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

    “可我打小就怕黑。”唐济楚声音低低的。

    他就是吃这套,以前在山上,无论她闯了多大的祸,只要用这样的语气声调和他服软,他就什么气都没有了。

    伏陈侧首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柔声道:“那你住我那间,我去偏房。”

    她立刻绽出一个笑脸来,嘻嘻笑道:“那是最好了,还是师兄疼我。”

    伏陈看着她,他离开的几个月里,她瘦了许多,原本脸颊上鼓起的那团肉也消却下去。想来是师父不会照顾人,她跟在师父身边没少吃苦。

    他想起什么来,从一旁的匣子取出一个布包,在她面前展开。唐济楚上前一瞧,便见那几枚“裂红”正躺在他手心。

    其中一枚已然破损,大概是掷出时力道太大,扎进漆柱中便坏损了。

    几枚暗器失而复得,唐济楚心中大喜,她本以为又要花钱去铸,没想到师兄都帮她寻了回来。

    伏陈开口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只找回了几枚落在车上的,那些落在地上的怕是早被人捡走熔了。过几日我找人帮你重铸几枚。”

    唐济楚连连点头,眼神却丝毫不离那几枚暗器,她自小就钟爱这些小玩意儿,看得伏陈笑着叹了口气。

    却说门外的柳七,跟着唐济楚进入城主府,等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朝里面喊了一声:“唐姑娘……你还在不在?”

    柳七出入故雪祠也不下三四次,自是不害怕这种阴暗幽深的院落,只是夜风太凉,他也有些站不住了。

    伏陈听得他喊人的动静,这才皱眉去问唐济楚:“你还带了旁的人来?还是个……男子。”

    那柳七不叫这一声,她还真忘了这个人。她方才叫他守在院落另一侧,这人不声不响的,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唐济楚讪讪道:“是我意外遇见的那个小贼,我看他本性不坏,他又说自己没了去处,我便让他跟着我了。”

    伏陈的表情有些不悦,哦了一声,说:“那叫他去住那间吧。他总不会也怕黑吧?”

    “不怕不怕,他说了有个住的地方能吃饭就行。”

    唐济楚一面说,一面疾步走向门外,朝那柳七说了什么。柳七无有不应,当即抱着行囊住到了那边的厢房。

    再回来时,师兄脸上还是那副柔和的笑容,他说:“你总带着他也不是个事,难道他没别的去处,就要一辈子跟在你身边吗?”

    唐济楚没想过那么长远的事,只觉得柳七这人有点小聪明,听他插科打诨也有意思,便同意他跟在自己身边。听师兄这样问起,心中也没了主意。

    “明日我寻叶先生,让他为你这位朋友寻个活计做,好么?”

    那自然是好,唐济楚立刻应下来了。可师兄那句话,却也让她想到了自己。

    “师兄……那我一直跟着你,好像也不是个事。师兄,你和这少城主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今晚出现在车上,真是把我吓了一跳。你做了快二十年的白衡镜,怎么突然变成了别人?”

    伏陈叹了口气,“我说了,师妹会怪我瞒着你吗?”

    唐济楚想了想,说会。“尽管想说不会,可师兄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提过自己的身世,那时又毫无征兆地下山……”

    她顿了顿,把最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师兄说钟情于我,喜欢我,却连真实身份都未曾告诉我。”

    她的两只手交叠握在一起,显然有些紧张。

    他忍不住去握她的手,可手伸到一半,她立刻站了起来躲了过去。

    他的手于是就僵硬地停在半空,然后缓慢地收回。

    “事情其实很简单,但知道真相的人总是多担一分风险。我不想叫你承担这分风险,仅此而已。我幼时丧父,母亲远走,四岁时祖父将我抱给师父,为避难,也为叫我习武,在山上师父给我起了别的名字。我以为此生不会再回到千嶂城,我也只想着做白衡镜,可数月前祖父身死,我不得不下山。”他缓慢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你若是知道此事,一定会不管不顾地陪我下山,所以我才不肯告诉你。”

    这样一想,师父早就知道了师兄的身世与他的下落,带她跋涉千里来到千嶂城,甚至前几日叫她应下了安老爷的差事,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决定,现在都解释得通了。他把自己送到师兄身边,自己却又走了。

    “没想到,你还是来了。”他唇边带笑,看着她说。

    她小心地问道:“所以……你下山前那些话也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其实是为了叫我远离你?”

    她千方百计地,总是把他的一颗心推得远远的。

    “不是。”他坚定地回道。

    在一片柔柔摇晃的烛光间,他的眼波温和平静,定定望着她。她心底忽地萌生出一种异样的,似酸似甜的情绪。

    “很晚了,师兄……我们还是早点歇下。”她率先错开眼睛,说话也有些结巴。

    她抱着行囊,走进他的房间,转身要把隔断的房门合上。却被身后跟来的师兄用两手挡住了。

    “不是怕黑吗?”他故意逗她。

    “又不是小时候了!”唐济楚慌乱地叫。

    小时候什么样?七八岁还是孩子的时候,她怕黑,师兄就抱着她像母亲一样哄着她睡。

    伏陈笑了笑,松开手,“夜里有什么事,你就朝外叫一声,我一直在。”

    唐济楚飞快地应了一声,把门合上了。她心里突突地跳,心脏快要跳出了喉咙。

    第二日一早,伏陈便带着济楚在城主府四处走了走。尽管是白日,却不比夜里明亮多少,空气中漫着白雾,檐角屋瓦掩在雾中,几乎看不见。

    两人沿路走着,不远处走来一人,瞧着五六十岁年纪,比师父大上一些。来人停在二人面前,朝伏陈拱手道:“主君,大司正嘱咐,午后羯川客商李光隐来访,大司正设宴繁宾楼,咱们也得一起去。”

    说罢,他看了一眼伏陈身边的唐济楚,又恭顺地垂目。

    此人倒是一副忠肝义胆的面相,唐济楚打量他半天,猜想他一定是老城主的人。

    伏陈果然温和回道:“好。叶先生,午后你同我一起。”他又看了一眼小楚,朝那先生介绍道:“这位是我师妹,唐济楚。我与她一同长大,是自己人。”

    又对小楚说:“这位是叶先生,我祖父的亲卫。”

    唐济楚向那叶先生行了一礼,脆生生地同人叫了声叶先生好。她从小就招长辈的喜欢,叶先生也不例外,听伏陈介绍“自己人”,心中便不觉对这小楚亲切了几分。

    “我昨夜听说,大司正给主君送来一位女侍卫,原来这女侍卫就是唐姑娘?”

    唐济楚笑答:“也算是阴差阳错,不过此事大司正尚不知晓,先生可要守口如瓶才是。”

    叶先生点头,“既如此,我便也放心了。城主府的人自先君过世后,散的散,死的死,如今府中也没几个人了。有唐姑娘陪着小主君,想是件好事。”

    伏陈微微偏着头,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淡淡笑意。

    叶先生离开后,两人又在府中走了半日。透过师兄的话,唐济楚差不多摸清了这里的情况。老城主死后,大司正渐渐架空住了整座城主府,待伏陈回来后,这里再无他立锥之地。所以她眼看着伏陈在外面是一副金尊玉贵的少爷样,回到府中,见到城主府破败的样子,才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我并非热心权势,若是祖父同意,千嶂城姓伏还是姓齐都与我无关。我回来,只为了一件事。”

    话至一半,伏陈的步伐慢慢停下了,她认真地看着他。

    “这件事,异常艰难,也异常危险。所以,在着手行动前我必须送你走。”

    唐济楚倔强道:“我不走。”

    伏陈似乎猜到了她的回答,叹了口气说:“楚楚,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你先说,是什么事?若是真的危险,没准我听了害怕自己就跑了。”

    伏陈道:“此事事关家父。”他的眼神颤动半晌,从怀里取出一封折叠过许多次的信纸,递给了她。

    她粗略地浏览了一遍,上面谈及的人名只有一个特别熟悉。“云中岳?”

    “是。我从前一直以为,家父是云中岳所杀,然而云中岳于江湖中隐匿多年,我报仇无门。数月前我收到这封密信,有人告诉我,家父的死或许不是云中岳所为。”

    云中岳,又是云中岳。

    “听说云中岳曾弑父悖伦,原来还与白叔扯上过关系……”

    信上说,白十三之死,或为毒杀。有人见过白十三的尸体,取走过他尸骨上的一截手指勘验出了毒物,只是真相不敢公之于众。这封信在暗处沉寂了十余年,终于飘转到了他的手里。

    “楚楚,我十四岁生辰那天和你说过,此生惟愿精进武功,游侠四方,可生为人子,我终究不能忽视弑父之仇。是真是假,是对是错,谁杀了人,谁救了人,总要有个人站出来叫大家清楚。若云中岳不是杀害我父的凶手,我也总该还他一个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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