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赏与断头饭

    师徒二人在安府门口徘徊了大半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师父,你说我们是不是被阴了?”

    老头揣个手,“你现在才想明白,二百八十文都给出去了。”

    小楚蹲在地上,垂头丧气的。

    “师父,他们若是真的诚心赏金,且赏金丰厚,那这安府的门槛不得被踏破了?可你看,我们都站了这么半天了,一个人也没有……”

    小楚手里拨弄着墙角拔的狗尾巴草,与周才宝分析。

    他心里也纳闷呢,两人蹲了这么半天了,竟然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天上的馅饼看来也不好吃吧?

    然而不仅是没有人。

    两人同时听见了不远处传来吹吹打打的哀乐声,以前在乌山,山下的村子里有人去世的时候,他们就会用这样敲锣打鼓的哀声来送别亡者。声音越来越近了,小楚骋目望去,果然是一群人在抬着棺材慢慢走近,朝着安府的方向。

    师徒两人对视了一眼,呆呆地看着那群人把棺材停在门前。孝子贤孙便跪在棺前,痛声哭号起来。未过多久,安府的侧门中便走出一人,步履从容,神色安适,仿佛对这样的事早就司空见惯。

    他走到棺材前,从袖袋里取出一袋钱。钱袋子沉甸甸的,想是一笔丰厚的安葬费。

    那些人拿了钱,倒也没再耍无赖,抬了棺材吹吹打打地照着原路返回了。

    那管家长袖一振,回身时瞧见这对呆呆望着的师徒,心中猜测二人怕也是来吃赏金的,便对二人简洁道:“事成赏金十两,事败安葬费一两。”

    小楚假装抹了抹眼泪,对她师父说:“师父,若是我们事败,你就拿着这一两去寻师兄吧。到时候在乌山你们给我盖座宽敞点的坟,逢年过节……”

    “行行行,”周才宝挥挥手,“我再把你师兄也踹下去陪你好不好啊?还宽敞点的坟!”

    “两位,想好了吗?”

    纵是破了师门不惹事的戒律,然而是为了寻回师兄,师徒也就异口同声地答想好了。

    安老爷高坐中堂,数不清多少次在这些江湖客面前,装作神色淡淡地吹吹茶盏里不存在的热茶,然后故作高深地开口:“二位从何而来?”

    “乌山。”

    “我可没听说,乌山有两位不世出的高人啊。”

    小楚不知如何回答,每当这种时候她就格外想念师兄,他比她更会四两拨千斤,面对这种“大人物”总能游刃有余地交际。师父嘴笨,在外人面前比她还内向几分。她的手指自衣袖中悄悄捻出一枚暗器,一只脚向后退,手腕运力,状似轻飘飘地掷出一枚暗器。

    安老爷只觉得耳边轻风一阵,身后的廊柱便传来一声巨响,再回头看时,一枚锋利的暗器已深深楔进廊柱中。

    “还真是会功夫的……小姑娘,你叫什么?”

    “乌山,夺命剑唐济楚。”

    师父惊异地看着她:“什么时候起的名号?”

    “刚刚。”小楚偏头悄声说。

    “姓唐?”安老爷慢慢坐直了身体。他看着眼前的这少女,她眼尾上斜,眼睛轮廓却圆润,抬起下巴看人的时候,总像是在挑衅。脸庞的轮廓倒是柔和,有几分稚气未退之感。

    “怎么?姓唐不能领赏金?”

    周才宝听他提起“姓唐”时,眉目微不可见的一皱。他有那么点想放弃,但又不想拂了小楚的兴致。

    “不不,我只是想起了一位……一位女侠。都是故去的事了,呵呵。唐姑娘,如蒙不弃,可为在下跑一趟故雪祠?”

    小楚只捕捉到了“故雪祠”这个名字,“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要我们做什么?以至于你要出十两银子赏金?”

    她自小生活在山中,即便偶然与师兄下山,却也对金钱无甚概念。她哪里晓得,十两银子对这些人而言,不过是苍蝇肉一般的赏金。

    安老爷问她:“你可听说过云中岳的高名?”

    小楚兀自念了遍那名字:“云中岳?这名字真有江湖气,听起来就是个名震江湖的大侠。”

    周才宝在一旁默然而立,鲜见地没同她呛声。

    安老爷笑着摇了摇头,说:“他可不是什么大侠,不过是个弑父悖伦的贼子。”

    小楚没听过这人的名字,她转头去瞧师父,他没回应她的眼神,只是望着不知哪里,嘴边挂着淡淡的笑。

    小楚回过头来问安老爷:“你要的东西,和他有关?”

    “我要你缉拿云中岳,只要能把人活捉,赏金我任你开价。”

    她好像明白为何会有人被抬在棺材里回来了。既是弑父悖伦的贼子,那他定然是个武功高深的魔头了,如她这样的江湖小虾米,去了不就只有给人下酒的份?

    她有些退缩,扯扯师父的衣袖,这次师父却没怕事,他看着安老爷,说好,“那我们就去替你会会这弑父悖伦的云中岳。”

    “阁下方才提到故雪祠,想必这云中岳定然藏身在故雪祠里了。”

    安老爷点头称是,“每晚三更,云中岳都会前往故雪祠祭拜故人。”

    师父却问:“什么故人?”

    “或是他父亲,或是那些人……谁知道呢?”

    “好。”周才宝应声。

    小楚一愣,她也没想到师父会这样快就同意。

    安老爷提前给二人一大笔酬金,小楚亦步亦趋地跟在周才宝身后,逮着机会就问。

    “师父,你认识云中岳?他是你朋友吗?”

    周才宝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怎么这么问?”

    “你看你刚刚听到他名字的时候,脸都发白了!难道,你曾经败在他刀下?”

    长街上的这一方天空又有些阴沉起来,千嶂城得之不易的晴日马上就要过去,这里的阴霾才是长长久久的。

    周才宝叹了口气,乜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胡说,明明是我打败了他。一整夜,我和他缠斗不休,最后是我险胜一着。”

    小楚那表情满是怀疑。

    “你不信就算了,年轻人……”

    “那我们今天定有胜算了?你一个人都打得过他,再加上一个武林新秀我,岂有不胜的道理?”

    “你是武林新秀?你不是什么夺命女侠吗?”

    小楚先前还不觉得羞耻,被师父这样一呲打,脸上也火辣辣了起来。

    “没准有一天,这名号也会响遍中州呢?”

    师父在那数他的酬金,一面回道:“到时候别说我是你师父就行了,衡镜那孩子脸皮薄,你最好也别提他的名字。”

    小楚有点急了:“谁说的,师兄肯定乐意着呢!”

    师父把铜钱数得嘎嘣响,间隙中飞快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人家乐意?”

    小楚结巴了:“我就是知道。”

    他们两个人的事,她一直没告诉师父。倒不因为这是个秘密,而是她难以形容这种情绪。她想到师兄的时候,先从心底涌上来的,不是想要找到他的急切,而是千丝万缕的难以言喻的涩然。

    师父数完了钱,满意地掂了掂钱袋子,说:“走,咱们先去下顿馆子。”

    “断头饭?”

    师父嘶了一声:“你这孩子,嘴上没个忌讳。咱们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去捉那个云……云什么!”

    比起拿赏金,闯荡江湖,恐怕今晚吃什么更能引起师父的兴趣。一位老江湖人,除了哪座城有哪个传奇,哪位大侠外,最精深的恐怕就是这吃上的功夫。讲起千嶂城这味菜品,他比掌勺的厨子还了解几分。

    两人没了生计之忧,一路吵吵闹闹地找到了当地久负盛名的酒楼东张记。据师父说,这家酒楼原本是路边卖馎饦的,后来东家跑商四处学得厨艺,将这生意越做越大,也就从路边摊开成了酒楼。

    “听起来,师父与这老板也有些交情?”

    师父摆摆手,“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小楚一想也是,这是她这些年头一次见师父走这么远的路。从前就算是师兄和她下山历练,他也鲜少会陪同他们。师父的过去对于他们而言是空白的,神秘的,小时候她和师兄缠着他问,得到的也只是离奇到离谱的故事。

    “十多年前,师父走过很多地方?”小楚的语气有些试探。

    ”那是自然。”

    两人找了位置坐下,师父先是朝四处看看,然后叫来看店的跑堂,把他所熟知的那些菜全都点了个遍。不料那跑堂面上却是抱歉的神色:“您点的那个烧鹅和馎饦……早十年就已经做不成了。”

    周才宝身体向后仰了仰,问:“做不成了?没有鹅还是没有面了?”

    跑堂却说:“是东家。东家十年前跑商的时候就过世了,如今这里没人再做得出那碗馎饦了……至于鹅嘛,东家过世后,有厨子是烧成了,客人却不领情,后来我们也就不做了。”

    听见故人作古的消息,师父慢吞吞地“啊”了一声,然后喃喃自语地道:“是先去享福了……”

    看着师父陷入沉默,她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胸腔闷闷的,在诸多武功与学问里,师父唯独没教过她怎样面对与接受死亡。

    她刚想好怎样开口安慰他,只见他大手一挥,“那就把你们店里好酒好菜全上了,算是……算是照顾他对生意了。”

    跑堂的开心了,响亮地答了句“嗳”。

    周围几桌的人听见了,不免有碎嘴的人念叨:“怕不是又一个接了安府苦差的人吧?”

    一旁还有人应和:“看样子是了,先吃顿好的,毕竟一会……”那人在颈侧比了个砍的姿势。

    小楚方才因为惹事惹上了大麻烦,现下是学乖了,一句都没回嘴。

    倒是坐在最边上的,一个衣着穿戴得体又朴素的年轻人不屑地轻笑了一声:“我道是什么苦差,安家不过就是悬赏了一个二十年前的高手罢了。如今江湖之中,武功愈发精进,豪杰侠士辈出,若被一个隐匿江湖二十年的云中岳吓倒了,还有什么江湖可闯?”

    师父听了连连点头:“这话在理。”

    一旁看热闹的人却十分不忿:“说大话的本事谁没有?你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可有抓到过云中岳?”

    那年轻人稍稍侧过身,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笑起来先露出白亮亮的两排牙:“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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