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基地的落成,像在顾微微漆黑一片的前路上,点燃了一盏微弱却坚定的油灯。

    尽管王翠花的刻薄,顾金宝的贪婪,顾老太的冷眼和顾大柱的漠视依旧如影随形。每天依旧有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骂,吃不饱的饭。但她的心态已然不同。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而是有了一个可以主动奔赴的目标。一个能够藏匿希望,酝酿风暴的秘密港湾。每一次踏入那个隐蔽的窑洞,呼吸着那里干燥冰冷,独属于她的空气,她都能感到力量在一点点重新汇聚。

    但现实的难题,依旧像一座座大山横亘在眼前。

    盐,是首当其冲的拦路虎。

    上次失败试验浪费的那点盐水,已经让王翠花警惕性更高。灶台上的盐罐看得更紧,几乎每天都要眯着眼睛打量一下消耗量。想再从家里下手,难如登天。

    去赤脚医生陈瘸子那里故技重施?次数多了必然引起怀疑,而且那点量对于正经腌制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必须另辟蹊径。

    顾微微把主意打到了以物易物上。这是眼下唯一可能绕过货币和票证,又能换到必需品的原始方式。

    可她有什么能拿出去交换的呢?

    她一无所有。

    除了力气,和一点点不起眼的信息。

    她开始更加留意村里的各种信息和人们的需求。

    她听说村东头的五保户张奶奶眼睛不好,腿脚也不利索,捡柴火很困难。冬天快到了,屋里总是冷冰冰的。

    她听说小队会计家的媳妇刚生了娃,奶水不足。娃饿得天天哭,想找点有营养又下奶的野物熬汤。但男人忙没空去抓。

    她还听说。赤脚医生陈瘸子除了爱喝两口,还特别喜欢吃一口爽脆的腌菜下酒。尤其是冬天,就馋那一口。

    一个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

    机会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午后降临。队里活儿不忙,提前散了工。王翠花又带着顾金宝去了邻村串门子。

    顾微微没有回家,她直接绕道去了村东头。

    五保户张奶奶家的柴火垛果然已经见了底。老太太正拄着拐棍,颤巍巍地想收拾院子里那点零散的枯枝,看着就让人心酸。

    顾微微走过去,二话不说。拿起墙角的绳子和柴刀,闷头就开始帮张奶奶捆柴,码垛。她力气不大,但干活麻利。很快就将院子里散乱的柴火收拾得利利索索,还去旁边树林边捡了不少枯枝回来。把柴火垛堆得高高的,足够老太太烧好些天。

    张奶奶感动得直抹眼泪,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好闺女。真是好闺女。奶奶也没啥好东西谢你。”

    顾微微摇摇头,表示不用谢。临走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张奶奶,您要是真想谢我。家里要是有什么。嗯。平时用不着又占地方的坛坛罐罐,破的也行。我拿回去试试种点蒜苗。”她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张奶奶一听,立刻颤巍巍地进屋,摸索了好一会儿。真的抱出来一个不算太大,肚大口小,有些旧但没破的陶罐。“这个。以前腌咸蛋用的,后来嫌费盐,就不弄了。丫头你要不嫌弃,就拿去。”

    顾微微眼睛一亮!这正是她需要的容器!比那个破陶罐好多了!

    她千恩万谢地接过陶罐,用破布包好,抱着离开了张奶奶家。

    第一步,成功!

    有了容器,下一步就是换取最重要的盐!

    她想到小队会计家哭闹的娃娃和需要下奶的媳妇。她记得前世模糊的知识,鱼汤似乎能下奶?后山那条快要干涸的小河沟里,好像有水洼里困着些指头长的小杂鱼,没人看得上。

    她立刻跑回窑洞,放下陶罐。又拿着一个破篓子,跑到那条小河沟。挽起裤腿,冒着刺骨的冷水,在水洼里摸索了半天,冻得嘴唇发紫。终于捞到了十几条瘦小却还活蹦乱跳的小杂鱼。

    她用茅草串好鱼,快步来到小队会计家。

    会计媳妇正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发愁,眼圈都是黑的。

    顾微微把鱼递过去,声音细细地说。“婶子,我刚在河沟里摸的。熬点汤,听说下奶。”

    会计媳妇看到那串还在扭动的小鱼,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惊喜。“哎哟!这。这怎么好意思。微微你这孩子。”她确实需要这个!

    “没事,婶子,河沟里还有,我还能摸。”顾微微低下头。“就是,就是。”

    “就是啥?你说!只要婶子能办到!”会计媳妇连忙问。

    “就是。能不能跟您换一点点盐?”顾微微的声音更小了,脸涨得通红,像是难以启齿。“我手上冻疮裂了口子,疼得晚上睡不着,想用盐水泡泡。就一点点。”她再次伸出那双惨不忍睹的手。

    会计媳妇看着她那双冻得跟萝卜似的手,心一软。再看看手里那串能救急的鱼,立刻道。“嗨!我当啥事呢!你等着!”

    她转身进屋,很快拿出来一个报纸包的小包,里面是白白净净的细盐,可比家里的粗盐粒好多了!她足足给顾微微包了有鸡蛋那么大一小包!

    “够不够?不够婶子再给你拿点!这鱼可帮了婶子大忙了!”会计媳妇很是感激。

    “够了够了!谢谢婶子!”顾微微接过那包沉甸甸的盐,感觉像是接住了千斤重担,心脏激动得怦怦直跳!

    盐!终于有了像样的盐!

    她不敢多留,再次道谢后,抱着盐飞快地跑回了窑洞。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样。主料雪里蕻。

    顾家的自留地依旧看得紧,但队里集体种的秋菜已经收完了。她记得在收萝卜那天,看到集体菜地旁边的沟渠里,散落着一些被霜打蔫,或者被虫啃过,品相不好而被丢弃不要的雪里蕻叶子!

    当时没人在意。但现在,那就是她的宝藏!

    她趁着黄昏天色昏暗,再次溜到集体菜地旁的沟渠。果然看到那些被遗弃,有些发黄发蔫的雪里蕻叶子还躺在那里!

    她像捡到宝贝一样,飞快地将那些还能用的叶子收集起来,足足抱了满怀!虽然品相差,但洗净了照样能用!

    天时,地利,人和!原料终于全部凑齐了!

    她怀着无比激动和虔诚的心情,将所有的宝贝运回窑洞。

    这一次,她吸取了上次失败的惨痛教训,不再盲目相信残缺的秘方,而是结合了自己前世那点模糊的食品加工常识。

    秘方说【重压七日】,但她觉得初期发酵可能需要更好的密封和相对恒定的温度,而不是一味重压导致腐败。

    她没有合适的密封器具,就想办法找来了最大的几张干荷叶(夏天在池塘边晒干收集的),又和了一小团黄泥。

    她将雪里蕻仔细清洗干净(舍不得多用清水,只是大致去了泥),晾在通风处直到表面干爽。然后一层雪里蕻、一层薄盐(这次舍得用了!),仔细地码放进那个肚大口小的陶罐里,每一层都用手轻轻揉搓,确保盐分均匀。

    她严格控制了盐的比例,既不能太低导致腐败,也不能太高齁得没法吃。这全靠一次次回忆和估算。

    放入捣碎的紫苏,橘皮,花椒时。她也更加谨慎,每样只放了一点点,先试味道。

    最后,她揪下三片锯齿草叶子,捣出汁液,均匀地滴了进去。那奇特的清香再次弥漫开来,让她精神一振。

    最后,她没有用沉重的大石头死死压住。而是找了一块表面平整,洗干净的石片,轻轻压在菜上面,然后在陶罐口覆盖上层层荷叶,再用黄泥将罐口仔细密封起来,只留下一点点极其细微的缝隙用于缓慢排气。

    这样做,既能保持罐内一定的压力和环境,又能相对隔绝外界杂菌,还能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微环境。

    她将密封好的陶罐,小心翼翼地放在窑洞最阴凉,温度最恒定的角落里。还用干草给它做了个窝,避免温度波动太大。

    做完这一切,她累得几乎直不起腰。但看着那个被妥善安置的陶罐,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和一丝科学验证般的严谨。

    剩下的,就是等待和时间来检验了。

    这一次的等待,不再是焦灼不安,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守护和期盼。

    她每天都会溜进窑洞,不敢打开泥封,只是用手摸摸罐壁的温度。侧耳倾听里面是否有异常的气泡声(虽然隔着泥封几乎听不见)。

    一天,两天,三天。窑洞外寒风呼啸,窑洞内却保持着一种冰冷的恒定。

    第七天的时候,她忍不住凑近泥封的缝隙,轻轻嗅了嗅。

    没有预料中的酸腐味,也没有酒味,只有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形容。混合着盐,香料和某种清新气息的复合味道,很淡,却让人口舌生津。

    有门!

    她强压下立刻打开的冲动,告诉自己要耐心。秘方说七日,但也许需要更久?

    她又耐心地等了三天。

    第十天,她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

    又是一个深夜,万籁俱寂。

    她揣着一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再次潜入窑洞。

    点燃了那盏她用破碗和一小截偷偷攒下的棉线,兑了煤油做成,光线如豆的小油灯。这是她奢侈的工具,只在最关键的时刻使用。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角落里的陶罐。

    她伸出手,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剥开罐口的黄泥和干荷叶。

    当最后一点密封被揭开时,一股无法形容,霸道而诱人的复合香气,猛地从罐口喷涌而出!

    那不是单纯的咸味,也不是刺鼻的酸味。而是一种极其醇厚,鲜咸中带着丝丝缕缕奇异清香的味道!盐,花椒的麻,橘皮的陈香,紫苏的特殊气息,还有那画龙点睛,锯齿草带来的难以言喻的清新韵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浓郁香气!

    顾微微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她迫不及待地朝罐子里看去。

    原本青绿带黄的雪里蕻,此刻呈现出一种诱人,深浅不一的黄绿色。油润光亮,叶片微微打蔫却依旧挺括,看起来就爽脆可口!汁水清澈,不是浑浊的白色,底部沉淀着一些香料残渣。

    成了!

    这一次,真的成了!

    巨大的喜悦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眼眶一阵发热!

    她几乎是哆嗦着,伸出手指,从罐子里小心地捏起一小根雪里蕻蕻。

    放进嘴里,轻轻一咬。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爽利的声音在寂静的窑洞里响起,无比悦耳!

    口感完美!不是软烂,也不是过硬。是一种恰到好处,令人愉悦的脆韧!

    紧接着,味道在舌尖轰然炸开!

    恰到好处的咸度率先占据味蕾,随后是花椒带来的微麻,橘皮和陈皮交织出的复合香气层层递进,紫苏的特殊风味点缀其中。

    最后,那一种独特,清新,难以形容的草木清香(来自锯齿草)悠长回甘,完美地中和了咸味,让整个味道变得丰富,立体,醇厚而不齁咸。咽下去之后,嘴里还留着那诱人的鲜香和回甘!

    太好吃了!

    比她前世吃过的任何一款榨菜,泡菜都要好吃!是一种天然,醇厚,带着匠心独运的复杂美味!

    成功了!她真的成功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沾着灰尘的脸颊滚落,滴进脚下的黄土里。

    这不是委屈的眼泪。而是激动,狂喜,以及所有艰难困苦终于得到回报的宣泄!

    多少个日夜的提心吊胆,多少次失败的打击嘲讽,多少忍饥挨饿的煎熬,多少冒着危险的探索。在这一刻,全都值了!

    她蹲在昏暗的窑洞里,就着那如豆的灯火。一边流着泪,一边小口小口,珍惜无比地品尝着这第一根成功的雪里蕻,仿佛在品尝着世界上最珍贵的佳肴。

    每一口,都是希望的味道。

    每一口,都是力量的源泉。

    这一坛成功的腌雪里蕻,不仅仅是一种食物。

    它是宣告,是证明。是她顾微微,在这个冰冷的年代,真正踏出,坚实有力的第一步!

    火光跳跃,映亮了她泪光闪烁却无比明亮的眼睛。

    那里面,燃烧着前所未有的自信和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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