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楠记起来了。
他们以前见过匆匆三面。
一年半前,殷楠刚被欺凌。
秦铭还没有出现。
二人第一次见面。
殷楠忘了那次她被抓去巷子的理由,只记得最后自己狼狈不堪的躺在地上,像一只被野狗围剿后奄奄一息的野猫。
“嚓”
打火机发出一声脆响。
一个高瘦的男生蹲靠在墙旁抽烟,神情淡漠似她不存在,他一根接一根抽着。
殷楠斜睨着眼,静静看着他抽完了一整包。
他戴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外面又盖上了卫衣帽,遮得很严实,殷楠看不清脸。
男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殷楠,烦躁地问:“喂,死了没?”
殷楠生无可恋地阖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微弱地道出两个字:“死了。”
后面殷楠就没在听到声了,想着他应该是走了,突然手臂的伤口猛然一痛,酒精的味道刺激着鼻腔。
“嘶。”殷楠疼得倒吸一口气,疼得龇牙咧嘴,疼得想缩回手臂,却被人紧紧擒住。
男生嗤笑一声,问她:“被打的时候不知道躲,上药躲什么?”
他声音有些嘶哑,像是感冒了。
殷楠不想理他,只是半合着眼皮,盯着他。
“下次打回去。”他说得莫名其妙,手上动作不停。
殷楠沉默了很久,“……打不赢。”
“没指望你能赢,但得打回去。”男生说得很认真,“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得打回去。”
殷楠扯着嗓子,“为什么?”
“呵,还能是为什么,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呗,不要想着,反抗会被打得更惨,老实挨打她们就会觉得无聊。你不打回去,受一身伤,你打回去了,也是受一身伤,自己想想那个划算。我教你一下,你就逮着一个人往死里揍,这叫杀鸡儆猴,这招特管用……”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他一开始不耐烦“啧”了声,看了眼来电人,又匆匆接了电话,去到一旁,所以温柔。
“喂,奶奶……”
殷楠听得并不清楚,模模糊糊的。
“我马上回来……”
说完这句他就挂了电话。
他看了眼殷楠,沉默了两秒,“……你自己处理一下吧。再说一遍,不想一直被欺负就想方设法还回去。”
殷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冷嘲:“呵,说得简单……”
第二次见面,大概只隔了三四天。
殷楠放学逃跑时又不小心撞到了那个男生。
他扯着嗓子发出一声笑,略带嘲讽道:“怎么不老实挨打了?”
殷楠不想理他,只想接着跑。
可人已经追了上来。
“跑!”王佳琪怒吼,“有本事你就接着跑!”
他们一伙人七八个,有男有女。
他不动声色将她护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叫她跑快点。
殷楠看了他一眼,没有犹豫。
想来王佳琪不会动一个陌生人。
可没跑出去十米,她就听到后面又打斗声,她回头看,男生打得很凶,但他们人多势众。
顿了顿她又头也不回地跑。
第三次见面。
二人换了角色,这回轮到他被追,不小心撞到了殷楠。
男生蹙眉,额角在渗血,轻喘着气,看上去心情不好,“怎么又是你?”
那时候近黄昏,世界是橘黄色的。
他躲进一旁的巷子。
人追过来了,问殷楠:
“喂!有没有看到一个戴帽子的男生跑过来!?”
殷楠随意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跑了。”
人跑走了,他走出来。
“谢了。”
殷楠望着他的伤口,张了张嘴道:“……你的伤,还再渗血。”
“我有带药。”
他就垂眸看着她,也不说话。
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殷楠拿出棉签碘伏,给他上药。
“这是碘伏,不痛的。”
哪像你上次直接给我倒的酒精。
他还是不说话。
殷楠上药的动作很小心翼翼,很轻,很慢。上好后,她边收拾东西边问:
“你为什么被人打了?”
他沉默了很久,殷楠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结果他盯着殷楠的眼睛,声音干涩冰冷,也问她:
“你为什么被人打了?”
夜快黑了,江边的路灯亮起黄昏色的光,散步的人很多,声音嘈杂,但在殷楠的世界里好像一瞬间静止了,寂寥无声。
“我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殷楠才出声,委屈酸涩一下子涌上心头,声音哽咽。
“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这场霸凌开始的原因。
好像就是莫名其妙学校里开始传出她的谣言,她的黄谣,一瞬间她的生活天翻地覆。
“你当然不知道。”他懒散地靠着椅背,望着毫无波澜起伏的江面,点了根烟,眼眸很深,很沉,“因为你是受害者。”
“凭什么要受害者自我反醒。”
没绷住,殷楠哭了。
这是殷楠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站在她这边的声音。
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不是“自己好好反省一下,有没有干让人误会的事”,不是“不要打扮的花枝招展”,也不是“他们肯定不是无缘无故针对你,你肯定也有错”……
男生转过头来的时候。
殷楠已经悄无声息地哭得泪流满面。
男生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随后起身拉着殷楠去了一家便利店,买了很多酒。
两人就在路边喝,喝了几个小时,边喝边互诉衷肠,两人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有的没的说了几个小时,像是难得的知己。
最后好像都有点醉了。
对方说了什么,一觉醒来都没记住。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生短短三万天,能活活,不能活就死呗。”
“可他们想我死,想我痛苦,我偏不想如他们的愿,我偏要做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让他们不好过。”
“有本事他就弄死我,没本事就等着我弄死他。”
“只要活着就会越来越好。”
“活着就有转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
零零碎碎就记得两人说了这些。
因为宿醉,都头疼得厉害,还都没记住人家样子。
这件事好像只是他们生活中的一小段插曲,两人都没放心上,可无形中却给他们带去不小的影响。
后面二人再也没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