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牙起得比往常更早,并让丫鬟给她找出一身青灰色,极其素雅寡淡的短打。
除此之外,她还找了一顶斗笠,与这身衣裳正相配。极其符合柳月牙对说书人口中大侠的印象。
这样的装束干净利落,有些像她以前在村里耕种、打猎常穿的类型,但衣料却比粗衣麻布舒适透气得多。
“这样的衣裳日后该多制些。”
柳月牙带着秋意精神抖擞地出门。
当她走在清晨山崖的白雾中,就像露出的一块青石,已经成为山水间的一部分。
李臻刚在练武场陪顾危练完一套掌法,有人过来把消息报给他,他又报给顾危。
李臻面色严峻:“公子,少夫人朝兵器库的方向去了。”
兵器库就在练武场的后方,表面上看只收集存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但和墨池阁一样内有乾坤。
底下的地宫里不止存放着重型的弓弩,还有一群炼丹术士,正在研制一种新型的火药。
那里是比墨池阁看守还要严密的地方。
“金卫呢?”
“金卫跟在暗处。”
“注意保护她的安全。”
李臻有些无言,心想,重点难道不是应该拦着不让少夫人进去吗?
之前又是查又是防的,这才多长时间,公子就一点都不记得了?
就不怕少夫人是哪方势力的探子,忍辱负重,隐姓埋名,经历了两三个月后苦尽甘来,终于让公子一点点放下防备。
如今打探到了公子最大的机密,加以运作,必然能让顾家元气大伤。
李臻正脑补着最坏的情况呢,忽然又听到顾危开口:“算了,我过去一趟。”
李臻欣慰至极,太好了,公子一定是看出不对劲,打算亲自去查探。
……
作为一个日后要锄强扶弱,除暴安良的女侠,柳月牙认为自己应该有一把像样的兵器。
是时候去隐翠山庄后山的兵器库里征用一把了。
她把这想法和秋意一说,秋意死活不乐意去,被柳月牙软磨硬泡了好一阵才肯走。
守着兵器库的是火卫。
他们的腰带浑然都是赤红色,上面还雕刻着火焰的纹路。
这批人不认识柳月牙,又见她是这副武林中人的打扮,立即警惕起来。
莫不是哪处的探子,大白天不要命想闯兵器库?
他们的红缨长枪齐刷刷一横,闪出冷锐的光芒。
杀气腾腾之下,领头的人逼问:“什么人?”
秋意固然害怕,但这种时候怎么可以给大小姐丢脸。
她冷声道:“这是少夫人,你们也敢拦?”
手腕一抖,这个清湖苑大管事,随手就拿出一枚腰牌。
那腰牌上刻着清湖苑几个大字,还有顾家的祥云纹印记。除此之外,还渡有一层珠光粉。要仿造起来,成本颇高。
即便如此,火卫也不肯放行,只是领头的态度客气了不少,劝柳月牙两人往别出去。
两边人僵持住,忽有一人从远处跑来,附耳对领头那人说了句什么。
兵器库的大门终于向柳月牙敞开。
此处背阴,门一开就感觉冷冰冰凉飕飕的。
柳月牙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转头发现秋意杵在门口死活不愿往里面走。
“少夫人,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秋意怕黑,这里头都没怎么点灯,风声却很大,别提有多恐怖了。
见秋意这么坚持,柳月牙也没硬拉着她,只说自己很快便出来。
里面的穹顶很高,显得兵器库格外宽,格外大。又因为黑漆漆的,更是透着一股空旷冷寂,仿佛眨眼睛就会有野鬼窜出来把人吃掉。
柳月牙浑然不怕,进山打猎少不了要在山上过夜,不是每天晚上都运气好,能碰到月明的时候。一双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黑暗。
不知道往里走了多久,柳月牙终于看到前方明亮起来。
而她也终于看到了兵器库的全貌,梁上悬的,地上摆的,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兵器。
刀和剑最多,其次就是什么蜡杆枪,双板斧。
有的留存完好,样式也精致。柳月牙上手摸了摸,耍了耍,发现不怎么趁手后又放下。
她像选白菜萝卜一样在这里走过来走过去,不停地挑拣。
“看上什么了?”顾危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柳月牙被他吓一跳:“你怎么也在这?”
“我的兵器库,我怎么不能在这?”
“这么些好东西,你都是从哪得来的。”柳月牙指着那些颇有年头的武器,兴奋至极。
有些刀剑已经成了半截,断裂的刀刃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血垢,依稀可以看出当年到底经过多少的血雨腥风。
顾危手里转动着玉笛,在空中划出一个浅圆的形状:“每杀一个人,我都会把他们的武器收到这里。这里说是兵器库,不如说是兵器冢。”
他随手拿起一个木盒,盖子打开,里面零零散散地摆着几根手指长,头发丝那么细的银针。
如果不是柳月牙眼神好,几乎要以为那盒子是空的。
顾危说:“比如这个暗器,针头染毒,几乎和人身上的皮肉一个颜色,极难防御,也极难把毒针从体内逼出来。所以中针的人十个里有九个都会在一刻钟内毙命。”
柳月牙好奇:“为什么剩下那个人能活?”
顾危的目光落在那盒银针上:“因为剩下那个人本身就身中奇毒,世间最毒的毒药都在他身上他还能不死,自然是百毒不侵了。”
见柳月牙闷不做声,顾危看向她:“怕了?这里的每一样兵器你最好不要动,我也不确定哪些有毒……”
他话还没说完,柳月牙已然抢走他手里那盒银针,小心放回原处后才松口气:“吓死我了,要不是我,你差点就被毒死。刚才有根针都快戳到你手上了。”
“既然我救了你的命,你得给我找一把好兵器。”
顾危:“……”
“薛宝意,你不去做生意真是屈才了。”
“过奖过奖。”
有了顾危这个领路人,柳月牙终于绕开那一堆危险物品,找到一些可以用的神兵利器。
顾危知道她外行,再三考虑后,为她选了一把重量合适的刀。
剑对于她来说太轻巧,无法发挥她的优势。刀就完全不一样,大开大合之间威力尽显,柳月牙只要不是遇上绝顶高手,三五个小毛贼根本不够她砍的。
“这个好看。”柳月牙握住顾危给她选的刀。
这刀有一层水波纹路,若轻轻晃动,就像有一层水浪浮在刃上流转。
“我喜欢这个,它有名字吗?”柳月牙问。
顾危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
“那你的玉笛叫什么名字?”
“也没有。”
顾危就不是一个爱给东西取名字的人。冷冰冰的物件罢了,都是工具,既然有工具的名字,又何必再加上一重。
柳月牙很大方地说:“没事,反正取一个也是取,两个也是取,我送你个名字,咱俩的东西还能凑成一对呢。”
顾危有种不祥的预感:“?”
柳月牙清清嗓子:“我的叫发财,你的叫富贵。”
顾危握着他的玉笛,他那支陪他走遍天下,独一无二的玉笛,坚决不愿接受它叫富贵的宿命。
“发财刀,富贵笛。以后遇到危险就我先上,我一刀砍过去,一边砍一边说发财,你就在后面观战,吹笛子为我奏乐。是不是很美妙?”柳月牙畅想。
看着她那一脸开心的模样,顾危点头:“是。”
“但这把刀你不能带去顾家。”顾危又说。
柳月牙都还没摸够呢:“为何?”
“若你想让你会武的事人尽皆知,大可试试。这事不是你让我保密的?”顾危提醒柳月牙。
柳月牙讪讪一笑:“那我在山庄练刀就是了。”做一代大侠固然是个好梦,但一百两金子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呢,不能被自己搅黄了。
既然武器已经找到,顾危带着柳月牙走了一条近路。
这条路的出口直通后山一处叫观沧海的亭子。
顾危除了喜欢后山的湖,最喜欢的还是这处亭子。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和鸟的声音。
天气好时,从这里能俯瞰群山和整座金安城。天气不好时,那些层层叠叠的云也是一种别样的美。
亭子里悬挂着很多书法,几乎都是疾劲之风的狂草。
顾危:“夫人觉得这些字写得如何?”
柳月牙看它们就跟看鬼画符似的,愣是一个字没认出来。
她眉头紧皱:“依我看,这字写得可真是不……”
为免她说出难听的话,顾危补充道:“这些都是我写的。”
柳月牙硬生生把后面“不咋地”三个字咽回去,频频点头:“夫君这字笔锋辗转,墨痕飞溅,实在疏狂洒脱。”
“当真?”
“当真。”
顾危满意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本图册:“这是和你那刀配套的刀法,你自己看着练吧。”
柳月牙嘀咕,刀法,字会不会很生涩,能看懂吗?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都是图,一个字都没有。
她很快高高兴兴地在亭前的空地上练起来,刀风由慢及快,将她一身寻常朴素的青灰色衬得格外灵动。
月白锦袍的顾危则往亭内一坐,拿出玉笛开始吹奏。
或许是因为此刻的心绪宁静,又带着些许细碎的喜悦,顾危的笛声较之以往少了肃杀孤寂之感。
笛音绵长婉转,就像他停驻在柳月牙身上的目光,带着连他都没有察觉的缱绻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