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零零”

    闹钟准时响起。

    对于有些人来说，早晨的闹钟是恶魔之音，但对于庄夜来说，这却是天人交战结束的福音。

    所以庄夜用了最大声也最简略的音乐来当闹钟，保障一定能把自己从梦境中拉出来。

    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庄夜却不会这样。

    她的梦里每天都是往生人在诉说自己的遗憾与难过，满满的负能量，和美好不沾边。

    一般人做噩梦是偶然，而庄夜则是必然。

    庄夜常想，对于每一个活着的人来说，死亡虽然是一定会发生的，但是每个往生人大概在一开始，都一时无法接受离开人世。有些没完成的事情，有些未解决的难题，有些放不下的感情，让他们不愿就此离去。

    所以有些人会收到亲属的托梦，交代一些没来得及说的话，再仔细说一遍告别，对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慰藉。

    但庄夜梦中的人并不是庄夜的亲属，甚至都是些素未谋面的人，所以她对他们的诉求真是不得甚解，也无从解决。

    庄夜想可能是自己的梦境比较薄弱，最容易被突破，不同于亲属的梦境需要寻找或者付出一些代价，庄夜梦境大概就是奈何桥边一个免门票的公园，所以往生人们甭管能不能了结夙愿，都会来庄夜梦里兜一圈。

    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许是往生人已经接受了离去的事实，也许他们通过其他人的梦境解决了自己的诉求，他们又都会慢慢从庄夜梦境消失。

    有些太强烈的夙愿甚至会在白天溜进庄夜的大脑，趁着庄夜意识有留白的时候，在她脑内重复自己的诉求，所以庄夜能做的只有，把自己清醒的时间填满。

    ……

    庄夜的专业是计算机，梦境中太多东西无可追溯，但是互联网上的东西，凡走过必有痕迹，庄夜喜欢那种尽在掌握的感觉，因此想拥有破解一切痕迹的能力。

    有些人的理想是躺平，但庄夜躺平的代价就是被各种往生人的声音埋没，所以庄夜只能站起来，奋斗！

    她目前在一家网络公司实习，但从这周开始，需要每周五去警局报到，导师杜阅对外大数据的技术合作项目有刑侦方向，主要为了验证技侦对办案效率的影响，包括对有效途径的归纳和可能面临的局限的认识，都需要使用警局的案例做研究支撑，一些跑腿的活就落在了庄夜头上。

    虽然忙碌，但也算自得其所，毕竟忙起来的话，意识比较充实且坚决，不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搞到精神恍惚。

    杜老师经常耳提面命，希望庄夜能够深耕技术刑侦这条路，可以为给受害者发声，扶植正义。

    庄夜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天天梦里已经接收了太多发声了，实在想在白天喘息一下，还是靠着技术多赚点钱更为实际。

    庄夜为了实习转正的机会，在公司边的天明小区租了个一居室，每天都努力争取做组内那个最早到的，最晚走的，卷出了人生的高度。

    各种原因之下，庄夜在闹钟响起的那一刻，从床上腾空而起，没有一丝犹豫，完成基础洗簌，精神满满地去上班。

    出门时，遇到了对门的邻居，据庄夜观察对门是普通的四口之家，一对儿女应该略比庄夜大一些。叔叔阿姨还有那位哥哥都是非常友好的人，偶尔遇到都会和气打招呼，庄夜记得她刚搬过来那天，那位哥哥还帮着她搬了不少东西。那家的姐姐比较内向，庄夜有一次打招呼被忽略后就识趣地不再打扰了。

    今天遇到的是那位哥哥，打着电话说，“徐小言，你个懒鬼，我去把你车开回来，你晚上直接回来就行。”

    然后扭头看到庄夜，也一如既往地打招呼，“上班去啊，今天天不错哈。”

    电梯里贴着寻狗公告，照片里是只萨摩耶，开心地咧着嘴笑，公告下有一条条电话号码，现在还是完全完整，看来还没人能提供有效信息。

    邻居哥哥撕下一个号码：“最近小区好像丢了不少狗，这萨摩多可爱，如果是我们单元那只，我应该还摸过，我得多留意看看。”

    庄夜又看了一眼照片，说实话她分不清萨摩耶，好像都长一个样子吧。

    在小区门口等车时，庄夜瞄到电线杆上也有一则寻狗公告，这次是只边牧，不同于其他边牧正八的黑脸，这只边牧纯白色的脸，双眼间有块好像月牙形状的黑毛，活脱脱一张包公脸。

    庄夜坐在车上忍不住放空自己，忽然有狗闯入她的脑海，萨摩耶还能拿分不清来逃避，但是那个包公脸的边牧，实在太特别了。庄夜不得不承认，昨晚上梦见的狗里确实有它们。

    还有一些其他狗，一起在庄夜脑海里狂吠着，叫的庄夜心下凄然，“可怜的狗狗们，你们的主人还在到处找你们，可惜你们都已经死了……”

    ……

    邻桌的王磊是自己mentor，庄夜之所以坚持这么卷，主要原因就在他。他工作特别拼，庄夜无限延长的工作时间就是对标他形成的。他性格不太好，容易患得患失，对有些问题会比较执拗，所以在公司的人缘十分一般，庄夜偶尔也要承受他的一些坏脾气。

    和往常一样，王磊又和需求方在工位上吵了起来，无非就是产品又提出了一些，王磊认为毫无意义的功能改进建议，一来二往语气都不太和善起来。

    庄夜坐在旁边如坐针毡，旁边其他人都去开会了，和事佬这顶帽子可能需要庄夜顶起来了。

    结果庄夜刚侧身想说话，只听王磊忽然说了一句，“哪里来的狗叫声……”

    产品一听不愿意了，“你什么意思，说谁是狗？”

    王磊语气不善，“不是说你，我刚才听见几声狗叫，你竟然没听见么？”

    产品侧耳去听，“我们这里怎么会有狗叫，离窗户那么远，工区总不会有狗，你不要阴阳怪气！”

    王磊，“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说狗叫，你也要对号入座……”

    产品怒而离去，“我和你没法沟通，我去找你们的+1……”

    庄夜小心翼翼地问，“磊哥，别生气，慢慢商量，说狗还是……”

    王磊，“不是，我真听见狗叫了，我不至于当面说他狗，你也没听见么，好多只狗在叫。”

    庄夜愣了下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边说自己有会，一边抱着电脑冲进了一间会议室。

    ……

    庄夜很不解，意识中的声音以前只会在自己脑海里重复，怎么这次会被王磊听到，是因为狗太多了，还是因为狗比人类的声音更有穿透力，越过了什么结界。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必须解决，不然以后自己走在哪里，都让别人听到狗叫，听到的人多了，没办法像这次一样糊弄过去。

    可是庄夜听不懂狗话，这些狗到底想干什么，一直在汪汪个不停，沟通起来确实有障碍。

    庄夜闭上眼，不再主动去对抗躁动的声音，而是让自己的意识跟随着狗走。

    那只包公脸的边牧看起来最聪明，转身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扭头确认庄夜在跟着。

    庄夜的意识来到一处看起来像是公园的地方，草坪上有许多狗在玩耍，远处有一些人在聊天，应该是这些狗的主人。

    包公脸不愿意和其他狗玩，自己叼着球来回寻找，在草坪上l找到一个男人，把球放在了他的脚边，男人把球踢走，包公脸开心地寻回，继续把球放回男人脚边，如此往复，男人的位置好像发生了改变，刚开始应该在草地中央，后来慢慢退到了路边。

    但包公脸全身心都在球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宠物公园的边缘。

    转瞬间，包公脸被抓到了一个面包车内，它赶紧丢下球往车窗外看，但已经看不到主人的身影，它奋力去叫，却于事无补。

    面包车在城市里开了好久，转了好几个弯，路线复杂到包公脸已经记不住怎么回到宠物公园，主人的味道也逐渐稀薄到再也闻不到了。

    车停了，包公脸被男人拉下来，扯进一个后院。

    但狗的视野实在是太低了，没能看清男人的脸，也看不到面包车的车牌号，后来进入的后院也是常规的水泥地，目之所至没有可以明确地址的信息。

    进入后院后的画面就比较血腥了，庄夜不忍去看，强行收回了意识。

    庄夜定了定神，包公脸的诉求可能是想让自己主人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吧，因为自己贪玩而被狗贩子钻了空子，而主人还在到处悬赏寻找它，它可能放不下心来。

    庄夜拿起了电话，拨通一个号码，虽然只是早上在路边瞟了眼电线杆子上的公告，但号码却印在庄夜脑子里了。

    也许是庄夜记性太好过目不忘，也许从看到公告的那一刻起，庄夜潜意识就想管这件事。

    “你好，我想问一下你家狗是不是在一个公园走丢的。”

    那边很急切，“是的，只有在公园里我才松了绳，是宠爱公园，就是东郊熙悦路口那个，我就上了个厕所，出来就看不到她了。”

    “我那天看到一只边牧被一个面包车拉走了，就在宠爱公园后门的路边，看起来挺像你家狗的，脑门上有个月牙的，你可以去查一下后门那边的监控。”

    “对对，我家宝宝头顶是有块月牙形状的黑毛，谢谢谢谢，你有看到车牌号么？”

    庄夜，“不好意思，没注意到。”

    “还是十分感谢，等我找到狗了，我一定会按照约定给你钱的，你等我好消息。”

    对方挂了电话，庄夜听着滴滴声发呆，心中难免不忍，她应该永远看不到她家狗了。

    ……

    当天傍晚，庄夜又接到了包公脸主人的电话，“十分抱歉打扰你，但是公园后门那里是监控盲区，没有影像记录到面包车的踪迹，能不能麻烦你再想想，那辆车有没有其他特征。”

    庄夜不忍看到沉甸甸的爱落个虚空，但包公脸的视角实在只有这些，于是只好答应对方再想想，如果有信息会再联系。

    除了包公脸还有其他狗，保不齐其他狗也是被同一个的狗贩子抓走的，也许其中就有视野能带到更多信息，庄夜做好准备躺下，狗狗们我来了。

    庄夜跟上了一只萨摩耶，因为这只狗在梦境中最清晰。根据过去的经验来看，一般现实中有交集的，在梦境中也更容易建立起联系。

    庄夜猜这只萨摩耶就是电梯里看到的那只，也许真的如邻居哥哥所言，是同单元的，有意无意前后搭过同趟电梯。

    萨摩耶在一辆电动车上坐着，时快时慢的车速带起来一阵阵风，像是一个个气泡，吸引着萨摩耶兴奋地张嘴去咬。

    风忽然停了，但是萨摩的兴奋劲还在，它有点迫切，于是从停止的电动车上跳了下来，好像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后面叫，但现在追风更要紧，其他的一会儿再说吧。

    绕过一个巷子，看到一辆熟悉的电动车，于是萨摩耶顺势跳了上去，终于又能吃到气泡风了。骑车的人摸了下它的头，它抬眼看去，庄夜随着萨摩耶的眼神看到一张挺清晰的脸，可惜并不认识，但好像能感觉到萨摩耶和骑车人有着一些说不清的默契在。

    电动车行驶了一段时间，来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后院，各种布置陈列都和包公脸到的地方相似，甚至弥散着有一股血腥味，但是还是看不到明显的建筑特征，门牌信息也都在视野之外。

    不同于清醒时自发地放松意识，庄夜现在在梦境中，意识本来就是涣散的，一些残忍又血腥的场面就这么充斥而来，躲也躲不过去，醒也醒不过来。

    庄夜好像听到那个骑电动车的男人对动刀的男人讨价还价道，“这个要肥大不少，是不是能补一些钱。”

    两个男人的脸变得扭曲，像是失去血肉的骷髅，残忍的语言和血腥的场面折磨着庄夜的神经，就要超过庄夜的承受极限。

    忽然庄夜觉得有人拉起了自己的手，把自己带出了恐怖的后院，周边的环境不断坍塌，是梦境即将结束的征兆。

    拉她的人扭过头来，她还没看清脸，只听到那人对她打招呼，“上班去啊，今天天不错哈。”

    几乎同时，闹铃好像有感知能力，对上班这句话做出呼应，响了起来，庄夜的意识被闹铃拉回到现实。

    庄夜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梦，可能是因为完全沉浸，也可能是因为萨摩耶和她住一单元，所以信息确实比包公脸能给的多一些。

    首先是地点，萨摩耶是在一个等红绿灯的岔路口与主人分开的，那个路口很特别是五岔口，应该就是庄夜住的小区出门往西走的第一个路口，不算很远，而宠爱乐园在东郊，走失的地方没有重合点，但最后被拉入的后院情景还是比较相似的，随意初步判断，虽然在不同地走失，被带离的交通工具也不同，但是重点大概率是一个。

    其次是时间，岔路口边有家烤肉店，平时都是下午才开门，萨摩耶视野里这个店是开门状态，说明那时正值傍晚。萨摩耶上了另一辆电动车后，大多数时间里，视野前一直有强日光晃眼，由日光的方向判断，电动车应该是一直在往西开。

    最后是人物，不同于包公脸，萨摩耶有抬头看后来开电动车的男人，很清晰的视觉记忆，好像萨摩耶见过那个人很多次一样。

    根据梦境中的交谈，萨摩耶最终的去向应该是进了狗肉馆，当然也可能是其他菜馆，可能也有商贩拿狗肉替代其他肉种。

    可能因为提供信息的是狗，还有一个强烈的信息暗示来自嗅觉，有一种类似泡面的味道，包公脸的信息里好像也出现过，只是萨摩耶这里再次出现才引起庄夜注意。

    可能是经常吃泡面的人身上残留的味道，也可能是饭馆里飘出来的类似汤料的味道，不过这么浓烈的气味唤起了庄夜一个记忆，庄夜曾经在西郊考科目三，考试道路旁边有一家方便面生产商，周边空气都是类似的味道。

    所以可能可以把位置更精确到西郊这个范围。

    这个清晰的男人一定是最佳突破口，但茫茫人海，他还是平庸不引人注意的长相，短期内还是比较难定位。

    所以现在明确可以汇总的信息就是，天明小区西边可能已经到比较西郊的位置，一个拥有后院的肉食饭馆。

    庄夜心中小人打架，一边觉得最好可以过去看看，兴许到了实地，一些模糊的梦境场景能具像化，另一边觉得还是要上班，一周已经只能实习4天了，实在不方便再多请假一天了。

    关于实习转正的念头一到庄夜脑子，庄夜就不再犹豫了，还是要上班，目前庄夜人生优先级最高的事情还是只有转正这一件。

    她给萨摩耶主人打了电话，说自己在西郊好像见过有人在抓一只萨摩耶，建议她去那边看看。庄夜觉得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心里多少过得去一些。

    庄夜的小组长崔强在工作群里强调了一下沟通技巧以及技术的服务意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却在发完这句话后，走到王磊工位旁把他叫去了会议室。

    这大概就是管理的艺术吧。

    王磊回来后气冲冲的，嘟囔了两句，真是够狗的。

    庄夜回想起昨天那个误会，觉得心中十分有愧。

    可能因为昨晚狗狗们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今天脑海里也终于没有犬吠声，庄夜以为这件事情可能像过去那些有头没尾的梦境一样，算是阶段性解决了。

    ……

    最近因为丢狗事件集中发作，所以狗主人们也建了一个协作群，共享找狗信息。

    在这个互联网时代，那么多寻狗信息发出去，这么多天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大多数狗主人其实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忽然在一天前后，有两位狗主人都收到了明确的信息，有人看到他们狗的踪影，所以他们不免喜悦，在群里和其他狗主人分享。

    结果就在信息对齐间，两位狗主人发现，给他们提供信息的人竟然是同一个手机号，群里人不免阴谋论起来。

    --哪有这么巧的事，同一个人见证了两只狗的走失。

    --而且一个在东郊，一个在西郊……

    --除非她就是偷狗的人。

    --那她还提供信息干嘛，偷狗的人总不至于这么好心吧。

    --说不定就是想听听我们有多焦急，然后偷着乐呢！

    --变态，绝对的变态，和回到犯罪现场回味的变态杀手有什么区别……

    --必须报警！

    ……

    当晚庄夜收到了警局的电话让她配合调查，她不以为意，下意识以为提醒她明天记得去警局报到配合工作，所以满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庄夜刚到了警局门口，就看到有许多人挤在门口吵吵嚷嚷，围着一个年轻警察讨说法，庄夜心想真不容易，幸亏自己来这里是做后台技术的，应该轮不到她去处理纠纷事件。

    庄夜走到门卫处自报姓名，还没来及详细介绍拜访原因，只觉得周围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然后忽然有个人大喊，“她就是那个变态！快抓住她！”

    下一秒庄夜就被围了起来，每个人都抓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甚至还有人抱住了她的腰。

    刚才年轻的警察穿过人群挤了进来，挡在庄夜面前，“大家不要急，先问清楚，问……清楚……”

    ……

    沟通室内，刚才拉着庄夜的人总算在警察的劝说下松开了手，在庄夜面前坐成一排，成审讯状。

    庄夜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完全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对自己怒气那么大。

    “我怎么成变态了……”

    “你偷狗……”

    “你戏弄我们……”

    说着说着，对面有个女生抽泣了起来。

    年轻警察大声打断，“大家先不要激动，我来说一下情况，庄夜是这样的，你昨天和前天是否打过两个电话，说自己在东郊的宠爱公园见过一只边牧，然后又说自己在西郊见过一只萨摩耶。”

    “是没错啊，不是，你们不会以为是我抓你们的狗吧，真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好心提供一些信息……”

    “那你是怎么跨越全城，偶遇了两次丢狗呢？”

    庄夜愣住了，这确实解释不了，总不能说是被托梦了吧，要是把这套说辞说出来，恐怕变态这个称号就彻底甩不掉了。

    庄夜回顾了一下之前和两位狗主人说过的话，包公脸走失的场景描述的太具体不好糊弄过去，但是萨摩耶这边当时自己应该只是用了好像，于是在心里编织起一个谎。

    “是这样的，宠爱公园那个我确实看到了，真的是偶然，萨摩耶这个可能是我好心办坏事了，我也是天明小区的，看到你在小区里贴的寻狗启示，已经好多天了还没找到，就想着把自己道听途说的话转述一下，确实没有验证真假，如果混淆了你的视听、耽误了你的时间，实在是对不起了。”

    “你怎么证明？”

    “我是z大的研究生，这是我的学生证，萨摩耶应该是这周一下午丢的吧，那会我应该在t公司实习，你们可以去查我的出勤记录，而且我今天来警局，是因为我的导师杜阅，他有在做技侦方面的研究，我是来做导师的合作项目的。”

    尴尬安静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女生哭泣的声音打断了，比起失去狗的悲伤，狗主人们对其他情绪的感知都减弱了，他们内心深处也许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面对明摆着的疑点又控制不住多想。做了冒失的举动还是误会了谁都不重要了，只要狗能被找回来，丢脸还是被指责都能接受。

    真的亲眼看到这些人的悲伤和无助后，庄夜很难像昨天那样用一句--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来把这件事翻篇，其实自己还能做很多……

    年轻的警察把狗主人们安慰着送走后，握着一沓寻狗启示回来，“你就是杜老师的学生？我听说你一周只能来一天。”

    “是的，我还在t司实习，那边明确要求一周至少要去4天，涉及转正机会所以需要谨慎。虽然每周只能来警局1天，但我会尽自己全力高效配合并完成工作的。”

    “一周四天，那你上周五在哪里？”

    “上周因为不用来做这个项目，所以还是5天实习，那天应该在公司。”

    “上周还是五天实习啊……T司我记得在天明小区旁边吧，你那天全天都在工作？”

    庄夜卖乖，“对，我工作很认真的，从不请假，以后的周五我都会认真完成我们的合作项目的。”

    “告示上说包公脸是上周五下午在东郊的宠爱公园走失的，你那天在t司实习，是怎么分身到东郊，偶遇它的呢？”

    庄夜刚才的注意力都在担心对方找茬她一周只能来一天这件事上，信心满满描述自己是个全勤的卷王，确实忘记这一茬了。

    “哦，我忘记了，我上周五没实习，额，我刚才一时记错了，我那天回学校了，所以路过了宠爱公园。”

    Z大的校区也在东郊，这个理由应该说的过去，只要这个警察不去深查自己上周五到底在哪里出现，应该就不会有问题吧。

    “庄同学原来是记性不太好，那没关系，只要不是不懂技术，不知道凡走过必有痕迹就行。”

    “……”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二队的队长赵进波，以后和你可能还会有很多合作机会。今天我也算救你一场，以后技侦方面可要把我们二队的往前排排。”

    庄夜感受到了下马威的气息，虽然变态这个称号应该甩掉了，但是撒谎精这个称号大概已经被赵队长扣在了自己头上。

    真是出师不利，第一印象大概是负分，庄夜想了下杜阅看自己时惯有的怒其不争的表情，又看了下赵进波毫不掩饰的不信任，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如果影响项目推进，小杜一定会杀了自己……

    现在的情境，一边是狗主人们切骨的悲戚，一边是赵队长明晃晃的怀疑，看来这个事必须得由自己亲手解决了。

    后续接待庄夜的是技侦部门曾业主任，曾主任年纪不小了，很温和的样子，“小庄啊，我是警察系统里最早一批的技术人员了，我们那会儿学的东西可是比不上你们现在，咱分局一直也没有配备像样的技术团队，平时都得去总局求爷爷告奶奶，也多亏我和你们杜老师熟，才有了这么个合作项目的机会，以后可得多拜托你啦！”

    然后曾主任二话没说给庄夜开了和自己一样的权限等级，庄夜摸索了一会后，已经基本心里有数。

    以前无论是以学生的身份，还是互联网员工的身份，甚至个人的身份，都没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广阔且合法的数据视野。

    兴奋之余，庄夜先验证了下自己的位置信息，昨天晚上一直在天明小区，早上七点半离开，和实际相符。

    具体的上报经纬度精确到厘米，但和真实有大概一两米的偏差，不知道算不算正常的误差范围。

    而且经纬度无法传达楼层信息，也就是说这栋楼这个单元的位置信息都基本在一起。

    但这里毕竟是警局的数据库，并不是一个小小的需要用户同意位置授权才能拿到模糊信息的互联网公司，除了位置还能查房屋产权与租赁信息，精确定位楼层信息会花些时间但不是难事。

    有了这些数据依托，想查狗的事应该不难，曾主任没有布置什么任务，说第一天想让庄夜自由地熟悉一下。

    那就拿查狗这件事情当做学例case来让自己彻底熟悉和掌握数据系统吧。

    庄夜从包里拿出刚才顺的寻狗告示，准备再广义地感受一下，其他狗身上有没有有价值的信息，她仔细看了每张狗的照片，把告示贴在胸口，让意识放空…

    ……

    赵进波不懂什么技术手法，他是比较传统的刑警，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他觉得庄夜应该不至于和偷狗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但绝对不是一个靠谱的人。思虑再三，他准备找曾主任交代一下，结果一到技侦处门口，就看到庄夜神神叨叨地在摸寻狗告示的照片，还往胸口上捧。

    赵进波有些被震撼到，不会真是个变态吧。

    十张告示，除了包公脸和萨摩耶，剩下的八条狗里，有两只狗的信息完全感受不到，其他六条分别在不同的地方丢失，其中有四条狗是被迫上了面包车，另两条狗则是被电动车带走的，不过最后的终点都是那个熟悉的后院。

    目前的样本量已经足以支撑一个结论--有人蓄意偷宠物狗。

    目前可以跟进的线索有三条，第一个是西郊方便面厂三公里范围内的肉食馆，目前登记在案的大大小小有四十多家，其中也确实有一家狗肉馆子，庄夜在地图上搜到那家狗肉馆子，看了下街景图像，和梦境中的并不符合。当然也有可能是没有登记许可的私人馆子，这条线索看来只能实地确认了。

    第二个就是面包车，是普通的五菱金杯，虽然没有看到车牌号，但车仓内环境很相似，座椅全部拆掉了，角落里堆着一些白菜，感觉就像是同一辆。

    第三个就是电动车，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辆，但不知是不是巧合，包括萨摩耶在内，这三条被电动车带走的走失狗，狗主人的居住地点都在天明小区。关联来看，庄夜盘算难道电动车主人也住在天明小区周边。

    萨摩耶在内三条狗失踪的日期分别是这周一、上周五、上周三，庄夜交叉了一下已有信息，筛选出了这三天内，同时在天明小区周边以及西郊方便面厂周边，这两个位置均有活跃过的中年男性居民。

    人太多了还可以继续过滤，假设他在天明小区居住，那晚上的时间定位是固定且长期的。另外，不止狗走失的日期，其他天里的大部分时间也会长期待在天明小区附近。

    因为西郊方便面厂和天明小区都是两个模糊的地点，附近的圈如果圈小了，担心会漏掉偷狗贼，但圈大了，符合特征的人又太多了，庄夜拍了下脑门，一类错误和二类错误果然在任何情境都是存在的。

    庄夜狠了下心，把两个地点的圈都画大到5公里，于是得到了45个符合条件的居民信息。其中又30多人的工作地点都登记在西郊周边类似方便面厂的其他食品厂，虽然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但至少是有了两地出现的明确原因。

    看完45张中年男人的身份照片后，忽然有种脸盲的错觉，怎么没有一个能和萨摩耶梦境中那个男人对得上，难道5公里的范围还是圈小了。

    庄夜开始头痛，想立马给小杜发信息，老师，我找到技侦的局限性了，技术模型可以接受准召不足，但破案不行。

    庄夜又把这45个人的信息倒腾了一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目前手机号关联的居民信息和实际使用手机的人是有可能不同的，比如小朋友会用父母名下的号码，同样老人也可能会用儿女的号码，也就是说这45个人还不是最终结果，还需要从他们身上辐射出亲属来，才是更完整的召回逻辑。

    庄夜开始疯狂揪自己的头发，来缓解处理大量数据造成的焦虑。

    虽然处理的居民数据增多，但也确实有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比如有一个男性是萨摩耶主人的丈夫，这个应该可以排除了。再比如有一个男性的父亲孟济，曾有过偷电动车的犯罪记录，这就非常值得关注了，虽然狗相比电动车会有更多的情感纽带，但本质都是盗窃行为，盗窃在众多犯罪行为中虽然较轻，但具有很大的惯性和延展性，再次犯罪的概率很高，发展成更严重犯罪的可能性也较高。

    庄夜特别查了一下这个孟济的社群信息，最近发言过过的公共群聊，都是一些看起来不太正经的兼职群，还有吹牛乱聊的油腻群。

    庄夜搜索了一下聊天记录关键词--狗肉，没有什么相关信息，又模糊搜索了一下肉，出来了几条记录，兼职群里的有一条引起了庄夜的主注意。

    --西郊老杨让我们再多送点货过去，最近价格不错。

    --行，我最近想办法再盘点。对了，上次我跟你说的那家，肉做的真不错，还可以自带加工。就老杨厂子旁边一户民宅，听说是老杨堂弟开的，下次送货后我带你去。

    虽然没有具体说什么肉，但西郊、自带加工、民宅这些词汇总到一起，已经和庄夜心中预设的故事基本吻合。

    结合了上下文看，送货的说法也很让人怀疑，送什么货呢，不会又是电动车吧，梦境中的电动车无法确认是否为同一辆，那就有可能狗和车同样都是赃物。

    ……

    庄夜把十张寻狗启示带回了家，放在床头，做了些祷告召唤的奇怪仪式后，就开始尝试入睡，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反正明后两天休息，大不了一天满小区找有电动车偷盗记录的偷车贼，一天去西郊寻找有后院的私人馆子，技术不济时，庄夜还有使不完的牛劲。

    梦境中出现了一只新狗，就是白天还感应不到的两只狗其中的一只，不过场景比较奇怪，不是走失的场景回顾，而是在按那种录音按钮，重复在踩一句话--爷爷，不开心！爷爷，不开心！

    庄夜本来以为白天感应不到的两只狗，是因为联系不够，或者是自己能力不足，但现在看来都不是，有可能白天时，它还活着……

    庄夜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在梦中获得往生信息，只不过是个传话筒，改变不了生死相隔的现实。

    可这回却让她第一次思考，如果自己早点介入这件事情，是不是就能救回它。

    梦境中在重复喊爷爷一定是关键信息，难道它的丢失和爷爷有关，是爷爷一不小心把它丢了，还是抓走它的人是爷爷。

    庄夜看了眼表4:50，但也顾不得太多，找出刚才梦见那只狗的寻狗启示，对着联系电话拨过去。

    “你家狗是不是会按录音按钮？”

    “你怎么知道，哦，你就是那个变态……”

    不同于昨天的唯唯诺诺，今天的庄夜格外坚决，“不要说那些废话了，我问你，你家狗丢的时候是不是和爷爷在一起？”

    对方有点被吓到，条件反射地回答问题，“不是的，走失前宝宝和我在一起的，而且我们家没有爷爷那辈了。”

    “那你家的录音按钮中也没有爷爷这个按钮是么？”

    “没有，我们就是录一些平时用的到的话，像吃饭，出去玩，不开心什么的，没有录过爷爷。顶多就是出去遛弯时遇到一些爷爷，可能会称呼一下。”

    “把你日常遛狗的路线给我复述一下，特别是可能会遇到爷爷的地方。”

    “我们宝宝个头比较大，所以一般也是趁人少的时候出来溜，主要是怕吓到别人，也就是早上五六点，晚上十点多，各溜一回吧，也不会走远，也就在小区里溜达一下，所以也不会遇到什么人，也就是会有些晨练的大爷吧，就在小区器械区那片。现在天太冷了，要不是为了宝宝我们也不会出门，天热的时候可能会去小区外的河边溜溜…”

    “它丢的那天也是这么个时间路线么？”

    “是的，那天早上天还不太亮，小区里没什么人，我就想着松绳让它在小公园的草坪上跑跑，也就遇到个熟人聊了两句，转头就看不到它了，去小区监控查了，小公园那片盲区太多，也没找到。”

    “你别哭了，你们那天去警局的人是有群的吧，和大家说一下不要冒失行动，等我的消息。”

    庄夜想现在已经梦见九只狗狗了，也就是说它们都已经遇害了，还有一只也许还活着。

    偷狗的人就算被抓住了也有可能不认账，如果还有狗活着倒是可以现场人赃并获，到时候说不定还得需要这些狗主人去现场指证。

    自己得快一点了。

    现在也就五点多，先去小区的晨练区碰碰运气，昨天查出的那45个人的脸都识别。

    现在是冬月，五六点其实天还没亮，整个小区都被寒意压制着，今天是周六，不是工作日，更是一个人影都少见。

    庄夜过往没有在这种时间点出没过，所以觉得小区格局甚至有些陌生，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问题出现在电动车摆放上，平时庄夜出来时，这些车大概都已经被人骑走了，而今天是周末，电动车也随着人大休息。

    很多人为了省事，把电动车堵在楼道口或者路边，而不是放在小区门口的停车区，所以小区内一些道路显得格外拥挤。

    庄夜沿着小区转了两圈，晨练区，小公园都没有人，也没有狗，只有飕飕的冷风。

    庄夜换了个思路，如果自己是偷车贼，这种时候可是下手的黄金时期，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监控，那现在哪里算得上是盲区呢。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庄夜望过去，看到是垃圾车在按照顺序，一处一处收整垃圾箱。巧的是垃圾车旁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推着电动车在走。

    表面看起来是中年男人在趁着垃圾车收垃圾的间隙，挑出一些可回收物品。但换个角度会发现，高高的垃圾车简直是电动车与监控之间不可逾越的屏障。

    一个移动的监控盲区就这样形成了。

    庄夜冲上去对推电动车的男人诈了一下，“这不是我的车么，怎么被你推着？”

    正常人被这样质问应该会很费解，立马打量车身来确认是不是自己推错了。但这个中年男人的反应却很微妙。

    “啊，太黑了我推错了，一定是你乱放才让我认错的。”

    然后丢下车就想跑，但是这个间隙，庄夜已经看清他的脸了，就是那个孟济。

    “叔叔，我看错了，不是我的车。”

    偷车贼不舍地又回过了身体，继续一步一趋跟着垃圾车走，不忘回头指教庄夜，“小年轻怎么还眼睛不好使。”

    庄夜觉得他好像嘴角忍不住咧了一下，终于知道之前为什么会被抓了，原来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笨贼，这种被人怀疑的情景下，还不愿放下到手的货，还能自以为没被抓现行而得意满满。

    庄夜没有再跟他，而是转身去了警局，既然已经明确了想追踪的用户，那就只需等待他的活跃位置到达可疑的地点后再前往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