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珀的视线已经重新落回了那本厚厚的英文小说上，完全没有要再解释一个字的意图。
她楚欣昀活了十六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人！
她愤愤地转回身，把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那道数学题上，用力地在草稿纸上划拉着，纸张都快被戳破了。
前排的柯穆偷偷转过头，用口型无声地问：“咋样？”
楚欣回给她一个极其狰狞的“杀无赦”的表情，然后比了个“失败”的手势。
柯穆立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同情表情，耸耸肩，转了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楚欣昀彻底把旁边的秦珀当成了空气。她专心致志地攻克剩下的题目，虽然效率因为残留的怒气而低了不少，但总算在下课前全部搞定。
放学铃响，楚欣昀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拉着柯穆就走，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旁边那位“麻烦之源”。
“所以，他真就说了‘麻烦’两个字？”走在回家的路上，柯穆听完楚欣昀气鼓鼓的复述，惊讶地张大嘴。
“不然呢？”楚欣昀没好气地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我还巴巴地以为能问出点什么苦衷或者高大上的理由，结果人家就俩字——麻烦！好像多跟我说一个字都会要了他的命似的。哎呀呀呀呀呀，气死我了！”
“啧啧，这秦珀，真是我见过最酷的哥了。”柯穆摇头晃脑，“不过话说回来，桂老师那边你怎么交代？”
楚欣昀哀嚎一声：“别提了！我明天就去跟桂老师负荆请罪，就说弟子无能，实在攻克不了，让她另请高明吧！”
“我看行。”柯穆拍拍她的肩，“放弃也好，省得你天天热脸贴冷屁股……哦不，贴冰。”
“谁贴他了！”楚欣昀立刻炸毛反驳，“我那是任务！我跟他就只是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同桌而已！对，就是这样！”
她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用力地点点头。
然而，第二天楚欣昀还没来得及去找桂老师“请罪”，桂老师就先找到了她。
课间操时间，桂老师把楚欣昀叫到了办公室。
“欣昀啊，昨天让你问秦珀竞赛的事，怎么样了？他有什么想法吗？”桂老师问。
楚欣昀顿时苦了一张脸，耷拉着脑袋：“老师……对不起，我……我没成功。秦珀同学他……他说他没兴趣，因为……因为觉得‘麻烦’。”她越说声音越小，实在觉得这个理由既敷衍又挫败。
出乎意料的是，桂老师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失望，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点点头：“这样啊……‘麻烦’……确实像是他会说的话。”
楚欣昀惊讶地抬起头：“老师，您知道他会这么说？”
桂老师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秦珀同学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之前在原学校……经历了一些事情，可能对参加这类活动有些排斥。这不怪你。”
原学校？经历了一些事情？
楚欣昀的好奇心瞬间又被勾了起来，耳朵都差点竖起来。
但桂老师显然不打算细说，只是话锋一转：
“不过，欣昀，老师还是希望你能再试试。”
“啊？还试？”楚欣昀的脸垮得更厉害了，“老师，我真的不行了，您没看见他昨天那样子，根本聊不下去……”
“不是让你直接劝他报名。”桂老师打断她，从抽屉里拿出数学竞赛的报名表和参考大纲，递给楚欣昀，“这个你先拿着。我的意思是，或许你可以换种方式？不用急着提竞赛，就是平时……多跟他分享一下班级里有趣的活动，或者小组讨论时拉上他一起，让他慢慢感受到参与集体事务的乐趣，而不是负担。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懂吗？”
楚欣昀本想开口拒绝。但她看着桂老师殷切又信任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她之前可是夸下海口的。
“……好吧，老师，我……我再试试。”楚欣昀有气无力地应承下来。
“好孩子，辛苦你了。”桂老师欣慰地笑了。
楚欣昀拿着报名表和大纲，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教室。
她把东西塞进抽屉最里面，眼不见心不烦。
一整天，她都尽量避开和秦珀不必要的交流，连借橡皮都是用手指戳戳桌子，再用眼神示意，惜字如金，力图营造一种“你不理我，我也不想理你”的氛围——虽然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在“战”。
秦珀对此毫无反应，甚至可能根本没注意到她这点小小的情绪变化。
下午有一节物理实验课，内容是分小组测量并分析数据。
老师随机分配了小组，好巧不巧，楚欣昀、柯穆，还有另外两个男生，和秦珀分到了一组。
楚欣昀：“……”
柯穆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冤家路窄啊这是。”
实验需要有人负责操作仪器，有人记录数据，有人进行测算。
同组的男生李浩主动拿起实验仪器：“我来操作吧，我手稳。”
另一个男生王睿说：“那我记录。”
柯穆赶紧举手：“我计算还行！欣昀你呢？”
楚欣昀刚想说“我帮忙记录或者计算都行”，一直沉默的秦珀忽然开口，指出了李浩操作步骤中的一个细微偏差：“角度再偏北0.5度，否则会受到旁边磁场干扰。”
李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哦哦，好的，谢谢啊。”
调整之后，再次测量，数据果然更加稳定了。
王睿一边记录一边感叹：“哇，秦珀你好厉害，这都知道？”
秦珀没接话，只是看着测量仪器的读数，忽然又对负责记录的王睿说：“记录频率提高到每秒一次，现在的间隔会错过峰值变化。”
王睿：“啊？但老师说的好像是五秒一次……”
“数据会不完整。”秦珀言简意赅。
楚欣昀忍不住插话：“可是秦珀，老师要求是五秒一次，我们按老师说的做应该没问题吧？而且每秒一次记录量太大了。”她觉得秦珀有点吹毛求疵。
秦珀终于抬眼看了她一下：“想要准确结论，就不能完全依赖固有流程。峰值持续时间很短，五秒间隔足以让它成为误差。”
楚欣昀被他这么一看，竟然一时语塞，想反驳又觉得他说的好像有道理。
柯穆打圆场：“哎呀，每秒一次就每秒一次嘛，王睿你辛苦点，咱们争取拿个精准数据！秦珀，你还看出什么了？赶紧说！”
接下来的实验过程，几乎成了秦珀一个人的指导秀。
他话依然不多，但每次开口都直指关键，要么纠正操作，要么优化记录方式，甚至心算出了几个非常复杂的中间值，速度快得惊人。
同组的人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佩服，连原本觉得他事多的楚欣昀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虽然性格讨厌，但脑子是真的好使。
在他的“指挥”下，他们小组第一个完成了实验，并且数据看起来非常漂亮。
整理器材的时候，李浩由衷地说：“秦珀，你这大脑怎么长的？太强了！下次分组我还想跟你一组！”
王睿也点头：“虽然记录累死了，但这数据拿出去绝对杠杠的！”
秦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楚欣昀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那种复杂的感觉又冒出来了。
她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趁着周围有点吵，凑近他一点，小声飞快地问了一句：“喂，你看，一起做实验……其实也没那么‘麻烦’，对吧？”
秦珀拉书包拉链的动作停顿了半秒，侧过头，黑色的双眸看向她，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流程优化后，效率提升了37%，避免了至少三次重复操作和后续的数据修正，从时间成本上看，确实减少了麻烦。”
楚欣昀：“……”
得，白问了。
人家是从减少无效劳动，提升效率的角度得出“不麻烦”的结论，跟她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彻底败了，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行行行，您老说的对，您老是效率之王！是在下肤浅了！在下告辞。”说完，拉着柯穆就走。
柯穆莫名其妙：“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楚欣昀气呼呼地说，“就是觉得跟某些人沟通，需要自带一本《逻辑语言转换词典》！”
放学后，楚欣昀值日。
等她打扫完教室，人都走光了。
她锁好门，一转身，却意外地看到秦珀竟然还没走远，正站在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前，看着上面贴的数学竞赛的宣传海报。
他看得似乎很专注，连楚欣昀走过来都没察觉。
楚欣昀放轻了脚步，心里嘀咕：咦？不是说不感兴趣嫌麻烦吗？干嘛看得这么认真？口是心非？
她突然生出一股恶作剧的念头，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同时大声说：“喂！看这么入神，改变主意了？”
秦珀显然被吓了一跳，身体僵了一下，迅速转过身。
当他看到是楚欣昀时，眼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没有。”他否认得干脆利落，绕过她就想走。
“哎哎哎，别走啊！”楚欣昀下意识地拦住他，脑子一热，桂老师那句“潜移默化”又冒了出来。
她干脆豁出去了，指着海报上的“丰厚奖励”那一栏，开始即兴发挥，试图用“利诱”：
“你看你看，拿了名次不光有奖状奖金，听说期末评优能加好多分呢！而且，”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听说这次比赛的评委是吴大的教授，要是表现好，说不定能提前拿到入场券！吴大哎！你难道一点都不心动？”
秦珀停下脚步，看着她，反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很想参加？”
“我？”楚欣昀愣了一下，摆摆手，“我倒是想呢，可我水平不够啊，去了也是当分母。但你不一样啊，你那么厉害……”
“既然你不想，为什么一直劝我？”秦珀打断她，“是老师让你来的？”
楚欣昀瞬间卡壳了，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穿的尴尬：“呃……这个……也不全是……老师是希望有能力的同学都积极参加啦，但我也是真的觉得你很合适……”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有点心虚。
秦珀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她。
过了几秒，他才淡淡开口：“不需要。我对这些没兴趣。”
这次他说完，是真的打算走了。
楚欣昀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连日的挫败感积累到了顶点，她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喂！秦珀！你整天独来独往，对什么都没兴趣，不觉得……很没意思吗？参加一下集体活动又不会怎么样！而且你数学明明那么厉害，藏着掖着干嘛？显摆你酷啊？”
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了。
这语气太冲了，简直就像是在吵架。
秦珀的脚步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夕阳的光线在他身后，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他看着她，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厉害，就必须展示给别人看吗？”
楚欣昀被他问得一怔。
“独来独往，没兴趣，”他重复了一遍她的用词，，“只是因为不需要而已。”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径直离开，留下楚欣昀一个人愣在原地。
不需要别人的认可？不需要集体的温暖？还是不需要……任何形式的交流和联系？
楚欣昀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试图去理解过他为什么这样，只是一味地觉得他古怪、难搞、不合群，想着如何去感化他，如何去“改变”他，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
可他似乎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需要什么，并且坚定地执行着。
她第一次开始思考，这种是不是也是一种强大的自我保护。
第二天课间，楚欣昀犹豫再三，还是把那张被她揉得有点皱的报名表放到了秦珀桌上。
秦珀看向她，眼里带着满满的问号。
楚欣昀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刻意的热情或压抑的怒火：“秦珀，这是数学竞赛的报名表。我承认，确实是桂老师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愿。这是我的任务，现在任务完成，我问过你了。”
她指了指报名表，继续说：“参不参加，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再啰嗦了。你说得对，厉害不一定非要展示给别人看，学习也好，做人也好，自己觉得舒服最重要。”
她说完，就转身准备朝着柯穆的座位走去。
“等等。”秦珀忽然叫住了她。
楚欣昀疑惑地回头。
只见秦珀拿起那张报名表，看了一眼，然后从笔袋里拿出一支黑色的签字笔。
在楚欣昀惊讶的目光中，他在报名表上“唰唰”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你答应了？”楚欣昀眼睛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
秦珀把签好名的报名表递还给她，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说：“嗯。想了想，避开麻烦最有效的方式， sometimes is to get it over with.”
楚欣昀愣愣地接过报名表，看着上的“秦珀”两个字，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算什么理由？为了避免她继续“麻烦”他，所以他选择用参加竞赛来“搞定”这个麻烦？
她看着秦珀已经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憋了半天，最终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哦……那，那我下午交给老师。”
“嗯。”
楚欣昀拿着那张轻飘飘的报名表，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这个秦珀，她好像……更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