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记载,大梁十九年先皇驾崩,三皇子秦书登基为帝,此后梁朝数三十年繁荣昌盛。
这是主流历史线,温嘉懿来此的任务就是保证秦书顺利登基,让往后时间线可以正确推进,所以系统给予的身份也是最方便她完成任务的身份。
但穿越中途出现故障,她不仅没穿成秦书的侍卫,还穿到这位裴世子的澡堂里,莫名其妙开启了攻略线。
温嘉懿觉得自己如果有命回去,一定要写一份几千字的执行报告诉苦,让理事长检修所有穿越设备性能指标,给她加薪。
还得带薪休假。
不过唯一值得自我安慰的是,目前时间线还没来到大梁十九年,世界内部秩序还在可控范围内,她还来得及挽回。
只是……
她在裴璟看死人一般的冰冷目光下缓缓站起身,思考着如果把攻略对象杀了会不会影响任务进程。
毕竟大梁朝的历史上没记载这号人物,死了或被抹杀并不会影响大局走向。
至于这个多出来的攻略任务,和她无关。
系统察觉到她有想灭口的想法,急忙发出一连串警告轰炸。
【请执行者按照系统提示完成任务】
【请执行者适当给予攻略对象爱意】
这是连“您”都不叫了。
系统的提示音不带感情色彩,温嘉懿却莫名听出了一股真没招了的感觉。
她把这些恶毒想法强行塞回去,故作可怜地叹了口气:“世子殿下,我说我是无意间进来的,你信吗?”
守在门外的小厮还在焦急询问:“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您没事吧?”
两人置身满地狼藉之中,裴璟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良久终于出声:“无事。”
他身上也是湿的,几缕长发湿漉漉的贴在颈侧,低低垂着眼,无辜又清透,但似乎碍于双腿不良于行,没有选择惊扰别人。
真是皮相骨相都完美的一张脸啊。
若不是现在气氛紧张,温嘉懿都想朝他吹个口哨,她这样想着,下一秒,脖子就被一双手无情扼住,将她重重推向墙边。
“……”
还是个蛇蝎美人。
这双手的掌心很凉,没有温度,她抬眼看去,恰好对上裴璟的眼,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嘲弄的味道:“你觉得,我站不起来?”
温嘉懿:“……”
被看穿了。
“嗯。我确实不良于行。”裴璟一字一句说着,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知道这个秘密的,没有几人。”
反派灭口前的标准话术,下一句不会是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遗言吧。
温嘉懿的后脑死死抵在墙上,呼吸逐渐困难,还有功夫冲他露出一个挑逗的笑:“那我很荣幸能得到世子殿下的信任,作为回报,我肯定会为世子殿下保守秘密的,我发誓。”
见裴璟没反应,她又道:“世子殿下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不小心掉进来的,不是为了偷看殿下洗澡,更不是贪图殿下美色。”
大约没想到有人能把意图不轨颠倒黑白说成耍流氓,颈间这双手收握的力度明显顿了一下,但还是坚持要将她处理掉。
裴璟展现的态度明显,温嘉懿便懒得再和他虚与委蛇,她收敛笑意扭转姿势,右手扯住裴璟的小臂,眸光也不再平和,倘若他再用力一度,她就……
这个小小的变动让裴璟的视线落在她的指骨间,他像是看到了什么,霎时间浑身僵在原地,停住了一切即将进行的动作。
“……”
玉环上的缺痕和眼前人逐渐失去力气的模样一同倒映在裴璟眼底,汇集成一个难以聚焦的点,像一场多少年来都在反复做的噩梦,得到又失去,触及又别离。
屋内的雾气散去,只余下发梢上的两点湿意,他如大梦初醒般猛然回神,眼中染上一点郁色,温嘉懿敏锐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连忙借力推开裴璟。
裴璟不受控地后退几步,耳垂上挂着的那枚玉环牵动红绳一起摇晃,仿佛在平静的湖面上掷了几颗石子,骤然激起水中的波纹,荡起圈圈涟漪。
“咳咳……”
温嘉懿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脖颈上瞬间浮现两道鲜明刺眼的红痕,不清楚裴璟为何突然回心转意放过自己。
此人行事极为诡异难测,府内放着随处可见的拐杖和轮椅,明明行动自如却要装作难以成行,泡的药浴中有明显的苏木味,显然是做给他府中人看的,伪造出他不良于行的假象。
温嘉懿没心情去管他搭台子是为了演什么戏,更不喜欢追问任务范畴以外的问题,她靠在柱子边缓了会神,一甩湿透的衣摆,利索下跪:“世子殿下,其实我……”
在膝盖触及地面的前一刻,裴璟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
温嘉懿略有不解地抬头看他,却不期然撞入他漆黑如墨的眼眸中。
她稍稍一愣。
他看向她的眼神那样卑微脆弱,好似逆风执炬,而他的火炬轻轻弯折便会熄灭破碎。
裴璟长久而安静地看着温嘉懿,像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连同散在风里的声音也轻的无法捕捉:“不必解释,我相信你。”
“这一次,你的名字是什么。”
“……”
温嘉懿一张嘴胡说八道惯了,倒难得在言语上卡壳,她犹豫着、连自己都不确定的试探道:“温……嘉懿?”
他随即应好,似乎并不在意她叫什么,只是需要一个代号称呼她而已。
裴璟出声唤道:“贺伯。”
贺伯从另一侧的暗道进来,他在里面听了半天墙角,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躬身道:“殿下。”
“带这位……温公子下去。”
“是。”贺伯闻言恭敬道:“温公子请跟我来。”
“等等。”
裴璟一点点松开扶着她的手,收回的指尖不自觉发颤,转过身取下挂在屏风上的狐皮大氅,系在温嘉懿身上。
狐裘上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暖意,一股清新好闻的花香萦绕在周遭,将温嘉懿整个人轻柔包裹,她拢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起,心中千回百转。
“……”
温嘉懿顶住压力默默拢紧衣服,一边跟着贺伯往外走,一边心中疯狂呼叫系统:查询好感度。
【正在查询好感度】
【查询完毕】
【攻略对象:裴璟】
【当前好感度:-500】
温嘉懿:“……”
真乃奇人。
*
裴璟安排的这件屋子陈设简单,一缕袅袅青烟升起,熏炉中的檀木香味道清新好闻。
贺伯知道这位是世子殿下亲口交代要照顾的人,还贴心为她准备了沐浴的水。
“温公子,请。”
温嘉懿觉得挺奇幻的。
先是系统中途故障身份穿错,从天而降砸到人家澡堂里去了,后面又开启什么剧本里根本没写的攻略线。
明明一柱香前还在跟攻略对象你死我活的互掐,现在居然舒服的泡在热水里,连困意都酝酿出来了。
“……”
果然安逸使人落后啊。
她用木勺舀了一捧热水浇在身上,这下是真想叹气。
温嘉懿合上眼,沉下心梳理已知信息。
最后得到的结论是,一无所知。
这个冷笑话并不好笑,除了历史既定结局三皇子秦书登基,她对这个朝代一无所知。
甚至再严谨一点,这个历史结局不是既定的,极有可能被人随时更改,而且更改因素未知。
不过系统无法补全世界资料,对温嘉懿来说是坏事却也是好事。
坏处是她没有正当合理的身份做事,这一点很麻烦,需要不少时间慢慢融入这个时代。
至于好处……
既然没有世界背景补充,那看谁不顺眼就杀掉好了。
总归千年以后青史无名,只有个三皇子秦书。
温嘉懿的指尖轻触玉环。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如果系统真的出现故障,那她本应该穿成的身份,也就是秦书的贴身侍卫,现在又是谁在代替?
系统不会凭空捏造一个人出来供执行者使用,它们能力到底有限,只能选取一些当前时代中已经存在的载体,以灵魂入侵形式让执行者完成任务,也就是俗称的魂穿。
并且一经选取,无法更改。
假设系统故障是绝对正确的,那么……
温嘉懿动作一顿,骤然睁开眼。
说明这个五千多年前的世界,还有一位和她一样的外来者。
此人秘密调换了二人的任务系统,神不知鬼不觉的代替她,成为了三皇子秦书身边的贴身侍卫“温嘉懿”。
不妨再大胆一点,这个人的真实任务,才是攻略大梁朝皖鸿将军之子裴璟。
温嘉懿不觉得攻略一个男人会比保证历史线顺利前进更难,所以此人绝不可能因为任务难度太大迫不得已在时空漩涡中与她交换。
那么这个人狸猫换太子的目的是什么?是比她早来到这个世界,和她一样为了维护时间线正常运行?
嫌自己命长没事找事吗?
她压下心绪,这一切的猜测都需要接近秦书才能查证。
忽然,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叩叩叩——”
“温公子,世子殿下说您若梳洗完毕,请前往书房与他一叙。”
温嘉懿思绪回笼,看着眼前木质托盘上的衣服,沉默了半晌。
这是套男装,袖口和腰身束得很紧,领边烫了一圈流云纹,用银线蜿蜒勾勒,旁边搁置了几条颜色深浅不一的玉带。
温嘉懿无比确信,虽然她从屋檐上掉下来的时候身着男装,裴璟还是第一眼就看出她是女子。
既然他有心帮自己隐瞒身份……温嘉懿毫无负担的换上衣服,用玉冠将头发挽好,慢悠悠走到铜镜边,略含审视的打量这副并不陌生的面孔。
“还挺好看。”
镜中的少女肤色如玉,瞳色黑亮,鼻梁高挺,女扮男相也恰如其分,最重要的是和她原身九分像,几乎可以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反正也差不多是自己的脸,温嘉懿十分不客气地对着镜子上下左右捏了捏脸皮。
*
屋外漫天飘雪,天光暗淡,温嘉懿撑了把油纸伞走在雪里,细碎的雪粒飘在狐裘上,现下这身行头做派,远远望去真有种纵马长街潇洒肆意的感觉。
她跟着贺伯行至小院,无意间听见府中的几个小厮说话。
“听说世子殿下最近在选伴读,要入上书房念书呢。”
“是啊,我晨起洒扫时看到外院新来了几位书生,说是给世子挑选,将来陪着世子一同入宫念书。”
“唉……世子从小身体不好,不曾上书房启蒙,如今虽有些迟,但只要肯入皇家书院研习,便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老爷夫人在天有灵,知道了定会欣慰。”
“正是如此。”
他们声音不算小,话里话外没有遮掩的意思,温嘉懿就顺便听了一耳朵。
裴璟体弱多病她信,就算没病他也会装。
只是这偌大的裴府空空荡荡,居然没有一个他的直系血亲,倒出乎温嘉懿意料。
皖鸿将军为国捐躯英年早亡,不想他母亲也已不在人世。
裴骁璎……
这个名字怎么总觉得如此耳熟?
“公子,到了。”
温嘉懿收起伞,站在廊下理了理衣襟,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门,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几近傍晚,书房的烛灯还未燃起,室内昏暗。
贺伯道:“殿下还在内室更衣,公子可自便。”
温嘉懿:“书房重地,看什么都行?”
“是。”
“……”
府邸主人十分心大,就这么把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单独放在家中书房,也不怕她翻出点机密来。
好在温嘉懿更是个心大的,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还真四处参观起了这间屋子。
她掀起珠帘,径直往里走。
靠墙的梨花书柜上藏书罗列,每一卷都归置在分隔开的格子中,而书柜的最中央挂了一幅水墨画。
温嘉懿慢慢凑近了看,画中的女子一袭黑衣,束着高马尾,未点五官,在山野竹林间教小儿习剑,一举一动间杀意凛然,剑气浩荡。
水墨画永远妙在意境和环境,即便温嘉懿不会品画,也觉得执笔人画得惟妙惟肖,功力极深。
她看完画,目光又落在桌案上。
这张桌案虽布满划痕,桌面却干净,只有几本册子和一沓拿砚台压着的宣纸,整齐的堆在左上角。
但那墨的品质并不好,洇色十分严重,光从背面也能看出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她随便选了一张翻过来。
亭外的细雪静静下着,亭檐上结了参差不齐的冰柱,凛冽的风声呼啸而过,卷起宣纸一角,将上面的字展露无遗。
端庄流利,笔短意长。
——怀瑾握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