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揣着那兜来之不易,还带着泥土清香的锯齿草。顾微微几乎是挪一步歇三口气,才在天色彻底黑透前,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回到了顾家小院。

    院子里黑灯瞎火,只有正屋窗户透出一点昏黄的煤油灯光,映出顾老太纳鞋底的佝偻身影。灶房里冷锅冷灶,显然没人给她留饭。

    王翠花和顾金宝似乎还没从娘家回来,顾大柱也不知道窝在哪个角落。

    这正合她意。

    她悄无声息地溜回杂物间,将背篓小心地藏在墙角破麻袋下面,那丛珍贵的锯齿草被她用破布仔细包好。塞进了炕洞深处,和那个小木盒作伴。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浑身像是被碾过一样。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手掌和膝盖的擦伤火辣辣地疼,胃里更是饿得阵阵抽搐。

    冷水就着昨天藏下来,已经干硬掉渣的半个窝头,这就是她的晚餐。吞咽时,喉咙和胃袋都像是在被砂纸摩擦。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疼痛,却丝毫无法减弱她内心的激动与期待。

    锯齿草拿到了!

    秘方中最神秘,最难以获取的一环,被她冒着生命危险攻克了!虽然过程惊险万分,还欠下了一个陌生知青天大的人情,但结果是好的!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开始试验。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她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眼皮沉重得直打架。更重要的是,缺少最关键的东西。盐,和足够分量的主料,比如雪里蕻或者萝卜。

    盐是金贵物,每家每户都是有定量的。被王翠花牢牢攥在手里,看得比什么都紧。她平时做饭放盐都是数着粒儿来的,想偷偷抠出来一点,难如登天。

    雪里蕻倒是季节对了。村里不少人家自留地里都种了,长得绿油油一片。可那都是别人家的,她连靠近多看两眼都会惹来怀疑。顾家自留地里也有,但那是王翠花的命根子,谁敢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满腔的热情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却下来。

    她躺在冰冷的炕上,听着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和身上伤口的抽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理想和现实之间那道巨大,近乎绝望的鸿沟。

    她空有超越时代的见识和一张指向美味的秘方,却连最基础的原料都无法获取。

    这种无力感,比身体的疼痛更让她难受。

    接下来的几天,顾微微像是魔怔了一样。

    白天,她更加拼命地干活,试图用透支体力来麻痹自己,也为了降低王翠花的戒心。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灶台上那个装着粗盐粒的小陶罐,脑子里飞速计算着怎么能弄到一点点。

    她试过在炒菜时,趁着王翠花不注意,飞快地用手指捏一小撮盐藏进袖口。但王翠花眼睛太毒,有一次差点被发现,她只能假装手抖把盐撒进了锅里,招来一顿臭骂。

    她也试过在洗碗时,故意把咸菜碗多涮几遍,指望那点咸味能溶在水里,再想办法析出盐分,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效率低得令人绝望。

    至于雪里蕻,她更是只能远远看着。顾家自留地看管得严,她找不到任何下手的机会。

    焦虑和渴望日夜灼烧着她。

    直到那天,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

    队里组织社员去收公社集体菜地的萝卜。那是一片沙土地,萝卜长得格外水灵,但拔萝卜是个辛苦活,又累又脏。

    这种活,自然少不了顾微微。

    她埋头苦干,汗水浸透了衣衫。休息时,她看到负责记分员和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一旁说话,似乎在对萝卜的品相进行分拣。一些个头太小,形状歪扭,或者被锄头碰破皮的萝卜被单独挑了出来,堆在一旁。

    “这些等会儿拉回去喂猪。”她听到记分员这么说。

    喂猪?

    顾微微的心猛地一跳!目光死死盯住了那堆次品萝卜。

    虽然品相不好,但也是实实在在的萝卜啊!只是破了点皮,或者长得丑了点而已!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趁着休息时间还没结束。众人都在树荫下喝水唠嗑,她假装去旁边解手,绕到了那堆次品萝卜后面。

    心跳如鼓槌般敲击着胸腔。

    机会只有一次!

    她飞快地蹲下身,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速极快地挑了几个看起来损伤最小,只是形状不佳的萝卜。也顾不上沾着的泥土,猛地塞进自己宽大,打着补丁的衣襟里,用腰带勒紧。

    冰凉的萝卜贴着她滚烫的皮肤,激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尽量让动作显得自然,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回干活的人群中,重新拿起锄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整个下午,她都像是在火上烤。怀里揣着那几个赃物,感觉有千斤重,每一次弯腰,每一次动作,都怕它们掉出来。

    幸好,衣服宽大,她又一直埋头干活,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终于熬到收工,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回家的。借口肚子疼,直接钻回了杂物间。将那三个沾满泥土,其貌不扬的萝卜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背篓最底层,用干草盖好。

    原料,终于有了着落!

    盐的问题,她也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她记得村里赤脚医生陈瘸子那里,有时会用盐水给人清洗伤口。她可以去试试,看能不能用点什么换一点浓度高的盐水。哪怕之后自己再想办法熬煮析出盐分呢?虽然麻烦,但总比没有强!

    又过了两天,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王翠花让她去陈瘸子那里给顾金宝拿点治蛔虫的药(顾金宝老是肚子疼,估计是馋肉偷吃了没煮熟的田鸡)。

    她拿着王翠花抠抠搜搜给的两分钱,去了陈瘸子那弥漫着草药和酒精味的小屋。

    拿完药,她看着陈瘸子桌上那罐粗盐,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陈叔,能不能给我一点点盐?就一点点。我手上裂了口子,想蘸点盐水擦擦,疼得厉害。”她伸出自己那双因为干活而布满冻疮和新旧伤痕的手。

    陈瘸子抬了抬眼皮,看了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看了看她那双手。咂吧了一下嘴,倒是没多问,拿起个小瓷碗,舀了半勺盐,又倒了些开水化开。

    “喏,蘸着擦擦吧。丫头片子,干活也不知道惜力。”他嘟囔了一句,倒是没吝啬这点东西。

    顾微微千恩万谢,用破布蘸着那碗宝贵的盐水。仔细地,近乎贪婪地擦拭着手上的伤口,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这碗盐水带走。

    最终,她趁陈瘸子转身去收拾药材的功夫,飞快地将碗里剩下的盐水倒进了自己早就准备好,洗干净的小竹筒里。塞紧塞子,藏进怀里。碗底只留下一点点湿痕。

    心脏再次因为偷摸行动而狂跳不止。

    有了萝卜,有了盐水(虽然需要再处理)。有了偷偷收集的零星紫苏叶,橘皮,花椒,还有那宝贝的锯齿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等所有人都睡熟后。揣着她所有的家当,再次偷偷溜向了那个废弃的窑洞。

    窑洞里黑黢黢的,只有一点惨淡的月光从入口缝隙漏进来。

    她不敢点灯,只能摸黑操作。

    心跳得厉害,既有兴奋,也有紧张。

    她按照记忆中生母秘方上那些残缺不全的提示,结合自己前世模糊的食品加工常识,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腌制试验。

    她将萝卜洗净(舍不得用水,只是粗略擦了擦泥),切成不均匀的粗条。然后把那碗宝贵的盐水倒进捡来的破陶罐里。盐水不多,她甚至舍不得完全没过萝卜条。

    接着,她将捣碎的紫苏叶,掰碎的干橘皮,还有几粒花椒,小心翼翼地撒进去。最后,她取出那株宝贝的锯齿草,犹豫了一下,只揪下了两片叶子,仔细捣碎,将汁液挤入罐中。

    她记得秘方上说【重压七日】,便找了一块洗干净的大石头,费力地压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黑暗中那个其貌不扬的破陶罐。仿佛看到了未来美味的酱萝卜,看到了换来的粮食和鸡蛋,看到了离开这个家的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将陶罐藏在窑洞最干燥的角落里,用干草盖好,这才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溜回顾家。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都会找借口偷偷跑去窑洞看一眼。

    第一天,没什么变化。

    第二天,似乎闻到一点淡淡的酸味和香料味。

    第三天,酸味好像更明显了点。

    第四天,她忍不住偷偷掀开石头,捞出一根萝卜条,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呸!”

    一股极其尖锐,酸倒牙的味道瞬间弥漫口腔!不仅如此,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和怪味!根本不是想象中咸鲜可口的酱菜,简直比醋还酸,难吃得让她差点吐出来!

    失败了吗?

    她的心沉了下去。

    但她不甘心,觉得可能是时间不够。秘方上不是说【重压七日】吗?

    她又耐心等了三天。

    第七天,她满怀期待地再次来到窑洞。

    刚靠近,就闻到一股不太对劲的味道。不只是酸,似乎还有点别的?

    她猛地掀开干草,拿开石头。

    借着一丝漏进来的月光,她看到陶罐里原本青白的萝卜条,此刻表面竟然蒙上了一层灰白色,毛茸茸的霉点!

    一股明显的腐坏气味扑面而来!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

    发霉了!

    全都坏了!

    她辛辛苦苦,冒着风险弄来的萝卜。省吃俭用,费尽心机搞来的盐(虽然只是盐水),她宝贝似的收集的香料,还有她差点摔下悬崖才采来的锯齿草。全都毁了!

    巨大的失望和心疼瞬间攫住了她!眼前一阵发黑,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盐不够?时间不对?温度不合适?还是她的步骤完全错了?那残缺的秘方,她根本就没理解对?

    金手指不是万能的。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她太高估自己了,也太小瞧这个时代手艺的难度了。

    就在她对着那罐发霉变质的失败品,心疼得无以复加,眼眶发酸的时候。窑洞外面突然传来王翠花尖利又充满幸灾乐祸的嗓音。

    “好哇!我说你个小贱蹄子最近老是鬼鬼祟祟往这破窑洞跑!原来是在这里瞎鼓捣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顾微微猛地回头,只见王翠花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根柴火棍,正站在窑洞口,脸上满是发现了秘密的得意和嘲讽。她身后还跟着探头探脑,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金宝。

    显然,她被跟踪了!

    王翠花捂着鼻子,嫌恶地瞥了一眼那罐长毛的萝卜,发出夸张的嘲笑。“哎哟喂!这是弄的什么猪食?都长绿毛了!臭死了!败家玩意!偷家里的盐和菜就来鼓捣这些?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跟你那个死鬼娘一样,尽干些没屁用的瞎折腾事!赔钱货!”

    顾金宝也跟着嘻嘻哈哈。“臭死了臭死了!赔钱货就会弄猪食!”

    刺耳的嘲讽像鞭子一样抽在顾微微心上。

    失败的心疼,秘密被发现的惊慌,还有对亡母的侮辱,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死死咬住嘴唇,看着那罐失败,散发着馊味的腌萝卜。又看看门口那两张写满了刻薄和嘲弄的脸。

    第一次试验,以彻底失败和自取其辱告终。

    前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新书推荐: [韩娱]真神她纯情至此 蝉鸣夜绘 怎么办,发现顶级上司是给子 青衿秘事 前男友兄弟们好像对我有非分之想 当泪失禁霸总遇上野猪女主 离开水的鱼 你身边的它不是她/他 谁说王爷是断袖 风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