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芒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手上是怎么突然空的？
自己是怎么一眨眼就被带到工作间匍匐卧倒的？
眼前轰然的爆炸是如何发生的？
这个灵异场……又是怎么瞬间崩解的……
小豆丁控诉的哭声骤然消失，她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显得空空如也。
但空腔很快被另一句惊喜的喟叹回荡填满——“妈妈能看见我！好耶！早知道就……”
几分钟前，门内的江明野为自己将要做的事短暂忏悔。
但他很快调整好状态，没有时间能让他继续耽误。
“您不去看看豆丁吗？他在做什么？”
“你们是来找他玩的？”不知为什么，在唐欣眼里他们三个似乎都是小孩子，“他在睡觉，时间很晚了，你们也该回去休息了。”
“您不去看看他吗？他那么小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唐欣无奈笑笑，低头混合面粉黄油。但对于关心孩子的善意，还是耐心回应。“不会呀，我们说好做完面包就上去陪他。我在这儿随时能看到卧室窗户，豆丁很乖不会有问题。”
江明野看向无论如何始终满满一袋的面粉，明白这面包是永远做不完的。
为什么唐欣在这里？
或许这是她深重的执念，如果当时自己在后院，是不是就能第一时间发现企图入室偷走孩子的王强。
又为什么给唐欣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约定？
很可能一旦她离开这里，就会想起某些令她崩溃的事实。比如卧室的血迹，又或者她真的找不到孩子了。
江明野忽然忍着腿部剧痛直直站起，手撑台面翻越到唐欣身边。后者似乎被这场面惊竹，短暂怔愣一下。
他一手搭在唐欣肩上，目光逼视，带着拆解再重组的力量，一字一句严肃地说，如同念动某种神圣的咒语。“不，你的孩子很危险，他就在外边院子里。他很害怕，他需要你的拥抱。”
唐欣的目光顿时充满迷茫，但还没有动作。
江明野再次平心静气地重复，“你的孩子正在遭遇危险，他已经在院子里，需要你去保护他、拥抱安抚他。否则你们可能再也见不了面。”
遭遇危险、在院子里、再也见不了面这些词像是勾起唐欣被埋葬的心事，她不再犹豫，放下手中的面盆就向外跑去。
江明野的手离开唐欣肩头，在那里留下一个硬币大的圆形小突起。
一缕额发被汗水浸湿，垂落下来贴在眉尾，黑色肉眼可见地褪为银灰。
如果夏芒在场，就会认出那是她炸糖浆触手的液态炸弹，专门对付灵体的高爆武器。
于是唐欣推开那扇门，一眼看见被高高举起的小豆丁，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抢过孩子抱在怀里时，江明野紧随其后，拉过还没反应过来的夏芒冲进工作间扑倒，同时按下炸弹的启动按钮……
轰——
夏芒觉得有一段时间，大脑被她吸收的灵体中裹挟的精神占领了。因为她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记忆，回过神时，自己正在努力挣脱江明野铜枭阻拦的手。
江明野的手像坚硬的枷锁，箍住她的肩膀，也锁住她被震碎的精神。
“夏芒你清醒一点！她们已经是灵体了，生前受了太多不公和恶意，甚至是刻意的伤害……这都不是灵体能解决的问题……”
“我们必须要接受善良无辜甚至熟悉亲密的人随时有成为灵体的可能……他们顶着相同的面容，共享过去的经历，但那已经不是他们了……我们必须解决，否则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害……”
“超市最后一次进货收到的那袋砂糖……”
夏芒瞳孔收缩，像被某个非常关键的疑点刺了一下。
回魂了。
“那袋‘糖’是灵能矿渣，金蜗已经查到送货人了……”
“我们必须还唐欣母子一个真相，对吗？”
她无法否认江明野的正确，但这并不影响她认为江明野的手段过于残酷。
然而在她看清江明野像被火苗燎过的塑料吸管般的小腿，以及铜枭金蜗被汗水浸透的通红的脸时，明白所谓残酷并不成立。
她有一瞬非常厌恶自己的圣母心，一边质疑为什么要共情要围猎他们灵体，但又止不住共情。
江明野却像看穿了她的纠结，“你不是共情灵体，只是还没有适应这个转变，把人和灵体分清。”
毕竟这个灵异场太“新鲜”了，新鲜到里面一切可怜可恨可怖的灵体，一天前还是鲜活的生命。而且形成时间短，灵体还保留着许多生前记忆和类人行为模式。
对于很多人而言，这样的灵异场造成的精神冲击，甚至强于形成多年、灵体已完全模式化非人化的灵异场。
夏芒觉得迷离，脑中不断有什么在向她哭诉，不断要求她去体谅灵体。
它们不可怜吗？它们不悲惨吗？它们不值得同情吗？让它完成一个小小的心愿不可以吗？镇上的人不是施暴者就是旁观者，谁无辜呢？不能让可怜的小孩报仇吗？反正灵异场不会长脚跑路，它会永远待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有什么影响吗？
“不可以！”她突然大喊。
哭诉声消失了。
三人一怔，不知道她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夏芒你还好吗？可能是被爆炸冲着了，精神力不稳，我们赶快出去……”
对付灵体的武器就是这样，依赖对灵能的解构和湮没消灭灵体，同样也会对灵能者产生冲击。
夏芒在忽近忽远的嘈杂中感觉自己被架起往外跑，脑中灵光一闪，一手握拳重重敲了敲自己的头——
“苍瞳，是你吗？”
外面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灵异场里的时间流速似乎和外面有差别。
夏芒坐在超市门外的花坛边沿上，注视着那个黑漆漆的门洞。
说是花坛，没花没草，只剩一圈石头围栏和满满的沙土。
说是超市，灵异场崩解，欣旺超市连带唐欣家的后院，一圈都被警署拉上警戒线贴了封条。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沾上灵能的一切都随着灵异场烟消云散，所以基本也没剩下什么。
江明野被抬进医疗舱紧急治疗，金蜗铜枭去和警署对接。
王强在周旺出事前一夜潜入人家家里破坏摄像头的监控视频交给了警署，周旺车祸疑似蓄意人为，并有再次潜入人家偷孩子的嫌疑。
王强死了，但给他作伪证，谎报他进入超市时间的姑妈——那个先前无比热络的王婶还活着，被带上了警车。
一时痛哭声有，惊恐声有，怒骂声有，难以置信厉声质问的人有。
夏芒一个人坐得离他们很远，但仍觉得聒噪。
她已经彻底清醒，手插在口袋里把玩着里面的东西——一个冰蓝色、骰子大的小方块。
吸收灵体灵能的实验被打断了，她仍不知到最后会发生什么。
灵体被冰蓝覆盖成为雕像？还是因为失去灵能而彻底消散？
但对于灵异场中沾染灵能的物品的实验，她成功了。
从卧室翻窗下去时，她带上了唐欣那本厚厚的笔记。
本来是想有什么细节或线索可以挖掘，但没想到江明野直接渣场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
在他们从超市内出来的过程中，她清晰感到笔记本上的灵能在逸散。
于是她手伸进兜里，握住笔记本，主动吸收了那些灵能。
冰蓝完全包裹上笔记本，流入掌心的灵能枯竭。夏芒手里一空，一颗冰凉的方块落在口袋底，滚了两圈。
这东西有什么用呢？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从另一边口袋里哗啦啦掏出一堆东西——
是包开了口的薯片。
她面对超市大门一片一片吃光那包薯片，像某种奇妙的告别。
回中心的路上，飞行器在二级浮空线路行驶。夏芒坐在靠窗的位置，额头抵着舷窗俯瞰地面方格般的城市建筑和蚂蚁搬家似的车流。
项蘅坐在她左边座位，看她一直蔫蔫的，掌心托着个粉色的东西送到夏芒眼前。
“试试？这可是我任务后迅速回血的秘密武器！”
听着煞有其事的样子，夏芒睁眼一看，好不容易被那包烤肉味薯片压下的甜腻感又涌上喉头，她不禁捂嘴干呕。
“项小蘅同志，就别四处推销你的草莓软糖了。你要是这次跟我们进了场子，就知道现在是打死打不死都不能见到糖这种东西的。”
江明野坐在她们前一排悠悠开口，伤腿从膝盖以下变成透明外壳加蓝绿溶液，夏芒第一眼看见他从医疗车下来，还以为他截肢了。
他解释半天这只是医学会的治疗器械，他的小腿虽然目前看不见但没截掉，还在！
项蘅闻言好奇追问这次的灵异场里遇见了什么。
江明野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似乎也不愿多说。
“不好意思，我不是嫌弃你的糖。而是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不想碰蛋糕甜点糖果一类的东西了。”夏芒不想看项蘅好意被拒绝，但也实在接不下那块糖。
“了解，没事没事。对场子里一些生活化的东西被异化产生心理阴影是正常的，习惯就好。”项蘅倒是看得很开，“实在不舒服可以去医学会做心理疏导，十险九金里有个‘身心重启疗养金’，可以抵扣心理疏导的治疗费。”
夏芒看着她粉色的脑袋一摇一晃，认真出主意想办法的样子就想笑。项蘅有种能让人温暖快乐的能力。
“其实嫌弃也没啥，”江明野忽然欠欠开口，“草莓味的食物……其实我觉得除了草莓本身，都有股香精合成的味道。项小蘅你怎么那么多年只吃草莓味不腻的？”他似乎真的很好奇。
“你不是也只吃芒果味硬糖吗？”
项蘅转头在夏芒耳边低声说：“夏小芒我跟你说，平时看着阳光硬朗江处长，其实每次任务结束都要吃颗芒果硬糖，光是芒果味不行，还一定要是芒果造型的。”
“而且，他只吃硬糖的原因，你知道吗？”
夏芒疑惑地瞪大眼睛。
“他说，觉得咀嚼软糖这个动作很残忍很暴力！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夏芒：……
“可芒果糖确实比草莓糖好吃。”江处语带不服气。
“草莓味好吃，草莓味清甜有水果香气。芒果有股汽油味！”
“芒果味好吃。”
“草莓味好吃！”
夏芒：……
你俩打一架吧，小学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