了气力,她这一脚就将人踢倒在地,“我不止敢推你,我还敢踢飞你!小兔崽子!”
“呜哇!我要告诉爹娘,你给我等着!”黑黢黢的小胖子捂着屁股艰难起身,抹着眼泪鼻涕往门外跑去。
等人哭嚎着跑远,刘满又软趴趴躺倒,身体到底亏虚。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怀里抱着什么重物,胸口热乎乎的。
她低头看去。
牛?蜷缩着也有她半个身子长,头顶长了个小角,一身毛糊着泥,干巴成一缕一缕的。一人一牛,都脏得不成样子。
刘满侧过身把它放床上,它睡得正沉,小声打着呼。
她抬眼打量周围,住处是放置柴禾的杂物间僻出来的一角,竹长凳充作床,勉强可翻身,稍有动作就嘎吱响。
刘满撩开眼前垂落的几根头发压至耳后。
原主女扮男装,如今还小,不容易露出破绽,但长期和这家人住一起,再长大些,姑娘家长开了,恐怕就难藏了。
且兄嫂敢动手杀人,现下她若还如原主以往那般忍受,只怕会再次招来杀身之祸。
说曹操曹操到,牛氏人还没进杂物间门,就听到她叫骂声,“刘满你怎么敢打我儿子!”
刘满立马站起来,冷眼瞪着牛氏:“他一小辈,以下犯上、欺辱长辈,如何不能打他,我这是替列祖列宗教训这不肖子孙。”
牛氏倒被他这气势给整懵了,以往这小叔子可是逆来顺受万万不敢顶嘴的,如今伶牙俐齿都能拿祖宗压人了。
牛氏做贼心虚,心下犯起了嘀咕:这小子难道死里逃生一回就转了个性子?
小胖子见牛氏发起愣来了,忙拉扯她衣摆,手指刘耘:“娘,快打他!”
刘满从一旁的柴火垛抽了根木棍,“我看谁敢!”
场面一时僵持下来。
“刘满醒了啊。”一前一后进来两人,说话这人直往她来,“咋了,不记得我了?还是我和我哥搁山脚下带你回来的。”
刘满快速过了一下原主记忆,村长家小儿子,十六七岁,辈分却大,原主得叫叔。原主经常被两个侄子和几个村里小孩欺负,云叔遇到了都会帮她。
刘满心下感激,扔了木棍对着人行了一礼,“多谢云叔救命之恩。”
“顺手的事,没费什么劲,不用谢。”刘云摆摆手,上下打量她一番,“身体怎么样?”
她摇摇头:“还行,就是没什么力气。”身体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之前刚穿过来被车撞了又撵的痛苦也消了。
一问一答间,刘满注意到那小胖子自见了这云叔来就赶紧溜了。
那牛氏掐着刘丰腰间软肉,打着耳语,“怎把他招来了。”
刘丰痛得呲牙咧嘴,使劲掰开她手,“还不是你儿子,嚎这么大声,人可不就听着了。”
刘满将二人小丑行径尽收眼底。
刘云:“听我爹说,你们要分家了?”
刘满作出不知情模样,诧异地看向兄嫂。
那牛氏手肘捅了一把刘丰,刘丰眼神飘忽,说:“唉,这几年地里收成难过啊,你两个侄儿才几岁啊,两张嘴干等着吃饭呢,我这,这……”说着他抬手虚抹了把无中生有的眼泪,一脸悲痛,“爹娘也走了,再说你半大小子了……”
牛氏忙不迭接过话头:“是啊是啊,我娘家村那就有一小子,人当年比你还小几岁咧,分家以后自己那小日子呦,过得可红火了。”
刘满知与这一家子多作纠缠反而多生事端,但该她分得的东西她绝不吃亏。
刘满捂着后脑勺那还未消退的大包,“那大哥打算怎么分?”
刘丰被她那分外黑亮的双眼注视着,又见她捂着头,让他不自觉回想起来,当时他手抖着一棍子敲下去刘满瘫软倒地的画面,赶紧避开她视线。
牛氏见刘丰这个怂样,僵笑说:“你大哥是长子,爹在世的时候也提过是要靠你大哥养老,家里田地不多,现在住的这几间房,正正好你两个侄儿一人一间。巧了,前两年爹翻修了山脚那几间房,全然新着呢,屋头那亩地也一并给你。”
刘满直勾勾地盯着她,“嫂子莫要唬我,家里有多少田地牲畜我还是清楚的,除了这些,我还要村头大路旁邻近云叔家地的那两块菜地,家里养的鸡少,我就不要多了,只拿两只便可,还有锄头、镰刀、耙、铁锹这些田具我亦要一份。”
见牛氏张嘴想反驳,刘满说:“大哥大嫂只是想分家不是想小弟我饿死吧,那这米粮盐油柴总得分我一份,不然……”
刘满偏过头,云叔正看得起劲,她好似随口一问:“云叔,你看我这脑袋后头是不是有个包,这进山一趟似乎被人敲了头,我脑袋还疼着呢。”
牛氏刘丰本还想骂刘满得寸进尺,她这话一出来,两人突地变了脸色。这小子山里死一遭就变了个人,别真是被什么邪物占了身子,可偏他二人不能对外言说。
很快,云叔去请了他爹过来。在村长主持下利索地便分好了家,牛氏舍不得给那两只大肥鸡,按市价给了刘满铜板。
其余如刘满所愿,一应该她得的,一分不少。
至于原主之仇,待她有自保之力后再从长计议。
半下午的日头毒辣,刘满肚腹空空,顶着牛氏白眼,把灶房瓦罐里留的半碗稀饭吃个精光。
分得的粮食、锅碗瓢盆、农具通通摆放在院门口,她那草屋离这边房子有些距离,只她自己搬必得跑好几趟。
云叔拉了他家牛车过来,高大的少年笑容明朗,“小满我来帮你。”
他利索地连人带牛直接抱牛车上,又从兜里翻出来一个鸡蛋,“给你吃,你这小身板,伤还没好,老实坐着吧。”
看着刘云帮她一样样把东西搬上车,刘满从醒来就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缓一些,“谢谢云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