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重庆，天气说变就变。

    下午最后一节课，窗外还是晴空万里，放学铃声刚响，天空就阴沉下来。陆见著慢悠悠地收拾书包，看着教室里的同学一个个匆忙离开，像是怕被雨淋到似的。

    "老陆，走不走啊？"赵磊站在门口催促，"再晚篮球场没位置了！"

    陆见著把最后两本书塞进书包："你先去，我找下陈老师问个数学题。"

    赵磊夸张地瞪大眼睛："你？问数学题？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爱信不信。"陆见著挥挥手，"帮我占个位置。"

    等赵磊走远，陆见著才从书包里掏出那本《高中数学易错点解析》——苏知微送给他的那本。其实他没什么问题要问，只是昨天发现书上有一处苏知微用铅笔做的笔记，字迹太小看不清，想找她再确认一下。

    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陆见著抬头看向靠窗的座位，苏知微还在，正低头整理笔记，动作一丝不苟。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陆见著刚要走过去，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靠！"陆见著冲到窗边，"这雨也太突然了吧！"

    苏知微也被雷声吓了一跳，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正好和跑过来的陆见著撞了个正着。

    "啊，对不起！"陆见著赶紧后退一步。

    苏知微摇摇头，把笔放回笔盒，继续收拾书包。她的动作很轻，几乎没什么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你没带伞？"陆见著问。

    苏知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嗯。"

    "我也没带。"陆见著挠挠头，"要不...一起冲去公交站？反正都要淋湿。"

    苏知微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

    两人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如注的大雨。操场上已经积了一层水，雨滴打在水面上激起无数水花。

    "我数到三，一起跑。"陆见著说，"一、二、三！"

    他们冲进雨幕，冰凉的雨水立刻浸透了校服。陆见著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苏知微有没有跟上。她的眼镜被雨水打湿，几乎看不清路，却还是紧紧抱着书包，生怕里面的书本被淋湿。

    公交站台挤满了躲雨的学生。陆见著和苏知微站在最外侧，衣服上的水不断往下滴，在脚边汇成一小滩。

    "181来了！"有人喊道。

    人群开始骚动。陆见著转头对苏知微说："跟紧我，别被挤散了。"

    公交车门一开，人群就像沙丁鱼一样往里挤。陆见著护在苏知微身后，用身体挡住推搡的人群，好不容易才挤上车。

    "还有位置！"陆见著指着靠窗的一个空座，"你去坐那儿。"

    苏知微犹豫地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你呢？"

    "我没事，运动员体质。"陆见著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去吧，别被人抢了。"

    苏知微终于挤过去坐下，陆见著则站在她旁边，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扶着座椅靠背，为她隔出一小块相对舒适的空间。

    公交车缓缓启动，车窗上的雨水扭曲了外面的景色。车厢里闷热潮湿，混合着雨水的味道和人群的体温。

    陆见著低头看苏知微，发现她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眼镜上还挂着水珠。她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又重新戴上，眨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

    "你近视多少度？"陆见著问。

    "三百多。"苏知微小声回答。

    "那不算太深。"陆见著点点头，"我视力5.0，从来不知道戴眼镜是什么感觉。"

    苏知微轻轻"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下，将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而柔软。

    陆见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又在看轻轨——雨水中的轻轨列车像一条银色的鱼，在高楼之间穿梭。

    "你喜欢看轻轨？"他问。

    苏知微微微点头："嗯，它们...很有秩序。"

    陆见著笑了："你这说法真特别。大多数人只觉得轻轨方便，或者好看。"

    "你喜欢什么？"苏知微突然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我？"陆见著想了想，"篮球，短跑，周杰伦的歌...哦，还有老巷子那家面馆的杂酱面。"

    苏知微的嘴角微微上扬："我知道。"

    "你知道？"

    "上次...在面馆。"苏知微的声音更小了，"谢谢你请我吃面。"

    陆见著的脸突然热了起来："啊，那个...你怎么知道是我？"

    "老板描述的。"苏知微推了推眼镜，"他说是个'高高帅帅的男学生'，我们学校符合这个描述的...不多。"

    陆见著挠挠头，不知该怎么接话。车厢里一时只剩下雨声和引擎的轰鸣。

    "七星岗，到了。"车载广播响起。

    苏知微站起身："我到了。"

    "等等。"陆见著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擦擦脸再下去，外面雨还大。"

    苏知微接过纸巾，抽出一张轻轻擦拭脸颊和眼镜："谢谢。"

    "明天见。"陆见著说。

    苏知微点点头，挤向车门。下车前，她回头看了陆见著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冲进了雨幕中。

    陆见著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里，直到公交车再次启动。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站的位置正好能看到苏知微头顶——她的头发上沾着细小的雨珠，在车厢灯光下像星星一样闪烁。

    第二天清晨，陆见著特意早到教室，发现苏知微已经在座位上预习课文。她的头发恢复了平时的柔顺，眼镜也擦得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昨天淋雨的狼狈。

    "早。"陆见著走到她身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给你。"

    苏知微疑惑地接过袋子，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外套。

    "你的外套昨天湿透了，"陆见著解释道，"我妈妈洗好烘干了。她熨衣服的技术一流。"

    苏知微的手指轻轻抚过校服上几乎看不见的折痕："谢谢...也谢谢你妈妈。"

    "没事。"陆见著咧嘴一笑，"我妈听说我是帮女同学挡雨，可高兴了，差点让我带饺子给你。"

    苏知微的耳尖微微泛红，低头把校服小心地放进书包："你妈妈...人很好。"

    "是啊，就是太爱操心。"陆见著耸耸肩，"对了，书上那个笔记我看不清，能帮我再看一下吗？"

    苏知微接过书，翻到标记的那一页，用铅笔重新描了一遍模糊的字迹："这里，辅助线的画法很重要。"

    陆见著凑近看，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是苏知微头发上的味道，清新又干净，和教室里粉笔灰的气息截然不同。

    "懂了，谢谢。"他直起身子，"对了，下个月有篮球联赛，你会来看吗？"

    苏知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我...不一定有时间。"

    "哦。"陆见著难掩失望，但很快又笑起来，"没关系，反正就是个小比赛。"

    上课铃响了，陆见著回到座位，但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靠窗的位置，看着苏知微低头记笔记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偶尔推眼镜的小动作。

    午休时间，赵磊端着餐盘坐到陆见著对面："你今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有吗？"陆见著戳了戳盘子里的米饭。

    "有啊。"赵磊夸张地比划着，"陈老师叫你回答问题时，你盯着窗外发呆；体育课热身跑，你差点撞到篮球架；现在吃饭，你把青椒全挑出来了——你平时最爱吃青椒的！"

    陆见著放下筷子："你观察这么仔细干嘛？暗恋我啊？"

    "滚！"赵磊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我是关心你好吗？说真的，是不是因为苏知微？"

    陆见著的手顿了一下："关她什么事？"

    "全班都看出来了好吗？"赵磊压低声音，"你天天找借口跟她说话，借书、问问题、送校服...王雨晴说苏知微最近话都变多了，肯定跟你有关系。"

    陆见著的心跳突然加速："她...说什么了？"

    "就说你人挺好的，帮她挡雨什么的。"赵磊挤挤眼睛，"怎么样，有戏？"

    "别瞎说。"陆见著捶了他一拳，"我们就是...同学。"

    "得了吧。"赵磊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对其他'同学'这么上心过？"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陆见著拿出苏知微帮他标注的那本书，开始认真做题。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思路。

    "下冰雹了！"靠窗的同学惊呼。

    陆见著抬头看向窗外，豆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声音大得吓人。他下意识地看向苏知微，发现她也正望着窗外，眉头微蹙。

    放学铃响时，冰雹已经变成了倾盆大雨。同学们挤在走廊上，望着如注的雨幕发愁。

    "完了，又得淋雨。"赵磊哀叹，"今天可没女生给我送伞。"

    陆见著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在人群中寻找苏知微的身影。她站在走廊另一端，孤零零地望着雨，手里拿着一本用塑料袋包好的书，看样子是准备冲进雨里。

    "等我一下。"陆见著对赵磊说，然后快步穿过人群。

    "苏知微！"他喊了一声。

    苏知微转过身，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睁大。

    "我...我妈妈让我问你，"陆见著急中生智，"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饺子？就在两路口，181路直达。"

    苏知微愣住了，嘴唇微微张开："啊？"

    "呃...如果你没别的安排的话。"陆见著挠挠头，"我妈包饺子可好吃了，真的。"

    苏知微低头看了看自己湿了一半的鞋子和手里包好的书，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好...谢谢。"

    陆见著的眼睛亮了起来："那走吧！雨这么大，我们跑快点。"

    两人并肩冲进雨里，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却浇不灭心中那股莫名的暖意。陆见著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确认苏知微有没有跟上。她的眼镜很快又被雨水打湿，不得不摘下来拿在手里，眯着眼睛努力辨认方向。

    "抓住我的书包！"陆见著喊道，转过身把书包带递给她。

    苏知微迟疑了一下，伸手抓住。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跑向公交站，像两艘在暴风雨中相连的小船。

    公交站台挤满了人，陆见著护着苏知微挤到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头发上的水不断往下滴。

    "你冷吗？"陆见著问。

    苏知微摇摇头，但嘴唇已经有些发白。陆见著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套——虽然也湿了大半——披在她肩上。

    "不用..."苏知微想推辞。

    "穿着吧。"陆见著坚持，"我体质好，不怕冷。"

    苏知微裹紧外套，轻声道谢。陆见著这才注意到，没有眼镜的苏知微，眼睛显得格外大而明亮，像是两汪清澈的泉水。

    181路公交车终于来了，人群又开始骚动。陆见著护着苏知微挤上车，幸运地找到了两个并排的空座。

    "你坐里面。"陆见著说，示意靠窗的位置。

    苏知微坐下后，陆见著才注意到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她的侧脸在车窗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校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给。"陆见著从书包里摸出一包纸巾——自从上次之后，他书包里常备纸巾，"擦擦脸。"

    苏知微接过纸巾，轻轻擦拭脸颊和头发："谢谢...你总是这么周到。"

    "有吗？"陆见著笑了，"赵磊说我粗枝大叶，什么事都不放心上。"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苏知微小声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陆见著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向窗外，雨水模糊了整个世界，只有车厢内这一方小天地是清晰的、温暖的。

    "两路口，到了。"车载广播响起。

    两人下了车，雨势稍减，但依然细密。陆见著从书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这次他学乖了，总是随身带伞——撑开后递给苏知微："你先拿着，我家就在前面那个小区。"

    苏知微犹豫了一下："一起撑吧...伞够大。"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伞下的空间有限，他们的手臂时不时轻轻相碰，又迅速分开。陆见著能闻到苏知微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让他想起山间清晨的雾气。

    "就是这栋。"陆见著指着一栋老式居民楼，"六楼，没电梯，爬得动吗？"

    苏知微点点头，跟着他走进楼道。爬到四楼时，她已经有些气喘，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休息一下？"陆见著问。

    苏知微摇摇头："没事...继续。"

    终于爬到六楼，陆见著掏出钥匙打开门："妈，我回来了！还带了同学！"

    陆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到苏知微时眼睛一亮："哎呀，这就是你提到的女同学吧？快进来，淋成这样！"

    苏知微拘谨地鞠了一躬："阿姨好...打扰了。"

    "别客气别客气！"陆妈妈热情地招呼，"小陆，快去给同学找条干毛巾，再拿套你的干净衣服给她换上。"

    陆见著翻出一套最干净的休闲服和新毛巾递给苏知微："卫生间在那边，你去换吧，湿衣服给我妈烘干。"

    苏知微道谢后进了卫生间。陆妈妈立刻揪住陆见著的耳朵："臭小子，带女同学回家也不提前说！"

    "疼疼疼！"陆见著龇牙咧嘴，"这不是突然下雨嘛..."

    "人家叫什么名字？"

    "苏知微。"

    "名字真好听。"陆妈妈松开手，压低声音，"就是太瘦了，一会儿我多下点饺子。"

    苏知微换好衣服出来时，陆见著差点没认出来——他的T恤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袖子长出一截，裤脚也挽了好几圈。没有眼镜的遮挡，她的眼睛显得格外大而明亮，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柔软了许多。

    "衣服...有点大。"苏知微不好意思地说。

    "很好看。"陆见著脱口而出，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补充，"我是说...很合身，呃，不对..."

    陆妈妈在一旁偷笑，招呼道："来来来，先喝碗姜汤驱驱寒，饺子马上就好。"

    餐桌上，陆妈妈热情地给苏知微夹饺子："多吃点，你太瘦了。小陆说你学习可好了，还经常帮他。"

    苏知微红着脸道谢，小口吃着饺子。陆见著注意到她不吃蒜，只蘸一点醋，动作斯文得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好吃吗？"陆妈妈问。

    苏知微点点头："很好吃...谢谢阿姨。"

    "别客气，以后常来。"陆妈妈笑眯眯地说，"小陆这孩子毛手毛脚的，有你这样的朋友带着他，我放心多了。"

    "妈！"陆见著抗议，"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苏知微低头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陆见著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一时看呆了。

    饭后，雨停了。苏知微换回已经烘干的校服，向陆妈妈道别。陆见著送她下楼，两人默默走到公交站。

    "谢谢你。"苏知微突然说，"今天...很开心。"

    陆见著挠挠头："该我谢谢你才对，我妈可喜欢你了，巴不得你天天来吃饭。"

    苏知微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比之前都要自然："你妈妈人很好...和你一样。"

    公交车来了，苏知微上车前转身对陆见著说："周一见。"

    "周一见。"陆见著挥挥手，看着181路公交车缓缓驶离，载着那个安静的女孩消失在夜色中。

    回家的路上，陆见著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知微发来的短信：「到家了。谢谢今天的饺子，还有雨伞。PS：你的书落在我这里了，周一带给你。」

    陆见著看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期待周一的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