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朝暮又做了幼年时经常做的那个梦。
梦里她被困在森林的木屋中,明明门就在那里她却出不去。与之前不同的是,在她已经心灰意冷的时候,这次的梦里门开了。
漫无边际的黑夜,只有一轮弯月发着灰色的光。她走出木屋,迷失在森林中。就在她想返回木屋的时候,两边的的树直挺挺向她倒下。
一瞬间恐惧蔓延,她猛地睁开了眼。
室内一片漆黑,身上有着陌生的重量。
是迹部景吾不知何时将手臂垂在了她的腰间,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圈了起来。
两个人离得极近,脖颈间传来的热意让她感觉有些痒。
屏着气稍稍移动了些许,还没放松下来,身后的人略带不满地加重了力道,又将她捞了回去。
离得更近了。
她的背部紧紧贴着迹部景吾的胸膛,黑暗里他们的心脏在同频震动。
很热,赤司朝暮想翻身。
多番尝试无果后,她选择放弃。
闭着眼默数着迹部的心跳,不知不觉中再次陷入酣眠。
等醒来时,先入眼的是独属于迹部景吾的锋利的锁骨和精壮结实的胸膛。
醒着的时候没有完成的动作,在睡着时竟然完成了。
他们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赤司朝暮只要一抬头,就能碰到迹部景吾的喉结。
根据呼吸的频率来看,迹部景吾还没有醒。消化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后,赤司朝暮没敢动。
她被迹部景吾在无意识中紧紧拥抱。
但并不让人感到反感,这样的禁锢反而成为她安全感的来源。
“我们已经结婚了,所以醒着的我也是可以抱回去的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她闭着眼将手轻轻环在了迹部景吾的腰间。
迹部景吾在赤司朝暮的头发扫过自己的喉结时就醒了。察觉到对方的动作,担心吓到她,他没有出声。
柔软又异样的触感在腰间停留,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决定假装不知道。
赤司朝暮抱了一会儿后又开始觉得热。
她心中纳闷,前几天迹部醒的都比自己早,今天不知为何一直睡到现在。
好在没多久迹部景吾自己翻了个身。
身上滚烫的热源一消失,赤司朝暮感觉到了丝冷意。她仰起头,看到了迹部景吾带着笑意的眼睛。
眼神清澈明亮。
简而言之,不是刚睡醒该有的状态。
“早安。”迹部景吾心情愉悦地问好。
赤司朝暮盯着他,声音软绵绵的,明明是控诉听起来却像撒娇,“你早就醒了?”
迹部景吾只笑着,没有回答。
他不说假话,但真话说出来恐怕会让身侧的人生气。
赤司朝暮鼓着腮帮子,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腰腹,“你太过分了!”
迹部景吾腰腹一紧,缓了一会儿后故意逗她:“手感怎么样?”
“硌人。”赤司朝暮翻身,不理他了。
迹部景吾对自己的身材很是自信,即使工作繁忙他也会每天抽时间锻炼。听到赤司朝暮的评价后,他说,“没关系,习惯就好。”
*
等赤司朝暮洗漱好后,迹部景吾说要带她到楼下用早餐。
与对外开放的餐厅处在两个方向,穿过幽深的竹林,他们来到了一方与外隔绝的天地。
连空气闻起来都格外不同。
是清新的、带着生机的味道。
在湖上的凉亭中落座后,迹部景吾向她介绍:“这里还没有对外开放,我们是第一批客人。”
赤司朝暮不解:“如果是作为招待客人的场所,那恐怕并不能让更多的人步入此处吧?”
“你觉得这里景色如何?”迹部景吾反问。
“光影构造、山石布局堪称绝无仅有。”赤司朝暮发自肺腑地称赞。
赤司在京都的宅邸就是典型的日式宅邸,庭院请了名家设计,但她不得不承认,下榻的这座酒店在设计上更为上乘。
她虽鲜有住酒店的机会,但也曾翻阅过全球最美酒店的图册,除了极个别几家,其余的都是依山傍海,从自然中所造。完全依靠人为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不用想也知道造价不菲。
“四季景色不同,以后我们再来。”迹部景吾说。
赤司朝暮一刹那抓捕到了他的想法,“这里本就没打算对全部人开放,是吗?”
迹部景吾神色如常,这是早在酒店建设初期就确定好的事情。他语气平淡,陈述着这个事实:“只有1%的人有资格欣赏到这样的景色。”
“设计者不会感到可惜吗?他的设计变成了某一个层级的敲门砖,美原来变成了有门槛的一件事。”
赤司朝暮问的自然,脸上看不出情绪,可能只是单纯在探讨这个问题。但她也是确实感到可惜,这样的认知让迹部景吾心一紧。
在与他交往的人中,当讨论商业问题时,大家首要考虑的都是利益,没有人会考虑设计背后的初衷。作品被明码标价的那一刻,主动权就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在这一点上,他确信赤司征十郎也不例外。
不计成本去做一件没有任何效益的事,那是慈善。而慈善事业的资金来源,是无数个这样逐利的项目。
这本就是矛盾的。
其实赤司朝暮说完就觉得不妥。
或许是最近两人的亲昵让她产生了错觉,事实上按照正常交往的流程来看,他们远达不到能够谈论这种问题的地步。
她抿了抿唇,斟酌片刻后说:“是我唐突了。相比于什么都不懂的我,明明是为了这栋建筑花费了心血的迹部君了解更多。”
“不,你可以对我说任何话。”相比于宽慰的话,迹部景吾更想传递给赤司朝暮的是这个。
他加重了语气,喊:“阿朝。”
赤司朝暮看他,对方眼神笃定又诚恳,刚刚想退后的心又被拉回来一点。
迹部景吾已经完全恢复镇定,他没有转移话题的打算。意见相悖的事情连他都无法保证以后是否还会存在,逃避明显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刚刚……”
“我们……”
两个人同时开口。
迹部景吾笑了一下,“你先说。”
赤司朝暮坐姿端正,眼里是少见的郑重。她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尽量语气平稳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可不可以提前商量一下,如果以后出现矛盾该怎么解决?”
迹部景吾稍放松了一点,从赤司朝暮的提议里他感受到的是对方关于这段关系的认真态度,否则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设想。
“刚刚那并不算矛盾,顶多是看待问题角度不同而产生的偏差。至于以后,虽然我本意并不想我们之间出现矛盾,但倘若发生,请务必给我解释和哄你的机会。”他指了指无名指上的婚戒,“我们是夫妻,阿朝。”
赤司朝暮很难形容此刻的感觉。
要求双方之间没有矛盾是强人所难,连她同几位兄长在成长过程中都互相置过气。但他们有血脉联系,即使生气也会因此无法割舍对方。
而她与迹部景吾之间则不同。
对方的所有包容和理解都来源于责任。他在承担他愿意承担的那部分,那倘若以后不愿意呢?
人果然是贪婪的,拥有了就会想要更多。
如果再一次被放弃,可能会死的吧,她想。
迹部景吾敏锐的洞察力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他能感受到赤司朝暮不安的情绪,也有所猜测,但只能略带无奈地说:“我以为这几天我表现得够明显了,阿朝。”
“诶?”
“对待你,我可是很认真的啊。除非你要离开,否则我绝不放手。”光照着迹部景吾的半边身子,宛若天神降临,他的声音有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别害怕,阿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