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田慈目前还是个小胚胎。
大部分时间里,她的意识都在一片混沌中沉睡着,一天中能够清醒的时间非常短暂。
嘉靖的咆哮唤醒了她。
田慈对顾定芳挺同情的:“这能怪到人家身上吗,再高明的大夫也不可能想到一个大男人肚子里居然有个孩子。”
“但不可能永远没人诊断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意识中响起。
是朱雀。
朱雀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胎儿是会发育长大的,等你长到一定程度,让嘉靖发现你的存在,他肯定不会接受的。”
“不接受又怎样,”田慈无所谓,“还能把我给打了?”
“……”
田慈反应过来:“好像还真有可能……”
想到这儿,她有点绷不住。
嘉靖,打胎。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真的好怪啊。
正在此时,田慈又听到嘉靖发牢骚:“太医院这些个人没一个中用的,朕岂能将安危交托在一帮庸医手上?”
黄锦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既然太医院不中用,不如另选些中用的来?”
嘉靖不置可否。
黄锦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识趣地接着说下去:“奉政大夫薛己,世医出身,因家学渊源,精通内、外、妇、儿等科,不如召他入宫为爷爷诊治?”
嘉靖沉吟道:“我记得他原是南京太医院院使?”
“是,薛大夫于嘉靖九年致仕,回老家吴县去了。”
从吴县到京城,一来一去怎么也要两个月,即便走水路,一个多月的时间也是要的。
“既如此,”嘉靖下令,“速速召薛己进京!”
黄锦恭顺应是。
朱雀忧心忡忡:“薛己医术高明,等他进京,肯定能瞧出苗头,到时候你就完蛋了。”
朱雀的担忧不无道理。
田慈陷入沉思。
田慈灵光一闪。
田慈对朱雀说:“来,你这样……”
良久,朱雀迟疑道:“这么忽悠人好吗?”
田慈问它:“那我要是被流掉了,任务还做不做了?”
朱雀:“……”
田慈安慰道:“不要有心理负担,为了全人类的未来,苦一苦嘉靖,骂名由我来担。”
朱雀没有犹豫太久。
一人一AI迅速同流合污。
但就在薛己抵达京城的前几日,发生了一桩意外。
随着胚胎逐渐发育成熟,理所当然会出现一个现象——胎动。
这日,嘉靖正在仁寿宫中练功。
嘉靖练功并不单单是在那儿打坐静修,他还修行了道家的导引术,像五禽戏,八段锦,太极拳这些都属于导引术。
嘉靖经常把“练得身形似鹤形”挂在嘴边,事实上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对于朝事,他不一定有多上心,练起功来却一定很勤快。
身上的外伤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嘉靖便又开始了每日的例行练功。
不得不说,由于长期修行导引术,嘉靖的卖相还是挺不错的:清癯飘洒,气度斐然,一举一动仿若得道真人。
甭管道爷修了个什么玩意儿,至少外表看上去像是那么回事儿。
嘉靖正练着功呢,忽然,腹中像是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腹中。
有东西动了一下。
搁谁身上谁不害怕啊。
嘉靖当时就僵住了。
本来还以为是错觉,孰料那东西又动了一下。
道爷修行多年,终究没有修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境界。
嘉靖牙关紧咬,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传、太、医!”
由于嘉靖不再信任顾定芳的医术,因此除了顾定芳,又召了在太医院当值的王老太医和小宋太医。
王老太医经验丰富,但他是专搞妇科的,平时只负责给后宫妃嫔看诊,嘉靖本人基本没用过他。
小宋太医呢,年纪太轻,才二十来岁,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嘉靖同样很少用他。
此时叫这三人看诊,无非是想着三个臭皮匠,不说顶个诸葛亮,至少也能顶半个罢。
顾、王、宋三人闻诏而来。
顾定芳的资历最老,头一个给嘉靖把脉。
把完脉,他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把位置让出来。
王老太医年纪最大,第二个给嘉靖把脉。
手指搭在腕上,王老太医摸到脉象,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把完脉,他也一言不发,把位置让给了小宋太医。
小宋太医到底年轻,居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咦,怎么是个滑脉?”
殿内陷入安静。
顾定芳心道:小宋啊你不知道,我天天摸着都是滑脉。
良久,嘉靖缓缓问道:“哦,宋太医可能从脉象看出朕病在何处啊?”
小宋太医是个老实人,就说:“陛下恕罪,大夫看诊,讲究望、闻、问、切,单凭一个脉象,臣无法断定陛下病在何处,还请陛下详细诉说病情,臣才好做个诊断。”
嘉靖沉默片刻,道:“朕今日练功时,腹中似有异动。”
闻言,顾定芳低着头一味装死。
月份越大,脉象越明显,再加上过去这么久了,嘉靖的脉象依旧没变,顾定芳心里早就犯嘀咕了。
王老太医也是眼皮子直跳。
还是那句话,月份越大,脉象越明显,且王老太医专攻妇科,在这一道浸润了几十年,刚摸到脉就觉得不对劲。
唯有小宋太医心眼子不多,想着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给皇帝看病,好好表现一下说不定能升个官儿什么的,便在那儿问个不停:“陛下近日饮食如何?”
黄锦代为回答:“或许是顾太医后来换的方子有用,陛下这阵子倒是不怎么呕吐了,只是口味相较从前变化颇大。”
顾定芳的头垂得更低了。
王老太医的眼皮子跳得更厉害了。
小宋太医还在问:“具体怎么个变法儿?是喜酸的还是喜甜的?喜清淡的还是喜咸辣的?”
黄锦道:“这也没个定数,这一刻喜的,或许下一刻就不喜了,今日不喜的,或许明日就喜了。”
顾定芳安静得像一具尸体。
王老太医举起袖子假作擦汗,其实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人中。
小宋太医又问:“不知陛下有异动的地方在腹部哪个位置?”
这个问题黄锦答不出来,便看向嘉靖。
嘉靖自己回答:“约在脐下两横指处。”
小宋太医连着问了好些问题,把“问”字诀发挥到了极致,可越问越觉得不对劲。
渐渐的,他额头渗出细汗,问话的语气越来越迟疑,简直连怎么说话都不知道了。
小宋太医后知后觉地察觉:顾太医和王老太医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他惶惑不安地看向两位前辈。
两位前辈不语,只是一味地避开他的视线。
小宋太医汗出如浆。
殿内陷入一种诡异而窒息的寂静。
嘉靖面色阴沉如水:“如何,尔等可诊出究竟是什么毛病?”
众人鸦雀无声。
黄锦擦了擦汗,厉声喝问:“陛下问话,为何装聋作哑?”
众人支支吾吾,皆不能回答。
“怎么,都成哑巴了?”嘉靖的声音难辨喜怒,“莫非诊出什么了不得的病症,不敢说?”
看着面前的三人,顾定芳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王老太医作老年痴呆状,小宋太医面无血色,几欲昏倒,嘉靖短促地笑了一声:“朕叫你们来看诊,诊出什么,便说什么,总不能因为你们说了实话就砍了你们的头。可要是嘴里长了舌头不用……”语气忽而转厉,“朕便替你们割了这无用之物!”
小宋太医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嘴唇哆哆嗦嗦:“陛下……陛下……”
眼看小宋太医要说出那句要命的话,顾定芳赶紧道:“陛下的病症还需我等再探讨一二。”
嘉靖目光森冷,似欲噬人。
半晌,他一甩衣袖,转身入了内室。
黄锦皮笑肉不笑道:“三位太医好好探讨吧,可别让万岁爷爷久等了。”
说罢,也跟着嘉靖进去了。
殿内只余一些小太监,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柱子一般立在那里。
三人陷入难言的沉默中。
过了一会儿,王老太医半阖着眼睛,慢吞吞道:“大家把出的脉象都一样吧。”
顾定芳含含混混:“同小宋太医的一般无二。”
小宋太医如同梦游般呓语:“是……是滑脉。”
他的脑子大概已经彻底糊涂了,口里颠三倒四:“滑脉……”
“口味变化不定……”
“脐下两指处有异动……”
越说越绝望,小宋太医像个痴呆一样问道:“请二位说说,这是个什么病症呀。”
顾定芳在小宋太医心上又插了一刀:“陛下最近情绪起伏也挺大。”
小宋太医崩溃了,他抱着头,语气激动:“陛下这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肚子里长了虫子!”王老太医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小宋太医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王老太医。
王老太医不看他,只盯着面前的地砖,口里喃喃道:“老夫医术浅薄,只觉得像是染了水蛊,气血淤积于内,二位若有其他意见,只管说来。”
水蛊指的是血吸虫,染上了血吸虫腹部会逐渐胀大,如同孕妇一般,如果不及时治疗,患者很有可能会死亡。
小宋太医还没反应过来:“可是……”
顾定芳却道:“王老太医既然诊出是水蛊,那便是水蛊,我没有别的意见。”
两人把小宋太医抛到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起来:“肚子里长了虫子,是要打掉吧?”
“方子该怎么开?”
“以前是怎么开的,增减药量,照开一副也就是了。”
“不可,还是捡个稳妥些的方子,我看还是……”
那两个人商议了半天,都提笔开始写药方了,小宋太医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犹犹豫豫问了一句:“这虫……虫子,陛下想打吗?”
顾定芳和王老太医都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