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渊哑然。
他隐约知晓她会出现在这的缘由,可方才自己竟然以为她要掉入溪水中,反观她狡黠的笑意,谢淮渊不知该气她,还是气自己。
他浑身僵硬,眼眸不复以往的平静。
“我脚真的很疼,实在走不动,你能不能帮帮我?”
林婉抬起脸,天空中不停绽放的烟火亮光映在她的眼眸中,明亮的双眼似有泪水萦绕,因为脚疼而嗓音轻颤,娇躯弱柳扶风般摇摇欲坠。
许是两人的距离较近,仅仅一臂之隔,又或许是这次母亲让人酿的桃花酒更香醇,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丝丝缕缕的弥漫在空气中,与桃花的香气混在一起,似要把他也沾染上这股甜腻的酒香。
谢淮渊喉结轻滚,眸光幽深:“男女有别,不能。”
林婉见他不愿施以援手,心中不免暗骂一声,那刚才又为何会因担心自己掉落水中而过来抱住自己不让掉下去,只她抬眼一看,瞧见他幽深寒冷的眼眸,这话定是不敢说出口的。
虽说那不停绽放的烟火让夜里的桃林没那么的昏暗,可若是只剩她自己在此,石榴又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不免害怕起来,一汪春水溢满眼眶,睫毛上还缀着泪珠,带哭腔的嗓子娇声唤道:“世子,帮我……”
谢淮渊身形顿了一下,往后退开一步:“既然你都已经等了那么久,不妨再多等等,苏家定会寻人过来的。”
林婉怔愣住,真的担心他不管不顾一走了之,慌忙抬脚往前靠近,怎料一时忘记脚崴了,踩在石头上落到实处的钻心疼痛,疼得她眼泪直流,额间浸出细汗,润湿了发丝,祈求道:“这里那么黑,我一个人害怕,不要留下我自己,行吗?”
可谢淮渊依然不为所动,这样娇柔的可人儿求救,都能不动心,当真令她感到气愤!
难不成他真的就是个铁石心肠?
林婉梨花带雨般看向他,伤心道:“行吧,世子,你走吧,这里虽然黑,应该没有歹人,最多就是有毒蛇什么的,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把见过你的事情说出去的,是我自己倒霉,以为桃林当真如王妃说的那样,特意来此寻姻缘石,就盼着姻缘石能让我可以得心上人的青睐,没事,你走吧,大不了就是掉进水里嘛,反正我衣裙都湿了,不介意再湿多点。”
说完,林婉转身朝向溪流,留下弱柳扶风似的背影,还极其懂事的催他赶紧走吧,不耽误他。
他面沉如水,幽深的黑眸藏着暗涌,凉薄的唇角动了动:“桃林庄园守卫森严,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进来,此处桃林虽茂密,却向来有人照料,何来毒蛇?”
林婉听着烟火响声,暗自懊恼不该让石榴离去的,她试探了一下,脚崴了虽疼,但还能忍受,若谢淮渊当真离去了,她咬咬牙忍着痛慢慢走回去。
可没想到他依旧站在身后,并没有离去。
谢淮渊沉默许久,缓声问:“为何要寻姻缘石?”
她仰头看着绚丽的烟火,没好气地说:“因为喜欢的人像个冰块一样,就想着若是能寻到姻缘石,或许能让自己的姻缘顺一些。”
谢淮渊眼睫一颤,耳边响起烟火绽放的轰响,顺着声响抬眼看向被烟火照亮的夜空,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夜里溪水凉,你的脚崴了,莫要再沾水。”
林婉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顺脚踢出一朵水花,“哦”了一声。
慢吞吞说道:“脚疼,坐着不放水里,放哪?”
谢淮渊见此,终于还是上前探出手。
“世子是来扶我回去吗?”林婉感动,顾不上抱怨了,欢喜得试探把手放过去,透过薄衫衣袖,切切实实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蓬勃有力,他是那么冰冷的一个人,但此刻扶着的手臂大抵是炙热的,令她的心不由自主颤动跳了跳。
她的脚伤严重,加上那只掉落溪水里的鞋子早就不知漂到何处,眼前这地上皆是大小不一的石头,一脚踩下去,恐怕自己的脚不用要了,倚着他的手站起来,轻咬下唇,我见犹怜道:“可是我的鞋子也没了,这怎么走?”
林婉自知她生得美丽,这优势若是用的好定能大有助益,应该不会有人能拒绝楚楚可怜的美人,她要抓住此刻难得的相处机会。
忽的她脚下一阵刺痛,没站稳,人就摔到了他的怀里,一股甜腻的香气扑满怀。
感受到了胸腔里澎湃有力的震动,没由来的,林婉的脸上又开始发烫,抬眸偷偷看他一眼,软软地道:“世子,你能抱我回去吗?”
谢淮渊怔愣片刻,瞳孔骤然一缩,面上却静如古潭,强硬地将怀中的软香推开,隔着衣衫将她扶稳。
紧接着,桃林的道路另一侧传来脚步疾奔声响,孟氏眼尖看到林婉身旁的谢淮渊,压下眼底一丝诧异,快步上前:“多谢世子帮忙。”
林婉松开他的手,由着石榴的搀扶,让粗使婆子背着回去,在经过他身侧时,低声道:“多谢。”
入夜后,桃花宴也结束了,宾客也打道回府。
谢淮渊径直乘坐马车回府,一路上沉默不语,直到回到屋里,他的鼻间似乎一直萦绕着甜腻的香气。
他双目低垂,如雪覆青山,眸光晦暗,视线落在被指尖捏皱了的外衫衣袖,皱痕显眼,不复端庄儒雅模样。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姿态轻佻,肆意妄为,毫无半点世家贵女的矜持!更无男女大防的觉悟,竟然胆大妄为接二连三地往他的身上去倚靠!
实在可恶的是自己竟然对此无法忽视,君子修身,误生欲念,怎可如此!
他的脸色一点一点的阴沉下来,眉宇间隐隐有了几分戾气,修长的指骨脱下沾染甜腻香气的外衫,丢弃地上,冷冽的嗓音响起:“扔了。”
“备水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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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与谢淮渊一同在桃林的事很快便传开了,离开时那些世家贵女们脸上更是震惊与咬牙切齿交织。
不等到她下马车,苏芙蓉就迫不及待地问:“林婉,你竟然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不是叫你别去找他吗!”
林婉微微挪动倚靠坐垫,让脚疼减轻些,委屈道:“不是叫你陪我一块去寻姻缘石吗,可是你要投壶,我便自己去找,怎知那溪边的石头那么滑,不小心崴了脚走不动,唯有让石榴回来唤人,没想过会在那碰见世子,然后你们就来了。”
若是孟氏带人过来再晚一些,她就可以与他再多相处些时间了,甚至有可能让他抱她回去,不由得懊恼她们怎么来得那么快,不过,这些话,她并没有表露出来。
苏芙蓉带着愠怒的面容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喜欢谁都行,就是不许喜欢他,听到没。”
马车行走的摇曳声掩盖了林婉那微末几乎听不到的回应。
桃花宴过后,连着大半个月,林婉都没出过院门走动,待在院里养好脚伤,孟氏当日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明显感到她的面色不太好,自那日过后,苏芙蓉反而更勤快往这边跑,还时不时把京城的年轻郎君事迹与她说,甚至要给她引见几位她口中不错的郎君。
这让林婉很是头疼,幸好她的脚伤未愈,一直委婉推脱。
晃眼到了立夏,日头渐渐火辣,林婉更是个怕热的,手上团扇摇个不停。
这日,苏府里异常热闹,孟氏娘家来人了,是苏芙蓉的姨母,携三堂姐过来探望,因年前孟氏给三堂姐引见了一郎君,两家相看后十分满意,还定下婚期在年底,她们将会在苏家小住几日,待去香山寺还愿后才归家。
孟氏满目笑容:“年底的日子好啊,到时定要给燕儿一份体面的添妆。”
一旁温婉可人的三堂姐李秋燕面红娇羞道:“谢谢。”
孟姨母:“那就先多谢大姐你了。”
待林婉来到的时候,厅内说笑声忽然莫名停顿一瞬。
孟姨母睨她一眼,心中一喜,眼中的惊艳掩盖不住:“这位长得如此标致的姑娘可有许人家了?”
林婉面上的微笑略一僵硬,但还是极为有礼的端坐一旁,浅笑听着孟氏的话。
“还没呢,”孟氏温柔拉着林婉的手,语气里满是疼爱,“明年才办及笄礼,老太太说若是有合适的,也可替她先留意,莫不是你有合眼缘的好郎君?”
“有的,别的不敢说,我家大郎可是个顶好的,恰好他下个月升迁了也要来京城,到时可以约一块瞧瞧,我看很是不错。”
林婉这才意识到为何原先都会劝告自己的孟氏在桃花宴后竟然一言不发,原来在这等着自己,直接给自己相看郎君,好断了自己对谢淮渊的念想,这与家中的姨娘有何区别!
孟氏忽然来这么一出,必然是与孟姨母商量好的,林婉眸光一暗,攥紧袖中的手,面上不显打量着厅堂里的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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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寺后山,竹林亭下。
一道身影侧立亭中,遥望山林脚下,眼眸间却是漠视。
“世子,都已经部署好了。”
沈容时踏入亭中,正好看到这一幕,十多名黑衣暗卫瞬间隐身山林间,他不由得皱眉:“为那条不知真假的消息竟然要用上那么多暗卫?”
“有备无患。”
另一侧。
苏府的大门驶出两辆马车,正往京郊南侧的香山寺方向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