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餐桌上凝聚了大大的无言。一番交流后，留下两张茫然的脸和一双看好戏的眼睛。

    迪克使劲盯着周那张冷淡严肃的脸，试图在他脸上看出“前男友”几个字，看出克莱尔喜欢的优点。

    对方同样如此，眼睛瞪得很大。

    派翠克左右欣赏两人的窘态，眉毛扬得好似两张膨胀的降落伞，在朋友们的恋情笑话中迎风降落。

    现场唯有他能肩负起将讨论拉回正轨的重任。

    “所以，从前天晚上开始，没有人能没联系上你们共同的前女友。”派翠克总结。

    他的眼睛在迪克和周之间来回打转，“精彩得像一本小说。”

    周不搭理他的取笑，语气有些不自然地对迪克道：“你去过她家吗，说不定她正在家里休息。”

    微妙的不自在像一撮融进水里的盐，改变了一颗心的底味。迪克为自己的情绪化感到羞耻，他告诉自己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她租了一个港口，住在自己的游艇上。前段时间港口发生了案件，她的游艇被扣押在证物科。”

    不等他说完，周急切道：“你问过她哥哥了吗，她和巴希尔的感情很好，有时候她会住在巴希尔那里。”

    迪克的表情有片刻僵硬，他艰难地道：“我和她哥哥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迪克和巴希尔只见过一次面，在克莱尔租下的港口，不超过三分钟。巴希尔不喜欢他，他对一个在各类节目里招摇撞骗的假灵媒也没有好感。

    “你呢？”他问周，“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各自移开目光。

    嘟——派翠克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围观好戏的前灵媒脸上挂着使坏特有的狡猾笑容，“嘿，克洛宁，我是派翠克·简。”

    他顶着另外两人惊愕与复杂交加的视线，点开外放，热情地与巴希尔攀谈。原因很简单，他和派翠克参加的竟然是同一档灵媒节目，过几天就能在哥谭碰面。

    几句没营养的废话后，派翠克进入正题，“我有一个朋友，是你妹妹的前男友。他最近正在布鲁德海文，想和你妹妹见一面，但联系不上她。”

    迪克看向周，对方摸了摸鼻子。

    听筒里传来巴希尔的阴阳怪气，“哦，克莱有很多前男友，你说的是哪一个？”

    “金发、黑发、棕发？FBI、警察，还是法医？”

    派翠克悠悠地瞥了面色古怪的两人一眼，道：“周，也许你认识他。”

    巴希尔沉默片刻，不耐烦地报了一串号码，“这是我家的固定电话，告诉你的朋友，以后别拿这种事来烦我。”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而迪克已经拿出手机呼叫了别墅的号码。

    嘟、嘟、嘟，无人接听的忙音重重敲在迪克心口。他们失去了狡辩的理由——克莱尔出事了。

    他慌忙站起来，无礼地扔下两位布鲁德海文的客人。派翠克紧跟上去，和他匆匆走出餐厅。

    只有周茫然地坐在餐厅里，半晌，他又拨了一遍别墅的固定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餐厅外，派翠克快走几步上前，拦住迪克。他们面前的路上没有人，身后餐厅的食客与服务生们被厚重的玻璃门挡住，听不清两人的对话。

    迪克深呼吸，“抱歉，下次我再好好招待你们。我现在有急事。”

    派翠克只是凝视着他，他那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如同两片锋利的刀，切进迪克焦灼的心脏。

    “你在害怕。”老友直白道，“你害怕自己迟来一步，害怕我们拖你后腿，害怕周比你更了解她。”

    迪克张了张嘴，低声辩解：“我不是这么想的。”

    “人们很难处理过分复杂的情绪，哪怕是你。”派翠克耸肩，“我只是来劝你，不要把事情变得更糟。”

    “也许吧，我不知道。”迪克别过脸，呼出一口气，“我需要用一点小手段，介意吗？”

    派翠克慢慢笑了，“当然不。”

    同一天的上午，数小时前，紫人直到早晨都没出现。

    克莱尔比另外三人更早离开房间，她拿了一个苹果，用水洗了洗。她占据了客厅最大的那张沙发，边啃苹果，边盯着二楼通往客厅的楼梯发呆。

    一个苹果吃完，第二个人走出二楼卧室，是双胞胎中的姐姐珍妮特。她和海莉长得一模一样，没有鼻尖那颗小痣，便多显出几分冷淡。

    见到客厅沙发上的克莱尔，珍妮特平静地朝克莱尔点头致意，迈进厨房。

    克莱尔安静地看着她忙碌。十几分钟后，她将软乎乎的香蕉燕麦煎饼和油汪汪的培根端上桌，对克莱尔道：“要一起吃早餐吗？”

    克莱尔有些惊讶，“哦，居然有我的份吗？”

    “待会儿你来洗碗。”珍妮特笑了笑，“我是珍妮特。”

    “克莱尔，新人。”克莱尔简单地自我介绍，“要喊其他人下楼用餐吗？”

    珍妮特递给她一杯咖啡。

    “不用管她们。海莉会等到我离开厨房以后再偷偷下楼吃东西，她是一只小老鼠。杰西卡吃早餐的时间不固定。啊，”她的目光移到克莱尔身后，“早上好，杰西卡。”

    紫发紫瞳的美人神色倦怠地走过餐桌，用脚踢开椅子坐下。她敷衍地摆摆手，算是对珍妮特的回应。

    克莱尔将话题拉回到早餐上，“你们生活在这儿，有人专程给你们送食物吗？”

    “有时候会有人送一些吃的过来，有时候我们会和紫人一起出门采购，大多数时候所有人都待在别墅里。”珍妮特说。

    她此刻意识不到这种情况叫做“监/禁”，脸上扬起刻板而幸福的微笑，“你很快就能习惯这里的生活，它很美好。”

    “只有你会把这称之为‘美好’，你以为紫人会为你神魂颠倒吗？”

    凉凉的嘲讽从楼梯上飘下来，所有人的眼睛向上看。海莉瑟缩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地挺胸抬头，“别以为你的魅力大到能收割所有男人！”

    四人维持的尴尬中，杰西卡放下刀叉，拿了一块香蕉煎饼就走。

    海莉左顾右盼，抿了抿唇，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逃回房间里。她关门的声音很响，珍妮特面不改色，“不必在意她。”

    克莱尔默不作声，别墅内几人的关系实在有趣，她不知道其中有没有紫人能力的影响。

    就在这时，花房与别墅本体中间的那扇门被人从外推开。紫人仍穿着昨晚与克莱尔共进晚餐时穿的那身紫色西装。

    他双眼扫过餐桌边的二人，勾了勾嘴角。

    珍妮特主动迎上去，接过紫人脱下的西装外套，“你看上去很累。我去给你放洗澡水，泡个澡吃点零食，快快休息吧。”

    “你真是一位贤妻良母。”紫人亲昵地道，他坐在沙发上，勾勾手，珍妮特便如一只满心欢喜的小鸟倚在他的肩膀上。

    克莱尔啜饮着早餐剩下的咖啡，对上紫人的眼睛，她朝紫人举杯。

    紫人轻佻地一拍珍妮特的脸蛋，“去忙吧，宝贝，我等会儿上楼。”

    他满意地打量克莱尔，从上至下，从头到脚，喟叹：“你知道吗，我品尝过很多女人。你不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但你的眼睛实在漂亮。”

    克莱尔微微弯唇，“谢谢你的夸奖，你也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拥有紫色皮肤的男人。”

    她的表情自然，甚至可以说，漫不经心。

    “我们什么时候开启品鉴环节，紫先生？”

    紫人眼睛越亮，笑容越大。他舒服地靠着沙发靠背，仰着脖子，“今晚我们会有一个浪漫的电影之夜，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那之前，我要好好休息。”

    克莱尔双手环胸，轻松地笑着，她用足了力气让自己不要紧咬牙关。

    “好啊。”睫毛眨了眨，遮住一灰一绿的眼睛。

    数小时后，迪克拨通别墅电话的同时，克莱尔慢悠悠地走上二楼。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她。

    海莉、珍妮特和杰西卡，她们是三个被紫人操控的游戏角色。当紫人这个玩家上号时，三个女人便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如果紫人不需要她们，她们会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待机。

    这方便了克莱尔。她用从杂物间找到的麻绳将三间卧室的门从外面拴住，确保房间内的人不能轻易破门而出。

    别墅的主卧归紫人所有，是唯一一间能够上锁的卧室。克莱尔从辫子上拆出一根又细又长的金属发卡，掰成一根铁丝捅进锁孔。

    她屏息感受指尖细微的阻力，极轻的一声，门开了。

    她走进房间，反锁房门，走向大床中央的紫人。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声音，任谁目睹眼前的场景，都会怀疑克莱尔是一只脚不沾地的幽灵。

    她贴到床边，贴近枕上那颗紫色的头颅，紫人陡然睁开眼！

    克莱尔手腕一翻，抓住紫人露在被褥外的那条手臂，扭转提举，以她的右肩为支点，摔！

    紫色的身体越过她的头顶，狠狠砸在地上。紫人痛呼一声，来不及下达指令，克莱尔扼住他的脖子，大拇指摁住神经分布最密集的地方。

    她的五指陷入紫色的皮肉里，紫人痛苦地面色扭曲，眼白上移。但他仍哆哆嗦嗦地撅起嘴唇，从变形的喉咙里挤出一声气声。

    “……呃……嗬……嗬嗬……”

    两声几乎重叠的巨响，狂风入室。危机感促使克莱尔放手，就地一滚，堪堪避开擦过发丝的拳头。

    她回头，反锁的房门完好无损，而卧室的墙壁被破开一个恐怖的大洞，洞口贯穿了两面墙和三个房间，所过之处满目狼藉！

    碎屑从杰西卡身上滚落，她睁着空洞无神的双眼，向克莱尔挥拳。

    杰西卡，她竟然是一个被紫人精神控制的超能力者！

    水果刀从袖中滑出，落入克莱尔掌心。凄凉的刀光扫向杰西卡，像撞上了一面钢铁墙壁，反回的力道震得克莱尔手腕发麻。

    但她身形一矮，从杰西卡抵挡的空隙里钻过去，扑向倒地的紫人。

    刀尖戳向紫人的眼睛，紫人用沙哑的嗓音大喊：“停！停！停下！”

    克莱尔面目狰狞，她的动作有一瞬间停顿，然而持刀的手青筋暴起，颤抖着持续逼近紫人。

    刀尖刺入紫人的皮肤，如陷入一片淤泥，但她的速度太慢了，这是一个破绽。

    一股巨力击中她的肩膀，克莱尔浑身剧痛，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脑袋嗡嗡作响。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自己正从墙上软塌塌地滑下来，像面糊里加多了水的一滩煎饼。

    她努力想把自己撑起来，骂骂咧咧：“……我就说，我讨厌超能力。”

    紫人一脚踢开掉落的水果刀，阴沉地命令：“不乖的小猫咪，你，不被允许呼吸。”

    化学激素入侵大脑。克莱尔的呼吸瞬间停止，她的身体与器官通通违背了她的意志，向敌人投诚。

    她死死瞪着紫人，灰色与绿色的眼珠布满血丝，好像她能用目光杀死他。

    她的胸口变成一颗鼓胀的气球，又变成一颗石头，死死卡在咽喉以下。克莱尔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大脑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紫人的面孔越来越模糊。

    克莱尔眼前泛着白光，一双温柔的紫罗兰色的眼睛在白光里望着她。

    白色的光变得黯淡，世界盖上黑幕。杰西卡将她抓起来，粗暴地提到紫人面前。

    紫人轻描淡写道：“现在，来聊聊吧，告诉我最令你恐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