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嘉木视线落在前方的山路上，江熠坐在副驾，侧着身，一手搭在车窗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纪嘉木说话。

    车里聊着天，梁意宁一声不吭，光盯着窗外发呆。纪嘉木从内后视镜瞥了眼，见她这样。

    是刚刚太冒犯了吗？看到的也不是什么隐私信息，难道是她以前被人窥屏留下了阴影？

    过了镇上还算平整的路，进入了山区里弯弯绕绕的窄路。车身有些颠簸，方向盘来回打着，开着有些费劲。

    梁意宁靠在后座，眉头蹙着，一只手按在太阳穴揉着。

    车过弯道时晃了晃，头闷闷地，有点晕。窗外的山影晃得厉害，她索性别过脸，靠着程枧秋的肩。

    “不是，你稳当点。我都想吐了。”江熠皱紧眉头，头靠在座椅后背上，声音有些虚浮。程枧秋和姜蕙倒没什么反应，程枧秋低头问：“你还好吗？”

    “嗯…有点晕。”程枧秋感觉梁意宁整个人像团没力气的棉花靠在她身上，连回话都带着晕车的昏沉。

    过弯时车身微晃，纪嘉木从后视镜里瞥见梁意宁侧脸泛着点浅淡的白。

    他没回头，速度慢了下来，看到旁边的民宿前有一块空地，一转方向盘，随即停下了车。伸胳膊往副驾储物格里伸，拿出一袋薄荷糖，递向后座。“吃颗糖？能缓解一点”

    江熠见状，带着些抱怨：“给我来颗，我也晕了。”

    程枧秋接过来，剥了颗糖塞进梁意宁手里。她捏着那颗薄荷糖，将糖放进嘴里，感觉到淡淡的甜，抬眼时正对上纪嘉木落过来的目光。

    “我下去走走，我快要吐了。”江熠说罢就打开车门出去了，蹲在民宿的路边，不知道的以为他在欣赏民宿老板种的花花草草。

    一股清冽的凉，顺着舌尖往喉咙里钻，头脑清醒了一些。

    “要不要也下去走走？”姜蕙微微探过身，声音放得很低。梁意宁坐起身子，摇了摇头。她只是头晕，不会想吐，下车走走恐怕会更晕。

    “还有几分钟就能到了，还能坚持吗？”纪嘉木语气比刚才松快些，抬眼从内后视镜里观察着梁意宁的反应。

    “可以”梁意宁抬眼，视线直接撞进那面镜片。

    江熠在外面缓缓，拉开车门，回到副驾：“gogogo，我好点了。”

    纪嘉木又往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见梁意宁眉头舒展了些，才发动车子。

    一路弯绕，总算是到了。

    狭小的停车场挤满了车辆，江熠领着三人先下车，纪嘉木将车停去场外。

    山里空气清清爽爽的，阳光洒下来暖乎乎的，不晒人。

    风吹过来还带着凉意，四面是连绵的山，长廊里，有着当地的小商贩们卖着吃食，空气里混着食物香气。

    纪嘉木来的时侯，四人正坐在长廊的椅子等他。见梁意宁气色好些，便提议：“右边有一块地方，风景好，游客很少，很适合拍照。”

    “去看看呗。”姜蕙很积极，她包里正背着梁意宁的相机，想着肯定要发挥作用。

    纪嘉木领着他们从长廊的右边下楼梯，拐了个弯，几人抬眼，只见蓝天白云底下，青山围绕着绿油油的梯田，村子藏在山窝窝里，木栏杆、小彩旗，倒是像幅田园画。

    梁意宁托起相机，熟练开机、揭开镜头盖。单手托稳相机，调焦、按下快门，定格眼前风景。姜蕙凑过去看照片，程枧秋站在后面，用手机记录下这一瞬间。

    两个女孩凑在相机前，配上远处的青山和村庄的烟火气，像幅和谐的油画。

    梁意宁从包里拿出拍立得来，示意姜蕙去木栏杆。梁意宁举着拍立得往后退了两步，对着姜蕙比划：“再往左边挪点，站在彩旗旁边。”

    姜蕙笑着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站定，听见一声轻响，相纸从相机里滑出来。

    梁意宁把相纸往她手里一塞：“成片肯定很好看。”青山的轮廓慢慢在白纸上显出来，连她的碎发，都慢慢清晰起来。等相纸上的人影完全定形，姜蕙忍不住感叹：“拍的比我本人好看，我给你拍！”

    拍立得里，梁意宁站在山野里，修身短袖漏出利落的肩线，牛仔裤松松垮着。风掠起发梢，眉眼亮得像浸了阳光。

    程枧秋找了个好位置，等着镜头。

    梁意宁举着拍立得，取景框里，程枧秋的头发被山风吹得有些乱，宽松黑T配直筒黑牛仔。

    姜蕙对着程枧秋笑道：“我靠，这也太帅了，我真要爱上你了。”

    纪嘉木和江熠站在树荫下，江熠思考了一番，试图过去加入她们。他走过去，视线落在摊开的相纸上：“这拍立得边框还挺特别的。”

    “这是双子星相纸，当然好看。”姜蕙拿着三张拍立得对着江熠晃了晃。

    江熠的目光扫过远处的山，慢悠悠补了句：“不错不错。”

    梁意宁愣了一下，意会，笑着将拍立得举起来：“你们要不要拍一张，这里很出片。”

    江熠立刻直起身，手往头发上抓了抓，语气带点玩笑：“那你可得找个显腿长的角度。”说着已经往旁边的木栏挪了两步，余光往纪嘉木那边瞟了瞟。

    纪嘉木靠着树没动，声音很轻：“我就不用了，会挡风景。”梁意宁没接话，镜头先对准江熠按了快门，相纸慢慢吐出来，她拿起来递给江熠。

    转头看到纪嘉木懒散的靠着树干，树后面，一栋老建筑的屋檐从枝叶缝里透出来，和他这身衣服凑在一起，倒有些搭。

    梁意宁举起拍立得，快速按下快门，纪嘉木反应过来，直起身，后缩了半步。

    “你身后的风景，也不错。”梁意宁说着走向前，将吐出来的相片递给他。

    纪嘉木伸手接过，低头看了看，还没完全显影，等了一会，轮廓开始清晰起来，身后老建筑显得有些独特，懒散的身影在阳光照耀里，更显的随性。

    他没说话，把相纸往口袋里塞的动作慢了些，又像怕被别人看出，连自己都没摸清的雀跃。

    “这里不是也有小溪吗？！抓小螃蟹！”姜蕙对着江熠喊道。

    “这么急的水流，我们下不去”江熠走到姜蕙身边，无奈解释道。又补了句：“走吧，去瀑布，瀑布下边可以玩水。”

    山路铺着木台阶，两侧架着粗实的木栏杆，能看绵延的群山和深不见底的山崖。

    木台阶在山间绕来绕去，几个小孩蹲着，玩着山涧里流动的水，半小时后，风里漫进湿凉的水汽，瀑布从崖顶泻下来。

    江熠径直往观景台边缘走，回头喊：“站这儿最好拍照，注意脚下啊。”

    瀑布下边水雾弥漫。

    姜蕙踩着浅水往前探，笑着出声：“冰冰凉凉的。”

    梁意宁跟着进去，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水面，就猛地顿了一下。发现水流在石头上冲出两道并行的浅沟。

    八岁那年，陆羚趴在课桌上跟她说的。“瀑布底下的石头，被水冲得像两条跑道，等你也来了苔蘅镇，我们可以放纸船，比谁折的纸船游得更远”

    分毫不差。

    她想起陆羚说话时，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上歪歪扭扭的瀑布，旁边标着“跑道1、跑道2。”

    陆羚每个节假日都会回苔蘅镇，常常细数着苔蘅镇的不一样，也邀请梁意宁一起去她的家乡玩，梁意宁越发向往。

    后来，冯青芝总算答应放暑假后，带梁意宁去苔蘅镇玩。可是还不到暑假，就再也没见到陆羚了，就连上课也没有来。

    风把水雾吹到她脸上，凉丝丝的。她别过脸，看远处的山。

    姜蕙拿出相机，笑着朝江熠扬了扬：“你看看哪个角度拍瀑布最好，给我们仨拍。”

    他指了指观景台拐角：“那儿能拍到瀑布砸进潭里的样子，就是风大水气重，小心发型乱了。”

    说着自然接过姜蕙递来的相机，往后退了两步：“你们先站过去，我给你们拍。”

    三人走过去，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江熠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眉头皱起来了，屏幕上的设置界面跳出来，他试了试按快门，画面也没反应。

    纪嘉木走过来接过去，三两下调好参数，带着些笑说：“我来吧。”

    江熠耸耸肩，对她们三人咧了咧嘴，又指了指纪嘉木，然后比了一个大拇指。相机快门响了两声，纪嘉木放下手，对着她们问：“看看？”

    纪嘉木将相机递给姜蕙，屏幕里的瀑布白得发亮，她们扶着栏杆，被淡淡的水雾包围着。

    “这张好看！”姜蕙笑着说，点了点屏幕：“不错不错。”

    江熠突然拉过纪嘉木：“我们也拍一张。”纪嘉木愣了下，推开江熠：“起开，谁要和你拍？”

    姜蕙见状笑嘻嘻走过来，笑着说：“来吧来吧，拍一张嘛。”

    梁意宁和程枧秋背对着他俩，相视一笑。

    江熠执意拉着纪嘉木跟他合影，姜蕙拿起相机抓拍。梁意宁见状，打圆场道：“我们一起拍张合照吧，我带了支架。”

    姜蕙积极响应，安排站位，让两男生站旁边，留出中心位置给梁意宁。

    梁意宁从包里拿出宽幅拍立得，选好取景位置，立好支架，嘱咐道：“十秒钟的倒计时，等计时器变绿，再闪三下，就是按快门了。”

    梁意宁按了计时器，小跑到姜蕙预留的位置上，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拍立得显影后大家凑在一起看，五个人挤在木栏杆前，三个女生挨在一起，姜蕙的歪着头笑，刘海被风吹得贴在额上。梁意宁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程枧秋抬手拢头发，眼里映着瀑布的光。

    两个男生站在两侧，纪嘉木手搭着栏杆，江熠微微侧身对着镜头，把瀑布和那一刻的灵动，都定格住了。

    江熠吐槽：“我眼睛眯成缝了”

    姜蕙忍不住嘲笑：“那么久的时间让你准备，你倒是挑了个最好的时间闭眼。”

    梁意宁看了成片，效果还不错，没有过曝，便提议道：“我们再拍四张，到时候一人拿一张。”

    姜蕙每回安排着换了不同的位置，拍出了五张不同趣味的照片。

    最后，大家随机抽取自己的拍立得。

    “真好玩，第一次拍这样的照片。”江熠直直盯着属于自己的那两张拍立得，又想去看纪嘉木的，但是被纪嘉木无情推开了。

    “这种小的，可以放手机壳后面。”梁意宁拿出自己的手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壳。江熠凑上前去看，又被纪嘉木拉了回来。

    江熠瞧了瞧自己的手机，念叨：“下次买个透明手机壳。”

    “瀑布还可以往里走，但是得爬山了。”纪嘉木将话题拉入正轨。

    “那我们还走吗？”姜蕙看看梁意宁，看看程枧秋。补了句：“里面还有好看的景点吗？”

    “没有了，就是爬山，到时候还得原路返回，不休息的话，来回需要三个小时。”纪嘉木慢条斯理说道，声音很平缓。

    三人互相看看，梁意宁想着大家都累了，说道：“那我们回去吧，今天已经拍到好看的照片了。”

    合五人心意，就这样返程了。

    车子回到枝存小院门口时，已经是下午四点，月枝婆婆还给他们准备了些小食。

    梁意宁还有些眩晕感，象征性吃两口，就靠着坐到竹椅上了。她拿起手机，想着冯青芝昨晚说白天要给她打电话，便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没人接。

    梁意宁打了个招呼便回房间睡觉了。

    再醒来时，是被冯青芝的电话吵醒的。

    梁意宁迷迷糊糊中拿起手机，看到备注后，便清醒了大半。

    ｜17:37｜

    她稍作整理，接通了电话，冯青芝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传来。

    “今天没有出去玩吗？”

    “去看了瀑布，刚回来”

    “有拍照片吗？我看看你拍的照片。”

    梁意宁摸索着背包，拿出相纸盒子，翻转镜头，一张一张给冯青芝展示。

    “你们和男生一起去的？”

    梁意宁听到这句话，瞬间清醒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们是临浦大学的志愿者，碰上就一起去玩了。”

    “噢，人多也好。”

    梁意宁起身时，顺带拿了两个拍立得相册。夕阳照进进窗户，推开阳台的门，往下看，老井的石栏被染成橙红色，井口倒映着一小片夕阳。

    “晚上记得锁好阳台门，这个门有安全隐患。”

    “好。”

    梁意宁出了房间，又下楼去了院子。

    院子里月枝婆婆又在忙着晚饭，江熠在一旁打下手，纪爷爷仍然坐在小木凳上烧着柴火，姜蕙和程枧秋并排坐在摇椅上。

    “环境还不错，你是不是后天回来？”

    梁意宁犹豫了一下，慢慢回答：“是”

    “不说了，我要开会了。”

    “好，拜拜。”

    电话挂断，梁意宁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俩小相册，想着给纪嘉木和江熠。她坐到姜蕙和程枧秋对面的竹椅上，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

    姜蕙指了指梁意宁手里的相册，问道：“拿着新的相册？送给江熠他们？”

    江熠察觉到了有人提他的名字，迅速回头，盯着聊天的三人看。

    梁意宁点点头，补了句：“相纸容易折坏，有相册好点。”

    她珍爱的拍立得，不想落得潦草收场。

    江熠脚步轻快的晃过来，眼睛来回看着坐着的三人，问：“什么？送什么给江熠他们？”

    梁意宁带着些笑意，伸手将两个相册一起递给他：“这个给你和纪嘉木装照片。”

    江熠伸手接过，低头看了看：“可以啊，刚好不知道拿什么存。”

    他思索一番，还一个相册给梁意宁，补了句：“纪嘉木刚出去了，等他回来，我应该已经走了，还是你拿给他吧。”

    纪嘉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正看见梁意宁给月枝婆婆递刚拍的几张拍立得相片，月枝婆婆接过照片，抬头笑笑，对纪爷爷说：“这玩意儿现在年轻人爱用，拍了就能拿在手里，方便。”

    “婆婆和纪爷爷一起拍一张吧，换一个更清楚的相机，到时候洗出来再给您。”梁意宁举着相机，半蹲下来找角度。

    纪爷爷把茶杯递到月枝婆婆手里，手在膝盖上，声音带着点腼腆：“我们这老了，拍出来可不好看。”

    “好看的！笑起来多精神。”姜蕙凑过去，轻轻帮月枝婆婆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月枝婆婆嘴角没下来过，往纪爷爷那边靠了靠。

    纪爷爷察觉到了，伸手搭在她椅背上，眼睛望着院门口的方向，纪嘉木站在门口。

    相机里，中间是老两口挨坐着。背景是院子里的竹墙，能看到挂着的风铃，安安静静的。

    纪嘉木悄悄的站在后面，眼里映着庭院灯的光。梁意宁站到他身边，手往前一伸，掌心放着相册，指尖微蜷。

    “这个给你”梁意宁语气平淡，眼睛看着他。

    纪嘉木伸手去接时，指腹不经意碰到她的掌心，她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说话时带着点郑重：“纸质照片，经不起折腾”

    纪嘉木轻轻“嗯”了一声，又补了句：“谢谢，我会好好保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