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一声干咳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江父面色尴尬地站起身,将在座的男人都叫走:“怀瑾、明远,你们跟我来书房,为父有些朝廷之事跟你们商议。”
谢玹和江景琛便应声离去,留下三个女眷相处。
江夫人把江月蘅叫进堂中坐下,叮嘱她要好好习字学规矩、今后在谢家遇事要多忍耐,切记不可再和之前在乡下那般我行我素、不计后果,以免连累江家丢脸云云。
江月蘅微微垂了眼帘,沉默不语。
江夫人便对她的态度有些不满:“才刚说你,你就立马犯错,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旁人同你说话时,要积极回应,切不可一声不吭,免得人家说江家教出的女儿没教养!”
江月蘅扯了扯唇,掀起眼皮冷冷看着江夫人:“女儿记住了。”
江夫人见她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心道终究不是在自己跟前养大的,与自己实在不亲,一时也没了说教的心思。
屋内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这时江月婵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突然一脸甜笑看着江月蘅道,“三妹妹,进门那么久,姐姐还未恭喜你新婚大喜呢。”抬眼时,她目光落在江月蘅前两日敬茶时被烫伤未好全的手指上,“我与怀瑾哥哥一同长大,他自小便很体贴很懂得照顾人,想必待你是极好的。”
江月蘅将还有些红肿的手往衣袖里缩了缩,抬眸微微笑:“谢谢二姐姐祝福。你说的没错,夫君他确实为人体贴,这不,我们成亲那日一听到姐姐生病,就体贴地照顾姐姐去了。”
江月婵没想到平日寡言少语、就算吃了亏也像个哑巴一样默默闷在心里的江月蘅,今日会突然话里有话反击自己。
此刻奉茶的几个下人们都还在屋里,她一时脸面上便有些不好看。
长安城的人这两日都在传谢玹成婚当夜不知所踪,留下新娘江月蘅一人独守空房,以此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
除了她院里的婢女、父母兄长,并无人知晓谢玹当夜是来了江家看她。
这妹妹的新婚夜,姐姐却将妹婿叫过来,致使妹妹独守空房,这事传出去,总归是不太好听。
江夫人想是也想到这层,立马挥退左右,沉吟了一会儿,对着江月蘅解释道:“你二姐姐那日淋了雨,到了晚上就发起高烧来,你也知道,怀瑾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听说她生病了,出于关心,便来看看她……”
她为江月婵说话:“你别多想,也别因此在心里责怪你二姐姐,更别把这事往外头说,不然于你姐姐名声不利。”
说罢,暗暗朝一旁的江月婵使了个眼色,江月婵意会,当即起身朝她屈膝行了一礼。
“三妹妹勿怪,姐姐在此给妹妹赔罪了,妹妹心里千万不要有什么误会。”
江月婵表现得温顺乖巧,态度诚恳,若不原谅她,反显得江月蘅不大度,斤斤计较了。
可江月婵那日为何突然淋了雨?又是谁把她发烧的消息传到一个当日正成亲的新郎官耳中?
江月蘅再笨,也能察觉其中有异,聪明如江夫人,想必心中也有数,只是为了江月婵,不想去深究罢了。
洞房花烛夜,新郎官为了其他女人撇下新娘,让新娘独守空房一整夜,此事不管发生在哪,新娘都是要遭人嘲笑的。
可江夫人并不关心亲生女儿会否被人笑话、亦或是在夫家是否受了委屈,但是生怕她出去乱说话影响江月婵名声。
江夫人见女儿低头跽坐着,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一直不说话,还是在怪你姐姐?”江夫人对她没有了耐心,皱眉道:“你如今已如愿嫁给了怀瑾,月婵的婚事却还没着落,有些事…不要太计较。”
闻言,江月蘅心中自嘲一笑,抬起头静静看着江夫人,目光如雪:“母亲说的女儿都听明白了,母亲不就是怕女儿会在外头乱说二姐姐的不是吗?”她笑了,笑得冰冷,“母亲放心,那夜之事女儿不会怪任何人,要怪只怪女儿自己没本事留住夫婿。”
紧接着,她站起身,动作一气呵成:“女儿来了这么久还未去拜见祖母,还请母亲恕罪,容女儿先告退。”
说着,不等江夫人回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见状,江夫人怒气上涌,肃然起身:“你这是什么态度,一点规矩都没有……”
江月婵忙上前扶她坐下,给她拍背顺气:“母亲,都是女儿的不是,女儿那夜就不该贪玩淋雨生病,更不该没管住下人,让她们跑去谢府告诉怀瑾哥哥…都是女儿的过错!三妹妹生我的气是应该的,母亲不要为了我影响你们的母女感情,不然女儿的罪过可就大了。”
江夫人拍拍她的手:“不关你的事,是你三妹妹她自小长于乡野,向来无礼惯了。”
江月婵一脸自责道:“也是因为我与她交换了身份,三妹妹才会在乡下长大,她自小没人教这些,不是她的错,您别怪她。”
江夫人见她处处都在给江月蘅说话,叹气道:“你三妹妹若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那厢,慈安堂里,江月蘅入屋拜见了江老夫人,随后跽坐在老太太对面,老太太慈祥地询问她在夫家的情况,江月蘅一一作答。
得知她与谢玹至今未曾圆房,江老夫人忧心道:“回去需得好好想办法抓住你夫君的心,尽快圆房,早日生个一儿半女的,你在谢家的地位也能尽早稳固下来。”
江月蘅不想祖母因为此事操心,忙应下来。
江老夫人年岁大了,如今深居简出,多数时间都待在小佛堂里吃斋念佛,江月蘅陪她说了会子话,便不做打扰,带着银烛去了江夫人的蒹葭阁吃席。
江夫人得了谢玹这一贵婿,十分荣耀,特地摆了三四桌宴席,请了族中一些夫人和小娘子来吃席。
席上佳肴美酿,罗列满案,年轻小娘子们与江月婵从小相熟,皆凑在她那桌,欢声笑语不断。
几个年纪大的夫人轮流举起酒卮朝江月蘅敬酒,祝福她新婚,江月蘅依礼挨个儿回敬,没一会儿就头发沉,不胜酒力,告退回了出嫁前住的藕荷院歇息。
临近傍晚,江月蘅被银烛叫起来。
“娘子,时辰不早了,该回谢府了。”
江月蘅按了按额头,清醒过来,起身整衣梳发,去前院找谢玹一道回去。
男人们原先都聚在前院喝酒,然江月蘅过去后却没找到人,正疑惑时,一个脸生的小丫鬟主动跑过来。
“三娘子可是在寻姑爷?”
江月蘅颔首,问她:“你可知他此刻在哪?”
那小丫鬟想了想,回道:“奴婢方才好像看到他往新园子里去了。”
江月蘅不疑有他,当即掉头往江家新园子方向去,却是在花园里转了一圈,亭台水榭、曲径回廊都寻遍了,都始终没见到谢玹的身影。
正待她转身往回走时,却忽然听到身侧假山背后,隐约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怀瑾哥哥……”是女子轻声抽泣的声音。
江月蘅脚步猛地顿住。
这名字……这声音……
是谢玹和江月婵?
心头轰然一响,江月蘅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几乎下意识放轻脚步,缓缓走到假山一侧,借着石缝望过去。
只见假山后头,谢玹正侧对着她站着,看不清神情。而在他身后,江月婵一双玉臂紧紧环着他的腰,脸颊埋在他宽阔的背上,哭得双肩微微耸动。
“怀瑾哥哥,我该怎么办……”江月婵压抑着哭声,看上去楚楚可怜,“你帮帮婵儿罢……”
江月蘅透过石缝看见两人的亲密身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了。
她身子一晃,脚下不知何时已退后半步,恰好踩在一截枯枝上。
寻常人或许不会注意这细微的响动,可谢玹自小便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箭术要听风辨位,夜袭要识得草动虫鸣,早就练就了一副惊人的好耳力,是以一听到窸窣响动,他几乎是立刻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扫向石缝,沉声喝问。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