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进入工作间的江明野三人听到夏芒最后的声音，就是那一声“啊”的惊呼。

    三人机警转身，只见奶油色大门缓缓自动关闭，夹缝间露出夏芒惊惧的脸。

    铜枭已经向着门口大步冲去，短短不到十米的距离却被无限拉长。无论她的爆发力多强，本能反应有多迅捷，都像有一只手按在头顶，让她举步维艰。

    而门外的夏芒，仿佛被锁链套住脖子向后拖拽。铜枭向她的方向跑，她却在接连后退。

    咚——

    大门关闭，铜枭直直撞上门板。她双手握住门把手用力扳动摇晃，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老大……夏芒被困在外面，应该是遇到危险了。”铜枭靠着大门，少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担忧。

    “芒姐是不是喊了一句……灵异场的源头不是唐欣？”金蜗颤颤巍巍地问。

    “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江明野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夏芒的通讯信号消失了。

    灵异场中可能存在很多独立空间，最利于围剿闯入者。

    一旦进入这些封闭小空间，通讯信号也会被干扰封闭。比如锈蚀工厂中的厂长办公室……和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工作间。

    他们现在面对的麻烦，可不止队员被分散那么简单。

    往好处想，夏芒判断失误，灵异场源头就是唐欣。那么就需要他们三个在这个封闭空间内直面灵异场大boss，不死不休。

    但要是夏芒判断正确，最大的可能就是真正的源头在外面，已经和她遭遇了。

    这种情况下，即使他们消灭这个空间内所有灵体，只要最终源头不死，他们也无法打破封闭空间，无法相互支援。

    如果夏芒不能一人单挑源头灵体，他们就只能在一扇门的两侧，战死的战死，困死的困死。

    夏芒会死这个念头像根毒针刺了江明野一下，他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乱，关键时刻正是需要自己做决断。

    “我们进入超市后，一共遇到多少灵体了？”

    “超市里围攻我们的有16个，小怪物1个，已经融化成胶质的可能是3个。”金蜗掰着指头细数，“刚才门外12个。”

    进入超市的有37人，不算唐欣母子，剩下的还有5人。

    空荡的工作间，从他们进入后就不见一个人影，安静的落针可闻。

    “要小心了，”江明野声音低得如同耳语，“算上唐欣，这里应该有五个灵体，可能从任何地方蹦出来。不是外面遇到的那些那么好对付的。”

    话音刚落，随着“滴”的一声，烤箱灯光熄灭。

    面包出炉了……

    一门之外，时间像是被刻意慢放，夏芒眼睁睁看着向她跑来的铜枭被门板一点点遮挡。脖颈上被无形的力量勒住，沉重地拽着她整个人后仰。

    夏芒一手紧攥着从地上捡起的东西，一手抠挖着自己的脖颈，想要摸到是什么勒住自己。

    起初什么都没有，然而随着夏芒不断摸索，一截软软的圆柱出现在她手掌下。

    随着这截实体的出现，坠在背后的东西从头到尾逐渐显形。

    夏芒终于能抓住勒着自己的东西，向前一拽。

    “哎呦！”

    有什么东西撞到夏芒后脑勺，她一偏头，一张圆嘟嘟的小脸正搭在自己肩头。双手交握用手臂换成个圈挂着她身上，两只小脚在空中乱蹬。

    夏芒抓着他的两只手腕，摘背包似的把他从脖子上摘下，拎在面前上下打量。

    “这么沉的小子，好意思叫小豆丁吗？改名叫大肉包吧。”

    这话纯属给臭小子添点堵，小孩子只是婴儿肥看着脸上圆润，短裤和小背心下露出的四肢都还比较纤细。

    而且，成了灵体的小孩和一包饼干的分量差不多。

    小豆丁翻白眼瞪视着夏芒，在空中荡起来想要踢她。

    夏芒在他荡到离自己最远的角度时顺手一丢，小豆丁飞了出去，在地上咕噜滚两圈停住。两条小短腿一摊，坐在地上就要开始耍赖。

    “安静点，小鬼！”夏芒从屋檐下拿出个小板凳，放在院子里和小豆丁面对面坐下。“你搞出这么个灵异场，让我们都快下班了还要跨越几百公里来处理，好意思跟我耍赖？”

    “你……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弄的？”小豆丁小手撑在身侧，说着还摇晃两下脚丫。

    其实夏芒之前也以为唐欣是源头，并且有一套闭合的逻辑。

    唐欣被半夜闯入的凶手刺伤致死，强烈的精神力和意识使她的灵体具有超高灵能，形成这片灵异场。

    而她善于做甜食，糖粉是她每天都要接触的东西。她手作的点心糖果都会具有攻击性和入侵力，这很合理，符合灵异场入侵法则和能量源的逻辑关系。

    直到捡到手中的东西，她忽而意识到，王强的家属确实说了谎。王强是第一个进入灵异场的，但不是昨天早上9点左右才进入。

    而是在灵异场形成之前，他就再一次翻进人家院子，搭梯子潜入唐欣家中。

    夏芒聚起手中的东西——细细的塑料糖棍上顶着半个糖人。

    这糖人做得太过精致，简直是按照片拓印下来的，因此夏芒一眼就认出了糖人的脸——王强。

    但它也只有脸是完整的。半边身体已经消失不见，断口处参差不齐，糊着厚厚一层黑红物质，像是干涸的血痂。

    进入灵异场的人，是不会流血的，他们会瞬间被入侵异化。

    “呵呵，”小孩高傲扬起下巴，“就凭这么个东西，就确定是我做的了？”

    第一次见到能交流的灵体，夏芒也想尝试能聊到什么地步。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你妈妈做的，她不会让王强变成这样，更不会让你碰这种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小豆丁的背心睡衣上，那里斑斑驳驳满是血渍。

    察觉到她在看什么，小孩双手抱住肚子，正好挡住最大的一滩血迹。

    “咦，你真恶心！”小孩不满道，上前抢过夏芒手里的糖人，撕棉花糖般轻松揪掉糖人仅剩的一条胳膊。“谁要吃这种东西啊！”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眼花，糖人的表情似乎发生了变化……

    “所以真正有问题的是新进的那一袋砂糖，你是吃了糖做的甜食才变成这样的，对吗？”夏芒竭力忽略那种头皮发麻感。

    之前没有人提出灵异场源头可能是小豆丁，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单凭人的精神力实体化出灵体，并形成灵异场的可能微乎其微，更别提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但如果有特殊灵能环境的加持，这就非常有可能了。

    根据唐欣的日常记录，前天晚上是她第一次试用新砂糖制作食物。

    晚餐后那段时间，她在工作间忙碌，准备制作面包糖果，第二天一早上架当早餐卖。

    监控中唐欣将几个自己做的糖果摆上货架，孩子在她身边蹦跳想要妈妈手里的糖。

    或许是被教育两句吃多了糖要长蛀牙，小豆丁悻悻放下手。

    或许是妈妈终究没抵住孩子抱腿撒娇，还是在吃过晚餐的情况下，给了他一块刚出锅的小面包。

    得到想要的甜蜜，小豆丁吃饱喝足在妈妈怀里睡着，又被妈妈轻柔抱上楼上卧室，本该做个同样甜蜜的美梦。

    但生活是不能拿本该衡量的。

    王强翻窗入室，作为枫塘镇本地人，他对超市的营业时间和唐欣的动向了如指掌。因此可以确定，他的目标只能是年幼的小男孩。

    可他没想到，久走夜路撞到“真鬼”。

    小豆丁在砂糖的作用下，成为他见所未见、难以抗衡的灵体了。

    或许是小豆丁异化中痛苦的哭号，也或许是王强见到“怪物”被吓破胆的尖叫，楼下的唐欣被惊动了。

    妈妈才不管什么怪物，她眼里只有企图伤害自己孩子的恶鬼。

    小豆丁嘟着嘴，十分依恋珍惜地低头抚摸小背心上的血迹。夏芒忽然明白那句“你真恶心”从何而来——

    那不是如她所想，小豆丁吃掉王强的糖人留下的血。

    血是妈妈的。

    小豆丁扔掉只粘着零星碎末的糖棍，拍拍手。

    “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觉得很厉害的样子。看来留下你留对了！”

    夏芒心中突然警惕，“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让里面那几个吃饱，能帮我把这里维持下去就可以。”小孩扑上夏芒后背，蛄蛹着想往她头上爬。

    夏芒像被一条外表可爱的短粗大蛇缠住身体，拎起小孩向工作间门口冲过去。

    门锁住了。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维持下去？你想维持下去干什么？把一镇子的人变成你的糖人称王称霸吗？”

    “你们来的太早了，”被拎着的小豆丁依旧从容，神态言辞根本不像这个年龄的小孩。“等这镇子里一百来人都死光了，你们再发现多好。那样我们都省事。”

    “开门。”夏芒冷冷开口。

    “不行，不能开。”小孩的声音软软的，有股自然的撒娇意味。“妈妈在里面做蛋糕，开门她就会出来。妈妈看不到我，不能让她出来。”

    与此同时，工作间内传出“轰隆”一声巨响。

    高大的烘焙晾架倒下，压住一堆焦黑冒烟、还在不断挣动的不明物体。铜枭爬在架子上，折叠刀完全伸展足有一米有余，从架子两层的缝隙间捅进拔出。反复多次后，架子下终于没了动静。

    她迅速滑下架子，跑向靠坐在水池边的江明野。

    他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接连滚落，面罩上结出薄薄一层水汽。他的左侧小腿处的行动服，就像融化的塑料紧紧裹缠着小腿，具有耐高温性质的防护服都变成这样，可想而知他的腿正承受着怎样的剧痛。

    金蜗刚才还拿着水管向他腿上直接浇，现在温度降下来，改用手捧着轻轻往伤口上淋，以减轻他的疼痛。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面包烤好后，烤箱会从里面被打开。

    一股混合香甜和焦臭的浓烟随着打开的烤箱门喷涌而出，继而一个扭曲的身影从浓烟里冲了出来。

    它比外面那些糖化人更加恐怖，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被过度烘烤后的焦褐色，皮肤表面布满了巨大的、起酥皮般皲裂的沟壑，裂缝深处流淌着冒白烟的琥珀色糖浆。

    它的四肢异常粗壮，肌肉在高温下膨胀炭化。五官在高温下融化扭曲，像一团被揉捏过度的面团，两颗浑浊玻璃球般的眼睛嵌在焦黑的面孔上，死死锁定了离它最近的江明野。

    “吼——！！！”

    一声非人的咆哮，它带着滚烫的腥风，如同一块滚烫的烙铁直扑向江明野。

    这种灵体，最难对付的不是强攻击强体魄，而是高温。

    江明野一眼望见橱柜下的软管，“金蜗去接水管！”

    同时脚下步伐诡异一错，身形如同鬼魅般向侧后方急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将钢铁砸凹的焦拳。

    轰——

    铁拳落空，狠狠砸在江明野刚才站立位置的水泥地上。坚硬的地面竟被砸出一个浅坑，碎石飞溅。坑底残留着滚烫的糖浆，滋滋作响，冒出刺鼻的白烟。

    灵体一击落空更加狂暴，转身就一拳挥向正抱着延长水管向水池跑的金蜗。

    这也让它忽略了向它奔来、一跃而起的江明野。

    “砰”的一记飞踢，江明野小腿正中灵体脆弱的腕关节，打断了它袭击金蜗的企图。

    江明野痛苦闷哼一身，小腿瞬间像要融化。落地后迅速翻滚到一边。

    灵体两次失利，暴怒到无以复加。整个身体都开始向外喷发灼烫的热气。

    它转身寻找碍事的江明野，却在扭头的瞬间对上手握水管的金蜗。

    金蜗用携带的增压器增强了水压，水柱打在焦炭灵体身上的瞬间，蒸腾出巨量白雾。

    炽热的水蒸气不仅妨碍了灵体的视线，也蒸得它痛苦难忍满地打滚，发出尖利的嘶吼。

    铜枭正是抓住这个机会推到晾架，成功把灵体压制在下面。

    对付这一个已经让江明野负伤，铜枭和金蜗也被满屋蒸气蒸得快熟透了。

    铜枭检查着江明野的伤口，幸好高温下行动服结构改变但没有破损，否则暴露在这个级别的灵能辐射下，江明野的情况会更棘手。

    金蜗看着为了救自己受伤的老大，垂下头红了眼眶。

    他波动青铜齿轮，重新打开黑箱。“老大你放心，我一定能写出打开这个鬼地方的协议！你当心伤口！别动了、别再动了……”

    金蜗用豪言壮语掩饰着语调的颤抖，江明野拍拍他的头，疼得头脑昏聩。

    他这时只有一个想法——夏芒还活着吗？

    灵体都这么强，灵异场源头呢？夏芒应付得了吗？

    看他眼神越来越空，铜枭紧张地掐他，“老大，正是需要你指挥全局呢！以前任务也有很多次，不用你动手，光调兵遣将就够了，嗯？有我们呢！”

    江明野深深吐出一口气，痛苦地干咳两声，点了点头。

    嗒——嗒——

    里间传来微弱的脚步声，逐渐清晰，逐渐放大。

    又有灵体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