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在南站接到苏夏的时候,她一身白T牛仔裙,戴着耳机和棒球帽,行李箱一边走一边摇晃。
他看着她,心里酸了一下。
好久不见,她看起来瘦了,气色也淡了些。
苏夏摘下耳机,跑两步冲进他怀里:“我到啦!”
他伸手抱住她,声音闷闷的:“嗯。”
苏夏仰头看他,笑:“你怎么不激动啊?我们都两个多月没见了!”
江澈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在激动。”
但她感觉到,他的眼神没有笑。
那一刻,她有点敏感地察觉到了:江澈,好像不太开心。
他们去了江澈的住处,是他租的一间带阳台的阁楼,空间大,干净,但冷清。
“你一直一个人住?”
“嗯。”
“没有室友?”
“没有。”
“晚上会不会很孤单?”
“习惯了。”
苏夏咬了咬唇,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问题,江澈都答得像在隔岸回应。
不像她熟悉的那个江澈……眼神热烈,说话笃定,会主动牵她的手、亲她的额头。
现在,他坐得离她有点远,手机也没放下,一会儿刷画板参考,一会儿回信息。
…
晚上吃饭时,苏夏终于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不高兴?”
江澈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没看她。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几天都不太说话?我说话你也心不在焉。”
江澈沉默了几秒,忽然放下筷子:
“那你呢?你投稿到教育周刊那天,为什么不是第一时间告诉我?”
苏夏怔住。
“我……我怕你觉得我自作主张。”
“我只是想你先安心。”
江澈抬眼看她,语气低沉:“可你做的每一步,我都只是‘被告知’,不是‘被参与’。”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你好像在一个我靠近不了的世界里,发光又发狠,而我只能站远远的看你。”
“你没有告诉我你受了什么委屈,你连被攻击的评论都不让我看。”
“我不是不支持你,我只是觉得……我像一个路人。”
苏夏愣了半晌。
然后说出一句让气氛彻底降温的话:
“你是在怪我太独立了吗?”
江澈眉头狠狠皱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苏夏语气也升高了,“把每个委屈都哭着打电话告诉你?等你安慰我?我也想过你太忙,我不想给你添烦恼。”
“所以你觉得我烦了?”江澈声音陡然低沉。
两人对视,一阵难堪的沉默席卷整间屋子。
饭也没吃完。
苏夏进了洗手间,江澈坐在客厅沙发边,一根一根地撕纸巾。
…
冷战持续到第二天。
早餐两人几乎没说话。
阳光很好,空气也不热,但他们的距离像隔着一层厚玻璃。
苏夏窝在阳台躺椅上看书,江澈在画画,却总感觉心乱。
下午三点多,她忽然拉开门,拿了包准备出去。
“我去外面走走。”
“去哪?”
“图书馆。”
“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
她转身就走,声音干净利落,却像一刀划在江澈心口。
他坐了几分钟,终究还是扔下笔,追了出去。
走到楼下,看到她正背着光站在马路边打车。
阳光把她的发丝染成一层淡淡的金色,她一只手挡着太阳,眼神落寞又倔强。
江澈忽然想起一句话:
“她是风,是光,是海面上的银线,而我却把她放进了玻璃罐,想看,却怕她飞。”
他跑过去,一把拉住她手腕。
“我不是怪你独立。”
“我是不知道你受伤的方式。”
“我什么都没说,是因为我怕说错话让你更难过。”
苏夏怔住,眼圈红了。
“那你不说话,我就更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乎我啊。”
江澈抱住她:“我每天都想你,想得快疯了。可你越勇敢,我越怕自己配不上你。”
“你不知道,我做梦都怕你哪天走得太远,不再回头看我。”
苏夏低头贴着他的胸口,声音哽咽:“我走多远,心都留你这。”
江澈抬起她下巴,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
“以后再吵架,能不能也告诉我……你在哪儿痛?”
“你不说,我真的找不到。”
苏夏点头,咬唇一笑:
“那你能不能也说说……你到底有多在乎我?”
江澈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吻住她的眼角,轻轻地、慢慢地。
街道边车来车往,而他们的世界,悄悄地恢复了颜色。
“我想带你回去走一走。”
那天在江澈的画室里,苏夏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暴雨如注,却忽然轻声说了这句话。
江澈抬头:“去哪?”
“我外婆家。”
“为什么?”
苏夏低头笑了笑,指尖拂过窗玻璃:
“我想把你介绍给过去的我。”
“那个穿着白裙子、坐在巷子口等妈妈回家的我。”
“也想告诉她……你后来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
两天后,他们坐了四小时高铁,换了一趟县城小巴,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那个慢悠悠的小镇。
路边有卖杨梅的摊贩,巷口是拐角的小卖部,还有几个放学的孩子,骑着旧自行车绕过他们身边。
江澈拉着苏夏的手,背着两人行李。
“这里就是你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嗯,小学五年级前都在这儿住。”
“我能想象……你扎两个小辫子,骑着那种有篮筐的小车,兜里放着糖。”
苏夏咯咯笑起来:“我还会追着卖豆花的阿姨跑一条街,只为了多加一勺糖水。”
“现在呢?还喜欢甜的吗?”
“喜欢。”
她转头看他,眼神清澈:“尤其是你。”
…
外婆家是一栋老式的红砖小屋,外墙斑驳,门口种着两株夹竹桃。
老奶奶穿着碎花上衣,笑得眼睛弯弯:“哎哟,苏夏回来了,还带了个俊小伙。”
江澈礼貌地鞠躬:“外婆好,我是江澈。”
“江澈,好名字。”外婆乐呵呵地打量他,“来来来,先进屋喝杯菊花茶,今儿热得很。”
屋里没有空调,只有老风扇吱呀吱呀转着圈。江澈把包放好,帮着外婆洗菜切瓜,还用河南腔说了几句“俺来弄、俺来弄”,笑得外婆直说“这孩子机灵”。
晚饭后,外婆坐在竹椅上看新闻,江澈和苏夏并肩坐在院子里。
天很黑,星星很多。
蝉鸣此起彼伏,夜风带着桂花香。
苏夏靠在江澈肩头,小声说:
“我小时候最怕晚上,怕黑、怕雷、怕没人来接我。”
“我也怕自己一辈子就留在这小地方,出不去。”
江澈握住她的手:“那你现在呢?”
“现在啊……”她笑了,“我怕你不在。”
江澈侧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我不会不在。”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陪你回所有小时候害怕的地方,然后重新经历一次——不过这次有我。”
外婆在新闻转接广告的当儿,习惯性的扭一扭脖子和身体,也恰巧撞见苏夏的头靠在江澈的肩上,江澈像个哥哥一样轻抚着她的头。
看着苏夏和江澈那么幸福快乐,便露出了满足式的轻笑。
…
第二天清晨,他们去了苏夏以前上学的路。
是一条老巷子,墙上还有粉笔写的“某某爱某某”没被风雨洗掉。
她走在前面,江澈背着相机在后头拍她。
她跳到一块大青石板上,回头朝他喊:“喂,你来拍张‘过来追我’的照片!”
江澈笑着举起相机,对准她。
快门声响起的那一刻,苏夏转身奔跑,发带飞起,笑容灿烂。
他一瞬间明白了:
“她不是想逃,她是想让我追。”
他追上去,在她快要转弯前一把拉住她腰,转个圈把她搂进怀里。
苏夏惊呼,跌进他怀里,笑得停不下来。
他低头望她,眼神发热:
“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
“嗯?”
“你说‘我想把你介绍给过去的我’,那现在的我,能不能介绍你给未来的我?”
“未来的你?”
“就是……在很远的明天,在我们吵过架、旅行、毕业、一起过完很多四季之后的我。”
“我想告诉未来的我:你就是我所有答案。”
苏夏愣住,眼神泛潮。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
“那我也想告诉过去的我……你没猜错,最好的那个人真的会来。”
“他会为你撑伞、为你着急,也会用一张照片,把你的童年变成最亮的风景。”
…
“你昨晚没回消息。”
苏夏站在画室门口,语气比她自己预想的还要平淡。
江澈手里还拿着调色刀,转头看她:“太累了,在布展现场通宵了。”
“嗯。”
“你生气了?”
“没有。”
“真的?”
苏夏微微抬眼:“你是不是……在回避我?”
江澈放下调色刀,走近两步:“你怎么了?”
苏夏没回答,而是反问:
“你最近和那个策展人……很熟?”
江澈一怔,神色闪过一丝疲惫。
“她叫秦韵,是画展负责人。”
“我知道。”
“你吃醋?”
“我在问你,为什么你有那么多事不告诉我。”
江澈皱眉:“你是怀疑我,还是想问我工作安排?”
苏夏捏紧指尖,声音有些抖:“你换了画展标题,没有告诉我。”
“你原本说这次主题是‘风的形状’,最后却变成‘她的背影’。”
江澈沉默了两秒。
“那幅画的灵感……是你。”
“但标题是她。”
江澈有点烦躁地摸了把头发:“我没想那么多,她当时建议这个题目,我只觉得好听。”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看着你和她一起布展,看她帮你整理画框,甚至替你挡掉评审组的意见,我会怎么想?”
她终于说出来了。
她不是不信任江澈……而是她突然感到自己的位置,好像正在被替代。
江澈捏了捏眉心,语气也有些冷:“你觉得我在用感情走捷径?”
苏夏咬住下唇,没有否认。
他后退了一步,看着她,眼神第一次变冷。
“你是我最信的人,却总是在关键时刻不信我。”
“你觉得我不坦白,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怕你误会。”
“我以为你是懂我的……没想到你也把我当普通人。”
苏夏眼眶发红,声音却稳得让人心疼:
“我不是把你当普通人。”
“我是把你当唯一的人。”
这句话落下时,两人之间忽然一片寂静。
连画室的钟摆声都显得格外响。
那天他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苏夏转身离开,风吹乱她头发,江澈没有追出来。
画展前夜,他们是彼此世界里最沉默的存在。
…
第二天晚上。
江澈的画展在市艺廊正式开幕,入场券售罄。
灯光、摄影机、记者、同学、艺术界校友。
热闹到极致,苏夏却站在人群边角,像个局外人。
她本想不来。
但当看到他第一幅作品里那片‘天空蓝’时,她忍不住泪目。
那是她曾送他的一块色卡:“天空的蓝,不是最干净,是最自由。”
而他记得。
他一直都记得。
展厅末尾,有一幅新作。
没有名字,只是一张街道转角处,一个女生背着包,站在等绿灯。
苏夏一眼认出,是她。
她17岁生日那天,他用胶卷偷拍的画面。
她回头,眼睛里是风和光。
画旁边写着一句话:
「每一次靠近你,都是我对世界的妥协。」
「因为除了你,我对谁都不想低头。」
苏夏看完,忽然跑出展厅,眼泪止不住地流。
刚跑到小巷,她就撞上了一个人。
江澈站在那里,一直没走远。
“你为什么画这幅?”
他喘着气,伸手轻轻捧住她的脸:
“你想离开,我不敢拦。”
“但我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在。”
“我会和世界吵架、对抗、妥协……都只为了能再靠近你一步。”
苏夏低头哭了出来。
“你不该总是让自己委屈。”
江澈拥住她,声音沉而坚定:
“你才是我画展最大的秘密。”
“是我每一幅画背后的理由。”
…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
爱情并不是不吵架,而是吵完之后,还是想要靠近。
他们之间有误会、有冷战、有自尊的拉扯。
可更多的,是:
我愿意先低头,只因为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