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下楚岚，说实话在王仙的意料之中。

    这小子根本就没自己琢磨得那么阴暗，如果能有一条大道，张楚岚是很愿意站到阳光下的吧？毕竟她刚刚在楼上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好啦，楚岚，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也别去想什么黑深残的可能了，只要陈朵愿意活，我一定保证给她辟出一条生路。”说着她拍拍腿站起来，让阳光也落到自己肩头。

    四叶头青年眉心一跳，急切道，“光说我了你也是王姐！生路的代价不是牺牲你吧？不会有什么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大招是牺牲自己拯救世界吧？！”

    那种事他想都不愿意想的啊！

    “……楚岚，你竟然是宅男的吗？”

    王仙一脸震撼得给对方加了猥琐属性，她同样拍了拍张楚岚肩膀，“而且我要是真因为陈朵牺牲了，以我目前的家主地位，陈朵会直接上王家猎杀名单，灵魂都永世不得超生的吧！”

    ……说的也是。

    张楚岚很可爱得露出单纯傻眼的表情，他现在大脑有些混沌，没有一点平时的灵光——所以单细胞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说话不能思考，每一句话都必须发自真心？

    而他现在只想说的就是：

    “你真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吗？”

    明白对方得不到答案就不会罢休，王仙认真盯住张楚岚的眼眸，“会，陈朵这事儿不是过家家，我肯定要付出点什么的。”

    在张楚岚瞳孔骤然收缩，准备追问之前，王仙又爽朗一笑，“可这个代价我愿意，楚岚，我不是傻乎乎只想做好事的那种人，陈朵这件事我也是有所图的，跟我想要的东西相比，无论付出什么我都会有心理准备。”

    然而张楚岚想不明白王仙在这件事里能图到什么，没人比他更懂得榨干陈朵了，而榨取会带来惭愧，但他仔细打量眼前这人，他在王仙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阴翳。

    两人相对而立，王仙明黄的长发沐浴在光下，几乎闪着光晕。

    张楚岚愣愣问了句有点像打探人隐私的话，问完他才觉得不合时宜，眼睛惊愕得瞪圆。

    “那你想图什么？”

    ——图的要是不大，我也能出出主意。算计人的事嘛，我顺手就做了。

    张楚岚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把这话说出来，他迅速垂眸——那太赤裸了，而他习惯性为了应对逼仄的命运留一手。

    王仙声调平静的说，“我图一个有始有终。”

    拉着张楚岚往酒店走，青年乖顺并不抵抗，她感觉对方态度也非常明了了，便边走边说，“嗐，你也不知道我家情况，其实吧十佬王家……”

    王仙笑了一声，“是真不怎么体面。”

    王家在过去以压迫别人获取安身立命的生机，拘灵遣将练起来是脏手的，可异人界随便一个人都能骂一嘴她太爷，唯独她自己绝对没有资格。

    太爷对她的心是真的，王家的恶也是真的。

    在随着家主之位落定，王仙能了解更多内幕后，她一度感觉到割裂，一种三观的撕扯感。其实她是很虚伪的，王仙侧了点头对张楚岚笑笑，“我如果真正义凛然就该大义灭亲，如果真受不了家族历史也可以拒绝家主的位子，可说实话前者我做不到，后者纯粹就是逃避，我就想着虽然不能尽全力弥补一些事情，好歹我先得做点什么吧。”

    “我需要去做好事的，我也希望家族能走上我规划的那条路的……慢慢来吧……所以你看，楚岚，是我更需要陈朵。”

    王仙长长呼出一口气，镇里的酒店相当落后，连电梯都没有，她几乎是牵着张楚岚一步上一个台阶，他也就这样乖乖被她拉扯着。

    是真的很乖，只有右手的三根手指被拉住，从那里传来一道很轻微的力量。

    张楚岚就感觉，是自己整个人连同灵魂一起被扯住了。

    他顺着王仙给出的这条思路，理智的那一面还在拼命思考——好像这样确实说得通，这样讲王仙就不是为了帮他才救陈朵了，这样讲即使未来王仙需要付出代价，自己也从这段人情债里被完完全全摘出去了，就是宝儿姐可能会损失一些临时工的移情，但要是他们能傍上两个大老王，能得到的帮助一定比以前更多，宝儿姐跟陈朵关系也不错，不是吗？临时工，十佬王家，药仙会，公司……

    大脑内海量信息翻涌倒错，张楚岚仍是表情懵懵的，在自己低头的瞬间一切思绪骤然终止——

    王仙只是随意的一握，所以力道不需要到“紧”的地步，所以自己的拇指与食指，就漏在手心之外了。

    它们没有被握到。

    *

    右手搁在房间门把儿上，里面有被蒙了一层的讲话声，王仙在门口停了一阵，给自己缓一下才回头，“她会相信我的，陈朵会选那条生路的，对吧，楚岚？”

    他的手顺着对方松开的动作自然垂回腿侧，张楚岚眨了眨眼，熟练找回自己的幽默感，“要是事与愿违，小的这回很难帮您搭上话哇。”

    自己刚引人去死呢！

    王仙朝他皱了皱鼻子，故意做了个鬼脸。

    *

    门内，她一出场简直就是万众瞩目。

    “仙仙～”

    球儿动作最快，迅速贴贴到她另一边挽住她臂弯。

    毕竟是有正经男朋友的人了，王仙条件反射就往王也那看，王道长正蹲在角落里，嗦粉嗦得一脑门子汗，蹲着吃饭的姿势有种全屋命最苦的即视感，得空儿还往她这挑了下眉。

    明白的，保持距离。

    主要是，王震球不是那种你想甩就能甩掉的人。

    他以一种e人特有的明媚雀跃，挽着她就溜达到陈朵面前，还能语调轻快续上先前话题，“哎呀，朵儿～你看我们仙仙看着就一副超贵的样子，她是屋子里身价最高的人哦。”

    “还真是。”黑管儿倚墙抱臂，闻言闷笑一声。

    王仙头回觉得人竟然能被夸到局促，想到跟老王的盗版情侣款耐克，发型大约也些许鸡窝，她是不知道球儿从哪看出的贵气，只能僵着脸对陈朵尬笑。

    “那个，你甭听球儿胡咧咧，选择的话，有答案了吗？”

    她跟张楚岚几句话的功夫，陈朵早已换回那身能抑制住她身上蛊毒的特制服装，她坐在床边，闻言扬起一对清凌凌的眼睛。

    “你认为我不该选择死吗？”

    “没什么该不该的，只是昨晚的时候，他们给你描述出的生路，生机大约不怎么够，我不一样，我的承诺能真正牵扯到多方利益，这条生路是真实的。”

    陈朵歪了点脑袋，身体上的溃烂因为早晨那一场漫游，已经蔓延到了脸侧，那些痕迹星星点点排布其上，像一幅遭到破坏的塑像，她仍是很平静的，“那你可以描述出什么生路呢？”

    王仙手插兜站在她面前，和这样的目光对视，陈朵说死时毫无畏惧，谈及生也仿佛在聊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很抽离的。

    “如果你仍旧认为自己是一个蛊童，我可以彻底掌控你。”

    屋里的气氛因为她这句话骤然紧绷，兴许这不是在意着陈朵的临时工们想听到的话，他们也许期待点更温情的，尤其在王大小姐双瞳变红发动巫术，整间屋子温度缓慢下降后。

    铺着厚重地毯的地面如同漆黑漩涡，仿佛随时有鬼物从中跃出，阴森森的。

    “我跟廖忠不一样。”

    两张精巧的脸庞靠近，两个都是非人感，王也嘴角抽抽心说这人还演起来了，但他媳妇儿那脑壳里有时就会有这些奇思妙想哇，他又阻止不了，咳了一声准备往王仙那丢个中宫，防备着有人欣赏不了自家媳妇儿单细胞的美，结果陈朵自己扭头，她始终死水一般的情绪，竟被王仙这句话触动到了。

    “一样的。”

    陈朵垂眸，“廖叔希望我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你控制我，正常人不这样的。”

    鬼魅才缓缓爬离这间房间。

    正常与不正常。

    陈朵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说实话王仙有点意外，就像她也搞不懂诸葛青的恋爱观一样，下意识只能摸摸脑袋，“但是陈朵，”她发誓自己这一秒绝对足够诚恳，“我们异人就不可能正常啊，你看看屋子里这些人。”

    黑管儿，肖自在，老孟，球儿，甚至在被她指尖划过，顶着不正常的名头的球儿还能冲她们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冯宝宝安安静静跟张楚岚站在角落听她讲话，情绪始终没有任何波动。

    这间屋子就没正常的人！

    “也不能这么说，我就觉得自己挺正常的……”王道长超小声跟自家女友顶嘴。

    “可是我想做一个蛊童。”陈朵又强调一遍，“我不想融入正常世界。”

    事已至此，老孟唉叹一声，“算了吧，王小姐。”他不忍地别过脸，“人能选择自己的去处，也算、也算……”一个好字到底没出口。

    然而电光石火间王仙突然全部弄明白了，她发现陈朵主观上确实是想死的，她只想回到和同伴一起身为蛊童的那个时间点，过着不需要思考的人生，活着可以，突然没了也行，她还发现，陈朵居然是不恨药仙会的。然而转念一想，王仙又觉得自个儿先前的那个惊讶也很不得劲，陈朵当然不恨，她的所有情绪早就在药仙会的训练中被磨光了，即使有过类似念头，她想反抗时药仙会还很强大，等到她能反抗了，药仙会又不存在了，只剩她一个被改造后的畸形人，与世界又格格不入。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哪怕明知这个蛊童危险至极，但凡有点良知，都很难不认为陈朵命太苦，命运很不公平。廖忠凝视陈朵，在他产生同情的想法而拼命想办法把陈朵拉出深渊时，他从局外人转为当事人，他太想扭转陈朵的思想，所以走上另一个极端，给陈朵植入一个“正常”的想法。

    当一个人得去变得正常，那他肯定就不正常。

    陈朵察觉到廖忠的意图，她做出选择，结果是她觉得自己融入不了正常世界，也不想融入，于是悲剧拉开序幕。

    但是陈朵这样一个蛊童，童年的阴影根深蒂固，她怎么可能轻易就修正自己的想法，觉得生命是可贵的，应该去拥抱美好的世界。更何况真实世界跟美好也不太沾边。

    廖忠用力过猛了，以至于这两人抛开恩义二字，竟然是你不知我，我也不知你的关系。

    陈朵，倒霉。廖忠，白死。

    这事儿就这么简单。

    “但是哪怕重来，我估计老廖还会这样选。这真是个死局，陈朵，万恶之源药仙会只是客观上不在了，主观上它始终控制着你，我估计老廖临死也在不甘心吧，他不会接受你关于死的选择的，他只能尊重，也没其他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