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司朝暮和迹部景吾走后,一直站在父亲身旁不吭声的纳野和抖着手,指着门口后知后觉道:“那……那竟然是阿朝!阿朝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在他印象里,阿朝是个笑起来有梨涡,经常跟在自己后面调皮捣蛋的小姑娘。如果那时候有人告诉他,以后阿朝会变得像刚刚那样疏离客套,他一定会跟人打一架,并说“阿朝才不会那样!”
但现实是,除了跟小时候一样的漂亮,他看不到赤司朝暮身上有以前的影子。
纳野平伍面无表情在他后脑勺拍了一掌,“管那么多,还不进去做点心!”
纳野和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有点懵,“爸?”
“要再做一盒八桥哦,阿和叔。”雪平一果提醒道。刚刚打包的那一盒八桥其实是客人预定的,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师傅会不经客人允许卖出去。
“那盒八桥是冬司预定的。”纳野平伍看了眼挂钟,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了。
“原来是冬司啊。”纳野和听到熟悉的名字笑了起来,“我好久没见他了,听说狮子王战之后他没有公开露面过。”
“阿和叔,你还能看懂将棋?”雪平一果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相信。
一果是知道冬司的,也在店里见过他几面。那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气质温和,并且帅气,只是浑身散发着冷意,她一直不敢上前搭话。当被告知对方已经成为将棋名人的时候她惊讶了好久。
“喂喂——想当初冬司小时候,我也跟他下过将棋的好吧?只不过我没赢过哈哈哈哈——”他一拍掌,挺起胸脯骄傲道,“这么说,我也是跟名人下过将棋的!”
纳野和突然停住,他想到前阵子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的背影。他问纳野平伍,“爸爸,冬司是不是来买过紫阳花点心?”
纳野平伍意外地看他:“你怎么知道?”那天店里只有自己在,其他人都去送货了。
“我送货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只看到背影,没有想到是他。”至于为什么会记得紫阳花点心,是因为这款和菓子他父亲只在特定时期做,他回店里后往陈列柜看了眼,已经被卖掉了。
“是买给阿朝的吧?”纳野和问。
阿朝生日就在那几天。
纳野平伍叹息:“或许吧。”
宗谷夫妇还在的时候,每年阿朝生日都是他们过来买,偶尔会带着兄妹俩,后来变成了宗谷冬司独自一人前来。第一年他还问过,怎么不带阿朝一起来,得到的是一句压抑到极致的回复——
“她不会来了。”
果然,之后的十几年里,他再也没见过阿朝。而宗谷冬司,每年都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店里,沉默地买一份紫阳花点心,再沉默地拎回去。
“但现在阿朝回来了,不是吗?”纳野和乐观地想,“下次见到阿朝,我一定要问问她还记不记得我!”
“刚刚那位姐姐,就是宗谷名人的妹妹吗?”雪平一果听的一知半解,“那她回来,宗谷名人肯定很开心。”
“你怎么知道,一果?”纳野和问。
“因为有一次,我不小心撞到宗谷名人,他不仅没怪我,还请我吃了点心。只是他一直盯着我看,我问他是不是我脸上有脏东西,他说不是,只是觉得我吃东西的时候很像他妹妹小时候。”那是她跟宗谷名人唯一一次对话,所以记忆深刻,“宗谷名人肯定很喜欢他妹妹。”
纳野平伍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他那时候可能是想阿朝了。”
连他偶尔都会想起那个小姑娘,更何况是亲兄长呢。
*
宗谷邸坐落在银阁寺不远处的古宅,车子无法进入,他们需要下车走一段距离。
迹部景吾将赤司朝暮护在内侧,两人并肩走在古朴的小道上。
国中开始回京都后,每次这条路都是赤司朝暮一个人走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陪着自己。
不管是为了什么,最起码此刻她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有人在外面等我们。”迹部景吾个子高,视力也好,所以很快发现了站在远处的身影。
直到走得更近了,赤司朝暮才看到遒劲有力的“宗谷”门匾下,静静地伫立着的男子。
“……兄长?”赤司朝暮明显迟疑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他会等在门口。以往每次回来,他要么不在家,要么中途回来,从来没有提前等候的情况。
即使没有赤司朝暮这层关系,迹部景吾也早已听闻宗谷冬司的大名——
这可是21岁就成为七冠王的将棋天才。
同电视中展现出来的一样,这位最年轻的名人是温和安静的,除了将棋,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吸引他的注意。
身旁人在一瞬间就绷住了身体,迹部景吾宽慰地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在门口站定,迹部景吾心中瞬间有了各种念头,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他微微欠身:“初次见面,我是迹部景吾。”
宗谷冬司的眼神落在赤司朝暮身上后很快移开,直到迹部直起腰,才说了第一句话:“初次见面,我是宗谷冬司。”
他停顿几秒后又看向赤司朝暮,有些欲言又止。这在迹部景吾看来,不像是冷漠,更像是谨小慎微。
诡异的沉默后,宗谷冬司最后说:“我们进去吧。”
宗谷邸是传统的旧式住宅,走过曲折蜿蜒的连廊时,能看到两边还未凋谢的紫阳花。
池塘边花枝摇曳,有阵风吹过,花瓣从四面飘落。宗谷冬司平静的穿过花雨,和服衣袖翻起,只留给二人一个孤独的背影。
赤司朝暮从进门后就没有再说话,走到宗谷冬司刚刚走过的地方时,她伸出手接下一朵花瓣,紧紧握在了手心。
“走吧。”宗谷冬司已经自顾自走了很远,迹部景吾提醒道。
宗谷冬司也终于发现二人没有跟上,停下来等着他们。直到他们走近了,才转身一言不发的继续带路。
到一个和室前,宗谷冬司停了下来。拉开门,示意他们先进去。
宗谷祖母佝偻着身子坐在蒲团上。
“祖母。”赤司朝暮规矩地行了礼。
迹部景吾放下点心,也恭敬地行礼问好。
都落座后,赤司朝暮先一步开口:“祖母,景吾给您带了绿松的点心。另外还有一些礼物,会稍后送来。”
宗谷老夫人比迹部景吾想象的还要苍老些,但他在见到对方的这一刻,又觉得她就该是这个样子——
沉默寡言,眉宇间依稀有股厉色。
也对,她可是培养出数学天才和将棋天才的人啊。
迹部景吾将点心取了出来,放在矮桌中间,并解释说:“祖母,是阿朝带我去的。”
宗谷冬司从坐下后就一直低着头。
直到看到桌上的八桥,眼中流出一丝欣喜,而后有些开心的看向祖母。
宗谷老夫人眼中也溢出丝惊讶,或者说她从赤司朝暮主动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些不可置信了。
在这个孩子被送去赤司的这么多年里,她几乎每晚都会惊醒,只要一闭眼就是她哭着求自己不要送她离开的场景。
同样难眠的还有冬司,最先出问题的也是他。
“祖母,我听不见了。”那个夜晚,冬司发着高烧,但是笑着的,“这样也好,我就再也听不见阿朝的哭声了。”
直到多年后赤司那边传来消息,说每年会让阿朝回一次京都。
他们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可是阿朝第一次回来时,眼中全是是陌生和警惕。当询问是否留宿一晚时,她更是直接回绝,称自己要回去找哥哥。
那个哥哥,是赤司征十郎。
再之后,每年朝暮回来,冬司都只会出现片刻,然后便以练习将棋为由离开。他的听力越来越差,得到的冠军头衔越来越多,但也越来越沉默。
“费心了,景吾。”她道了谢,“辛苦你们还要来一趟京都。”
迹部景吾在长辈面前向来游刃有余,闻言立马正色道:“您和兄长都在这里,我们怎能不来探望?只是因为迁就我的时间,推迟到今天才来,还望您原谅我的失礼。”
“你们能来,我和冬司都很高兴。”见迹部景吾言语间处处维护着阿朝,宗谷老夫人的担忧消去了很多。
当那位高高在上的夫人亲自告知朝暮已经结婚的那一刻,她大发雷霆。当年将阿朝送回赤司,不是为了让她以后成为联姻的工具,如果这样,她说什么都不会让阿朝离开。
罕见的,对方没有不满,而是说:“那是阿朝自己的选择。既然她想嫁,那就随她吧,我们总归不能永远替她做出选择。”
第二天,赤司征十郎亲自前来,不仅送上了关于迹部景吾的资料,更邀请他们一同去东京与迹部的父母商议婚事。
为了阿朝,他们第一次站在了一起。
时间还早,孩子们坐在这里也拘谨,宗谷老夫人开口:“景吾,你第一次来,让阿朝带你到处转转。”
宗谷冬司也想起身,但被她按了下来。
等朝暮和迹部走远,她先指了指耳朵,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才说:“不要着急,冬司。”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管是危险还是隔阂,总有一天都会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