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如利刃般切割着东京的夜,将霓虹灯的绚烂光影搅碎成一片片模糊的色块,流淌在湿滑的柏油路上。
星野晴川撑着伞,快步走过占星馆“星之屋”后巷的石板路,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与都市废气的混合味道。
就在她准备用钥匙开后门时,一声微弱、压抑的呜咽钻入耳中,细得像一根即将绷断的琴弦。
她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在屋檐下最黑暗的角落,一团漆黑的影子蜷缩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若不是那双在阴影中反射出幽绿光芒的眼睛,她几乎会以为那只是一团被雨水打湿的破布。
晴川收起伞,缓缓蹲下身。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雨水将它油亮的毛发打得一绺一绺,狼狈地贴在瘦削的身体上。
它的左耳有一个清晰的V形缺口,像是某种残酷的印记。
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它蜷起来的右前爪,一滴滴殷红的血正缓慢地渗出,在积水中晕开一小团凄艳的红色。
猫的身体在发抖,喉咙里发出警惕的低吼,绿色的眼眸里满是戒备与痛苦。
它想站起来逃跑,却因爪子的剧痛而再次跌坐下去。
“别怕,”晴川的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星辰的轨迹。
“我只是想帮你。”
她慢慢伸出手,掌心向上,停在离它几公分的地方,没有再进一步。
那只黑猫盯着她的手看了几秒,眼中的敌意似乎消退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的审视。
终于,它不再嘶吼,默许了她的靠近。
晴川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猫的身体僵硬而冰冷,却意外地没有挣扎。
她用自己的风衣裹住它,快步走进了“星之屋”的后门。
店内温暖而干燥,空气中漂浮着薰衣草和旧书卷的淡淡香气。
晴川将猫放在柜台旁的软垫上,打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
在光线下,她看得更清楚了——它的爪垫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还在持续渗血。
“会有点疼,忍一下。”她轻声安抚着,从柜台下的急救箱里拿出消毒药水和纱布。
黑猫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只是将头埋得更深,身体的颤抖却渐渐平息。
在为它清理伤口时,晴川的指尖触碰到了它脖子上的项圈。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皮质项圈,但手感却有些奇怪,内层似乎比外层要硬。
她心生一丝疑虑,在给猫包扎好伤口后,仔细检查起那个项圈。
项圈的搭扣很普通,但内侧的皮革连接处,有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缝线。
她找来一把精细的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挑开缝线。
皮革之下,并非柔软的衬里,而是一个被严密包裹的、坚硬的物体。
她将它完整地剥离出来,放在掌心。
那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芯片,通体漆黑,表面没有任何厂商的标识或序列号。
然而,当它接触到晴川的皮肤时,一股金属特有的冰冷和精密感瞬间传来,那种质感,绝非市面上任何普通的宠物追踪器或身份识别芯片所能比拟。
一个模糊的记忆片段在晴川脑海中闪过。
那是几周前一个悠闲的下午,灰原哀少有地来店里坐了一会儿。
两人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当谈及一些都市传说时,灰原端着红茶,目光飘向窗外,用一种近乎呢喃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淡淡地提了一句:“组织……有时候会用动物传递一些不方便通过电子设备传输的东西。它们目标小,难以追踪,是完美的信使。”
当时晴川只当是听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此刻,掌心这枚冰冷芯片的触感,却让那句话变得无比清晰和沉重。
她看了一眼蜷在软垫上已经睡着的黑猫,它的呼吸平稳了许多,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卸下防备的港湾。
晴川没有声张,她找来一个密封性极好的玻璃小药瓶,将芯片放入其中,拧紧瓶盖。
然后,她走到店内那台巨大的黄铜星图仪旁,熟练地旋开底座的一块装饰板,露出了一个精心设计的暗格。
她将玻璃瓶放进去,再将装饰板原样装回,不留一丝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自己刚才一直屏住的呼吸,终于得以释放。
第二天,阳光明媚,一扫昨夜的阴霾。
“星之屋”门口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铃木园子挽着灰原哀的胳膊,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晴川!快给我算算,我们学校的京极真,是不是偷偷喜欢我?”园子的大嗓门打破了店内的宁静。
灰原哀的目光却没有追随园子,而是在踏入店内的瞬间,便如雷达般迅速扫过整个空间的陈设。
她的视线在那些悬挂的水晶、古老的星盘和墙壁上的星图上逐一掠过,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
然而,当她路过柜台时,脚步却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她的视线凝固了。
那只黑猫,正安逸地蜷缩在晴川搭在椅背上的羊绒披肩上,睡得正香。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它漆黑的毛发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左耳那个标志性的缺口,在光线下异常显眼。
“两位请坐。”晴川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花草茶走过来,将茶杯轻轻放在两人面前的桌上。
“园子,缘分就像星轨,有时候需要耐心等待。”
她说完,目光转向灰原,又看了一眼柜台上的黑猫,声音放得更轻了些:“昨晚在后巷发现的,它受了伤,但眼神很警惕……像背负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灰原端着茶杯的指尖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险些洒出。
她迅速稳住,抬起眼,第一次真正直视着晴川,那双茶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说它……有主人?”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试探。
晴川缓缓摇头,脸上是神秘而温和的微笑:“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有些事情不该追问。只要它现在是安全的,那就足够了。”
灰原哀沉默了,她低下头,看着茶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没有再说话。
当晚,晴川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关店休息。
她坐在柜台后,调出了店门口的监控录像。
一个小时前,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身穿风衣的瘦高男子曾在店外徘徊了近十分钟。
他没有试图进入,只是手持一个强光手电筒,反复地、极有耐心地照射着店铺的门窗,以及……占星馆顶部那个小小的星象投影仪。
那是晴川为了营造氛围,在夜间向天花板投射动态星轨的装置。
它会缓缓旋转,带动光束,让整个店内如同置身于流动的银河之中。
男子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店铺本身,而在那个能制造光影效果的设备上。
晴川立刻意识到,对方在找什么东西,而且他知道,这间看似普通的占星馆,可能藏着他要找的东西。
他之所以没有闯入,或许是在评估店内的安保情况,或许是在等待最佳时机。
晴川面色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
她没有报警,也没有联系任何人。
她站起身,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整店内的布局。
她将几面巨大的、镶嵌着星座图案的镜面装饰重新排列了角度,又在窗边不起眼的位置架设了几组小巧的反光板。
最后,她启动了那台被窥探的星图仪,将模式调整为“银河流动”,并加大了光束的强度和旋转速度。
刹那间,整个“星之屋”内部的光影变得交错、迷离,无数星点在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上无序地流转,镜面与反光板的折射,更是创造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幻境。
从外面看,只能看到窗内光影浮动,却无法窥清任何具体的细节。
第三天傍晚,晴川算准时间,提着购物袋外出采购,故意将店铺空置下来。
她离开后不到二十分钟,伊吹正彦,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如幽灵般出现在后巷。
他熟练地用工具撬开后门的锁,并小心地避开了门上悬挂的、会发出声响的铃铛。
然而,当他踏入大厅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预想中的昏暗和静谧并未出现。
他眼前是……一片流动的星河。
四面墙壁上,无数个星座镜像在诡异地移动、重叠,天花板投下的星光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缓慢而无情地旋转着,将地面上所有物体的倒影都拉扯得支离破碎。
他甚至分不清哪里是柜台,哪里是桌椅。
伊吹正彦稳了稳心神,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光学诡计。
他凭借记忆,试图朝着柜台的方向走去。
可他刚迈出一步,就惊骇地发现,地面上自己的影子,竟然在星光的切割下分裂成了三道,一道在前,两道在侧,仿佛有三个看不见的幽魂正包围着他。
他猛然回头,看向身后的窗玻璃。
玻璃上,映出了无数个“自己”的影像,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正冷冷地逼近。
那些“自己”的表情和他一样,充满了惊愕与恐慌。
“这不可能……是幻觉?”他额上冷汗直流,低声自语。
这个空间仿佛一个活物,一个用星光编织的、不断变幻的迷宫,正在吞噬他的方向感和理智。
慌乱之中,他一脚踢翻了身旁的一个星盘架。
沉重的黄铜星盘“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连带触发了架子上一个隐藏的警报铃,尖锐刺耳的铃声瞬间响彻整个店铺。
恰在此时,店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了女孩子的说笑声。
“……所以说嘛,晴川这里的花草茶就是比别家好喝!小哀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是铃木园子的声音。
这声音成了压垮伊吹正彦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再也顾不上寻找什么芯片,像一只受惊的野兽,仓皇地冲向最近的窗户,翻身跃出,消失在巷子的阴影里。
几分钟后,晴川提着购物袋回到店内。
她看了一眼地上翻倒的星盘和仍在轻微晃动的警报铃,神色平静地将东西放下。
她调出刚刚的监控录像,清晰地看到了伊吹正彦从闯入到狼狈逃离的全过程。
她走到星图仪旁,再次取出那个装着芯片的玻璃瓶。
晴川没有犹豫,找来一张便签纸,用娟秀的字迹写下一行字:“星辰会守护迷途的灵魂。”
她将纸条和密封瓶一起装进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交给了前来拜访的柯南,只说是一个迷茫的客人留下的、希望转交给警方的“失物”。
警视厅附近的某个邮筒旁,柯南在确认四周无人后,拆开了那个没有署名的信封。
当他看到那枚精密得不正常的芯片和那张意有所指的字条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猛地转过头,望向不远处正低头看着手机的灰原哀,压低声音道:“喂,灰原……有人,把组织的线索交给了我们,却没有留下任何名字。”
深夜,月光如水。
灰原哀独自一人来到了“星之屋”的门口。
店铺已经打烊,但窗内还亮着一盏温暖的台灯。
她能看到晴川的剪影,正静静地擦拭着那些水晶球。
在门口站了许久,她终于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风铃轻响,晴川抬起头,看到是她,并不意外,只是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知道那枚芯片,究竟意味着什么吗?”灰原哀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地直视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晴川点了点头,目光清澈而坦诚:“我猜,它可能牵连到某个不愿被找到的人,一个……正在逃亡的人。”
“可你还是把它交出去了!”灰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质问,“你放走了那条线索。”
“我把它交给了能让它去到最该去的地方的人手里。”晴川的回答依旧平静,她走到窗边,看向天上的月亮。
“因为我相信,真正需要被拯救的,不只是那个正在逃亡的人。”
她转过头,视线落在灰原哀身上,微笑中带着一丝悲悯与了然。
“还有那些……被迫守护着秘密,活在阴影里的人。”
话音落下,那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跃上窗台,坐在两人中间。
皎洁的月光下,它脖子上那个被拆解过的项圈,残留的一小段金属丝,正微微地反射着一点寒光,仿佛曾经承载过的,不只是一枚冰冷的芯片。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一间灯光昏暗的公寓里,伊吹正彦正用颤抖的手给自己倒一杯水。
任务失败了,他不仅什么都没找到,还暴露了自己。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突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没有铃声,也没有震动,只是无声地亮起。
屏幕上没有来电显示,只有一个漆黑的、如同乌鸦翅膀的符号在静静地闪烁。
伊吹正彦的身体瞬间僵住,手中的水杯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符号,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