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堤坝处赶去之时,狂风骤起,吹乱一地沙尘,迷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狂风肆虐中,她猛地攥紧了缰绳,双腿夹住马肚,大声喝道,“架!”
声音凌厉而坚定,马儿方才还有些躁动不安,此时却仿若感受到主人的心念一般,竟安定下来,沿着路边快奔而去。
这样大的风沙,在家京城只有春季时节才会有,而在此时的临淮,这几乎是异象了,伴随这狂风,定然有暴雨出现,倘若暴雨不停歇,岂不是再次让临淮百姓陷入灾难之中?
她不能想,更不敢想,一路上她只想着去疏散百姓,先稳住局面,其他的就听天由命了。
得亏有户部侍郎侍中在,他们行动极迅速,将灾民百姓安置在各处,因为地势很高,可暂保他们平安。堤坝处的官兵尚在修筑,离得不远之时,陆清鹊就已经看到一个墨蓝色身影伫身其中,是顾景渊。
陆清鹊加快速度,马儿飞奔而去。
伴随着马儿嘶叫声,顾景渊抬头一眼就看到了疾驰而来的棕色马匹,以及马背上一身淡绿色装束的陆清鹊,身上的披风随风而动,犹如仙子。
行到跟前,陆清鹊翻身下马,快步行至顾景渊身边,看向堤坝,来不及多问些什么,“堤坝修筑得如何了?”
她问。
“尚未竣工,不过暂且可躲避洪水,这中间的堤坝将河道分为内外两江,洪水来时,可分流而下,沙石被甩在外侧,避免阻塞河口。”
陆清鹊沿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堤坝的官兵开始撤离,整个堤坝已修筑了八成。
两人齐力统筹兼顾,几乎是快马加鞭将一切安排妥当,大雨滂沱而至。
这里地处高势,是一处山腰腹地,虽然暂时避免被洪水淹没,可不能久呆。
顾景渊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撤离。
雨水如同瓢泼又像倾盆,没有一会功夫,陆清鹊浑身上下都被淋透了,正是寒冷时节,被这样冰冷的雨水打湿,是极其难受的。
顾景渊将自己头上的斗笠摘下,不由分说扣在她头上,“带好,不许摘下来。”
“你呢?”
陆清鹊问,她看到他摘下斗笠的一瞬间,雨水打湿他的头顶,沿着脸颊流下,或许是雨水过于冰冷,他的脸颊愈发白了几分。
“无妨。”
他说着,又将身上披着的蓑衣取下,为她披好。
陆清鹊不肯披,拽着他的手指,想要将蓑衣脱下,“你这样会受寒的!”
她在雨中大声喊道。
顾景渊盯着她的眼眸,“不碍事,只要你无事就好。”
“这怎么能行?顾景渊!你披上这个!”
“无事,”顾景渊强行扯开她的手,“听话,披好。”
后面有官兵高声喊道,“殿下,殿下!这里还有一副富余的斗笠蓑衣,您快穿戴上!”
顾景渊接过官兵递过来的蓑衣斗笠,迅速穿在身上,继续带这一行人前行。
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山上泥土变得松软泥泞,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沼泽里,陷进去便很难拔出来,有好几次陆清鹊的鞋子都被泥土沾掉,她只好将鞋子脱下来,提在手里前行。
山上砂砾很多,棱角锋利,她缓慢而小心地行着,生怕被石头割伤脚。
她走得太慢了,又怕会耽误行军速度,便索性走到队伍外侧,任凭官兵一个一个超过她。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雨水,还记得几年前,阿娘曾经说过自己出生那一年也曾经下过一场大雨,几乎将庄稼房屋全部淹没掉了,阿爹阿娘将还是婴孩的自己放在木盆里,漂在水面上,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慢慢赶到了山上。
面前的雨帘似乎与二十多年前那场雨重合了,当年的父亲母亲他们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将小小的自己带出去的呢?
她鼻子有些酸涩,眼前一片模糊,她随手抹了一把脸,让眼泪和雨水一同被冲刷了去。
“怎么哭了?”
陆清鹊抬头去看,顾景渊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微微弯腰,低头去看她。
其他官兵已经走到了前头,将他们甩在了队伍最后,他们本就训练有素,又穿着高筒靴子,走这样的路应是比她强上许多的。
陆清鹊道,“没哭,是雨水。”
顾景渊嘴角勾起,“你走得这样慢,还要赶来此处,莫不是要给我们拖后腿的罢?”
“你!”陆清鹊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顾景渊收起笑容,看了一眼前方,“不同你说笑了,”他背对她,半蹲身体,侧头对她说道,“上来,我背着你。”
陆清鹊:“不用了,路这样难走,你再背着我,岂不是更难?我还是自己慢慢走罢。”
顾景渊姿势未动,“我不与你多费口舌,我们若不再加快些脚步,这里恐怕很快就会被淹没。”
“上来。”
此时不可多耽搁时间,陆清鹊深知这一点,她犹豫两秒钟,便俯身上了他的背。
平日里只见他精壮的样子,没想到后背这样结实宽厚,陆清鹊一上来便感受到了。只是他们已经不是从前的关系,他也已经有了未婚妻子,即便是这样特殊的情形,她也不能与他太过亲密。
于是她悄悄将胸脯离开了他的胸膛,上半身直挺挺地竖着,内心祈求这段路能尽快走完。
“搂紧我。”
顾景渊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她觉察到他扶着她双腿的手紧了紧,“你这样我无法用力。”
陆清鹊没做声,双手放在他的肩头支撑,尽量避免与他的直接触碰。
“怎么?这么嫌弃我?”
陆清鹊讷讷两声,没应声。
顾景渊忽然停住了脚步,陆清鹊纳闷心道,难不成前方队伍已经停下了?
还没等想完,顾景渊忽然倾身向前,动作迅疾,陆清鹊反应不及,猛地撞上他的后背,两人的身体几乎紧紧相贴,加上方才雨水打湿两人的衣衫,陆清鹊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源源不断传过来。
顾景渊闷闷笑了两声,“搂紧我,我要加快脚步了。”
从陆清鹊这里看不到他的脸,可她似乎感觉到他在笑,而且笑得很张扬,可她没什么证据,只能自己暗暗猜测。
四年前,他也曾这样背过她,那时候他们关系亲密,每天都在说些体己话,他砍柴,她做饭,云牧则跑来跑去帮她做一些零碎活。
那段时光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今日他再次重新背起她,心情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便二人身体这样紧密,也不复从前了。
顾景渊深一步浅一步走着,他体力很好,一直不远不近跟在队伍后面,直到整个行军走出了山腰。
山下不少树木已经被雨水冲刷倒下了,山间泥土松软,雨水如此壮大,将山脚淹没了一半。
众官兵停住了脚步,有人上前试了试,很快收回了脚,“殿下,这水面不深,可以蹚水过去。”
顾景渊沉声应道,“大家小心,这里泥土松软,小心陷进去。”
陆清鹊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放我下来就好,这里我可以自己走过去。”
“这里水比方才更深,你如何过得去?”
“抓紧我。”
水面正好淹没了他的小腿,他的前裾都浸泡在水里,墨蓝色的衣服变成了近乎黑色,这里行军更为难,她可以感受到他紧绷的身体手臂,不禁搂紧了他的肩膀。
就这样在雨中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暂且来到一个山洞处。
这里地势较高,空间很大,足可以容纳他们众多人进入,顾景渊一声令下,众官兵纷纷进入山洞,摘下斗笠蓑衣,暂时歇息。
洞内不比外面暖和多少,陆清鹊打了个喷嚏,她刚才就被雨水浇透了衣衫。
顾景渊看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捡起来地上的干柴,用火石点起了火堆。
这山洞似乎有人来过,因为此处还留有燃火的痕迹,再往深处还有不少柴火堆放,可供人燃火。
经过方才行军,众官兵都有些劳累了,有人直接坐在地上,背靠山洞壁,闭目养神,更多人则是围在火边慢慢烤着火,小声说着话。
顾景渊靠着陆清鹊坐在山洞外侧,将外面的风抵挡了大半,陆清鹊看他一眼,他正往火堆里添柴火,几根柴火丢下去,火势瞬间猛烈了起来。
“哎,我说这什么鬼天气?接连两场大雨,简直是要将临淮淹没掉了。”
“就是嘛,我们来的真是赶上时候了,没想到天气会这样。”
顾景渊侧头对她道,“暖和一些了吗?”
陆清鹊点点头,样子有种说不出的乖巧,“暖和多了。”
“多谢了。”
顾景渊挽起袖子,“如何谢?总不至于换你来背我罢?”
陆清鹊:“也不是不可,若你信我的话。”
顾景渊闻言,深深看她一眼,“如何不信?我当然信你。”
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陆清鹊不知,她只看得出他的神情不像是假的。
她避开他的目光,“信我又如何?我又背不动你。”
顾景渊嗯了一声,“那你信我么?”
那你信我么?
这五个字而已,却一个字一个字落在她心上,敲打她心房。
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