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心里紧张的打鼓，宋之涵还是要去，她没得选了，跟宋雅致的关系正在与日俱增的恶化，林茉取代她是早晚的事，她不能坐以待毙，既然宋家行不通，林家的这条路无论如何也得试试。

    按照大妈给的地址，宋之涵找到了林家的单元，在楼下扫视了好几遍，确认真的没有电梯之后，宋之涵叹了口气，认命的提着裙摆爬楼梯。

    老小区，楼梯窄而陡，宋之涵踩着高跟鞋，头回有了踩高跷的感觉，她哒哒哒的一鼓作气上到四楼，没站稳险些摔倒，及时握住扶手才稳住。

    人是站稳了，手上却沾了许多灰，黄土色的灰尘在白皙的手上格外显眼，她只得两只手上下拍动把浮灰拍走。

    这么一番折腾，总算是到了。宋之涵喘了口气，拢拢头发，敲门。

    门打开，她终于见到传闻中‘恶贯满盈’的钟秀文。

    她染酒红色头发，额前两缕是卷曲的，眉毛黑的有些生硬，大概是刚纹过还没恢复好，眼睛长得好看，窄窄的双眼皮在眼尾拖着些许妩媚，鼻梁高而直，即使是在家里嘴巴上也抹着红艳艳的口红。

    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吗。

    宋之涵一时之间呆在了原地，痴痴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心里的情绪万分复杂，她不得不承认，仅从外形来看，她的确比宋雅致更像自己的母亲。或许血缘就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即使在心里演练了千百次，但真的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还是会被震撼的说不出话。

    钟秀文看着面前这个傻掉的女孩儿，两道眉毛叉起来，话里带着凶：“找谁？”

    宋之涵回过神，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饱满的苹果肌快要和眼睛贴到一起。

    “我找钟阿姨，咨询一下小饭桌的事情。”

    听到是生意，钟秀文面上的凶光收敛许多。

    “哦，我就是，进来吧。”

    宋之涵哎了一声，跟着她进屋的同时，悄悄的扫视屋里的环境。

    地方不大，但很干净，几张小桌子顺着靠墙的位置摆在客厅，还有张小黑板，写着今日菜系，今天中午的菜是糖醋小排、卤鸡腿、胡萝卜鸡蛋，以及哈密瓜。屋里的摆设也很简单，估计是因为要做生意的缘故，都清空了。

    钟秀文抬抬下巴，示意她坐。

    宋之涵捞了个红色的小凳子，两只手搭在腿上乖巧的像个小学生。

    “孩子多大了？在师大附小还是回小？”

    宋之涵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的，我还没孩子呢。我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吃饭的地方。”

    钟秀文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个女孩儿，面容饱满、身段玲珑，看着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这样一个人来她这破地儿？怎么看怎么不真实。

    她讨厌麻烦，毫不犹豫选择送客。

    “你走吧，我这儿不做大人的生意。”

    咦？宋之涵猛地抬头，睫毛微颤，一双眼睛盯着她满是疑惑：“为什么？”

    心知这单生意做不成，钟秀文也懒得藏着掖着：“伺候不了。”

    这理由宋之涵不接受，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道具给钟秀文看。

    “我是看到小红薯上的家长推荐才过来的。钟阿姨，我就在附近工作，公司中午不提供午餐，外卖我也吃不习惯，我太想吃家常菜了，拜托您了，收下我吧，从小我爸就说我好养活，真的。”

    其实不然，顾谌没少说她公主病，难伺候，小时候不爱吃红萝卜，即使是打成碎渣，她也能敏锐的察觉，怎么哄都不肯吃。说好养活，纯粹是瞎编。

    钟秀文动摇了一下下，但还是拒绝。

    宋之涵伸出两根手指头，信誓旦旦：“一个小朋友多少钱，我出双倍的！”

    钟秀文动摇的更厉害，她脾气不好，所以生意惨淡，从开业到现在仅仅收了四个小朋友，还有一个是朋友家友情赠送的。要是收了她，也能多挣点。她脑子里的两个小人在吵架，最后，看着宋之涵巴巴的拉住她衣角的手指和泛着水花的眼睛，选择妥协。

    “明天中午来试餐，合你胃口了就留下，每周一到周五中午十二点准时开饭，碗筷自备。”

    宋之涵高兴地点点头：“好的好的，我明天一定来。我现在给您转钱好嘛。”

    太好了，终于迈出了这历史性的一步，开心！

    钟秀文拂开她的手：“试完再给，不用算两份，你这小身板也吃不了多少，正常给就行。”

    抬手又落下的瞬间，宋之涵嗅到空气中的芳香，那是一种浓郁的、独特的玫瑰香，如同钟秀文这个人，玫瑰气郁，但浑身带刺。

    一步一顿的走下楼梯，宋之涵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她竟然真的做到了，在听了择菜大妈的言论之后，她险些以为这条路也要走不通了，天无绝人之路，人倒霉到了极点也是会触底反弹的，担忧淡了几分，宋之涵边走边复盘。

    住在这样一个被称之为城中村的地方，足以看出钟秀文并不富裕，说句清贫也不为过，和宋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股淡淡的忧愁又浮上心头了，从小到大，宋家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她没为钱财担忧过，可真等到了认亲的那一天，她也不得不舍弃曾经优渥的生活，毕竟那是属于林茉的一切。

    认清现实，宋之涵发现自己不能辞职，至少在有更好的选择之前不能，她得攒钱为以后做打算。

    可是想想要继续忍受朱莉的怪脾气，真的好难过。还有林芥，虽然没有正式下通知，但公司里已经有传言下周一这位从巨匠挖来的项目经理就要正式入职了。和他共事，想想就尴尬。

    十年过去，他们竟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遇。

    “宋之涵，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请你别再打扰我了。”

    当年发生的一切，他狠心拒绝的话，宋之涵一个字都没忘，牢牢的记在心里。

    倒也谈不上是恨，宋之涵只是觉得没面子，那些话犹如一记耳光甩在她脸上，让她明白十六岁的心动是多么的自以为是。

    过往十六年的人生，甚至包括到现在的二十六年，没人给过她那样的难堪，林芥有拒绝她的权利，但场合不该是当着她从小到大的死对头赵闻笛的面。她还记得此后被赵闻笛那几个人嘲笑了两年，李黛真带着她天天跟她们几个干架，直到高中毕业后这事才无人提起。

    在看到程扬手机上的照片时，她的内心是有波澜的，但这波澜主要在于，凭什么十年过去了，他那张脸还是无可挑剔，甚至沉淀后的气质变得更加迷人。

    好吧，宋之涵承认自己恨他，想看到他越过越惨，看到他沦为俗世中最普通的那一个。

    可是没有，好运始终眷顾这个男人，他非但没有没落，反而做到了领域中的佼佼者。但仔细想想，这样的结局似乎才配得上他，他曾那样优秀，又怎甘心做不起眼的泥沙。

    宋之涵释怀的叹了口气，算了，她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这些陈年烂事干什么。再说了，已经十年了，林芥还会记得她吗，他这一生中应该拒绝过很多人吧。

    她算什么？

    可如果他真的忘了她，宋之涵只觉得比当年拒绝她还让人生气。

    ......

    离开这里，宋之涵回了家，月姐带着两个人在为花园除草，土壤里精心呵护着舅舅送的名贵花种，落地窗后，大厨在准备晚饭，食材来自全球各地。这是宋之涵过了二十多年的普通生活，可有了今天在钟秀文那一遭之后，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泡沫般虚幻。

    客厅里，顾谌用葛优躺的的姿势倚着沙发看电视，见她回来，只动了动眼皮子。宋之涵看他到他皱巴巴的衬衫，忍不住冷嘲热讽：“爸，你不赶紧收拾一下自己吗，我妈快回来了。”

    妻奴是这样，不管多么不修边幅，在宋雅致面前必须要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随时准备侍寝。

    顾谌闷笑，话里带着懒：“失宠了，再怎么拾掇也没用。”

    正说着话，从楼上传来一阵动静，宋之涵抬头，看到穿着睡衣擦着头发的宋雅致往楼下走。

    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在公司吧...

    不管了，马屁要拍到位，宋之涵屁颠儿的要去献殷勤：“妈妈，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早！我给你吹头发好吧~”

    刚要走，被顾谌拦住一把按进沙发里：“小狗腿，轮得着你吗？”

    宋之涵被蛮力按下去，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中，刚想挣扎着起来，又被边上的抱枕砸到，再次陷进去。

    旱地游泳，说的就是她现在这副奇怪的姿势。人还没调整过来，就听见顾谌幸灾乐祸的嘲笑：“老婆，你说我们之涵不会是个笨蛋吧，谁会被抱枕砸晕过去啊哈哈哈哈。”

    笑的得意又嚣张，宋之涵顶着凌乱的头发，羞愤难当。

    这是亲爹能说出来的话吗，顾谌为什么比她这个二十多岁的人心智还不成熟？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站起来，往顾谌身上扑，誓要和他厮杀一番。

    顾谌扯着宋雅致的衣角往她身后藏，还不忘告状：“你个逆女，谋杀亲爹！老婆你说句话啊！”

    卖惨谁不会，宋之涵也挽着宋雅致的胳膊撒娇：“妈妈，是他先说我笨的。”

    “我说错了？”

    “你这么说是在质疑妈妈的基因。”

    说完这句话，宋之涵恨不得咬舌自尽，她一个抱错的，好像没资格说这话。但想到这，思绪又开始发散，宋雅致和顾谌，两个人都是国内顶尖名校毕业的，反观她，从小到大成绩平平，高中毕业后直接去了国外，边玩边读的混了七年。对比之下，同样是名校毕业的林茉更像他们的女儿，心情再一次down了下来，宋之涵连跟顾谌斗嘴的心思都歇了。

    见她不说话了，宋雅致把顾谌赶走，安慰宋之涵的动作有些生疏。

    “之涵，你爸爸不是真的说你笨，你一直都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妈妈还记得，你三岁上幼儿园的时候，是班上唯一一个不哭的孩子，还有在国外那么多年，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和取得的个人成就相比，妈妈更希望你独立、健康、自信。”

    宋之涵听得心软软，她抱住宋雅致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肚子上，放肆的汲取她身上的味道，那是妈妈的味道，尽管以后不再属于她。

    其实出国之前，她和父母的关系没那么生疏，她在拥有物质条件的同时，也在被用心的呵护着，宋雅致忙碌，但周末的时间一定会留给她，顾谌不着调，可小时候的小辫儿都是他扎的，学校布置的手工作业也都是他带着做的，宋之涵从没觉得自己是不被爱的孩子。

    转折发生在出国后的几年，或许是她在国外独处惯了，以至于对着至亲至爱的人，也要裹上一层厚厚的鳞片，也或许是宋雅致太忙太忙，忙到一整年都抽不出空和她见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宋之涵不再往家里频繁的打视频，回国的次数也慢慢减少，曾经肆无忌惮的撒娇玩闹现在也要斟酌好久，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和他们走远，也能感受到宋雅致面对她时的小心翼翼。

    宋雅致看着长在自己身上的女儿，有些无从下手，支着一双手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但眼神已经软成一片，记得上次和女儿这么亲密，还是她上中学的时候。

    宋之涵很快就从她的怀里出来，一边笑一边往厨房走：“我才不放在心上呢，我爸是全世界最幼稚的人，我才不跟他计较。”

    宋雅致笑笑，意犹未尽的收回了手。

    宋之涵没忘记钟秀文说的碗筷自备，她踮着脚在厨房的壁橱里寻找，边找边问：“月姨，你知道我那套HelloKitty的餐具放在哪了吗？”

    那是顾谌之前去日本出差带回来的，她最喜欢了。

    月姨忙着除草，宋雅致看着她像只小仓鼠一样翻来覆去的找，眼里带着几分笑：“在第三个橱柜中层，蓝色描边碟子后面。”

    宋之涵按照指示，果然看到限量版的黑皮Kitty，欣喜的把盒子拿在手里，她眼睛亮亮的转过来对宋雅致笑：“找到啦，妈妈你好厉害！”

    不愧是智商超高的大脑，琐碎的小事也能记得这么详细。

    宋雅致淡漠的脸上露出母亲独有的柔软，这样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傍晚，她看着宛如发现至宝般欣喜的女儿，感到幸福。

    或许宋之涵找到了自己的至宝，但在她眼里，之涵才是那个无与伦比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