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破锣嗓仍在侃侃而谈,对于锦衣公子的死因,大嗓门心有疑窦。
“此事真有这么复杂,又牵扯蜀山氏,又事关高阳帝君,那,那蜀山君长怎么会放任不理?”
“哼!”破锣嗓不屑,“所以说蜀山君长昏庸无能啊!给他十个脑袋都想不通其中的关键。而且就他那点神力,据说他只历化了脱骨劫,是吧,怎么与其他家抢?”
“你——!”大嗓门不满,正要回怼,被小瞎子打断,“大人物之间的算计,哪是我等一般人能全部看懂的!”
“哼,就说你们这穷乡僻壤之人,见识少!”
几人说话间,高阳已经走了上来,小瞎子与对方告辞。
大嗓门将袖子一挽,拉上破锣嗓道:“适才喝了贵坊的酒,也该出份力,且让我们来搭把手吧!”
“酒友客气了,我等干的是体力活,不适合你们这些世家公子。”小六客气地拒绝。
谁料大嗓门毫不在意:“不打紧,我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哼!哼!哼!”破锣嗓一脸不乐意,“别带上我,我家宗长有头有脸,岂是你等小族可比,这种苦力活儿我可不干。”
大嗓门气恼:“嘿,你倒是说说你们家那谁是谁,这么金贵?”
“哼!凭你也敢小瞧我家宗长?”破锣嗓急道,“好大胆子,看我不教训你这个土鳖!”
大嗓门又将袖子挽了一遍:“来呀,看谁敢在西陵氏的地盘挑事。”
小瞎子赶紧劝上前去劝:“二位酒友,勿要伤了和气。好意我们心领,来日碧玉春做东,请二位另叙。我们人手足够,就不劳烦二位了。请!”
“真的不需要我吗?”大嗓门被牵连着受拒,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来日再叙,来日再叙。请了,二位!”
“好吧,再会!”
二人走远,高阳几人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爬上了山顶,他们成了最后才到之人。
回望来路,一条在雪坡峭壁中踏出的小径,如巨龙般蜿蜒开来。山顶的一处平地上,矗立着一块高约十尺的石碑,上书“大相岭”三字。
碑后是用大石堆砌而成的一座堡垒,大门内有一些茅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雪。这里原本是巫常氏族民们生活的地方,现在已凋零不堪。
几人往里走,一阵浓雾从茅屋附近飘来,朦胧了视线。
“好怪的雾!”小六觉得背心一凉,和众人面面相觑。
“大家小心,走快些。”小瞎子闻着气味不对,提起了精神。
高阳没有说话,但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着每一个微小的动静。
隐隐约约中,一个孩提的声音响起,时有时无,时远时近。众人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原地竖耳聆听。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像是在每个人的耳旁轻语。
“红盖头,白幡绸,吃饭要把残命留……”
荒山野岭,莫名的童声,似嬉笑,又似招魂。
细细听辨,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残命留,吃肉肉,晒着吃,烤着吃,一步一远无归期,大雪一埋长叹息……”
众人心下顿时毛骨悚然,小六喊道:“谁,谁在装神弄鬼?”
过了好一会儿,无人应答,却见在那浓雾深处出现了一些残影。
究竟是人是鬼……
高阳凝神,眼眸深锁,一道眸光直射而出。穿越浓浓迷雾,他看清了那些模糊的残影。
“哎哟喂!救命啊!”
“哼,谁来救救我们……”
几声呼叫传来,这声音与方才的童音大相径庭。众人望去,只见大嗓门搀扶着破锣嗓,一瘸一拐地跑来。
“嗨,是他们!”小六随口骂道,“二百五”。
高阳看了眼二人,眼神往他们身后移去。谁在追他们,让二人惊慌至此。
小瞎子循声迎向前去:“二位酒友,不知发生了何事?”
“有鬼,那儿有鬼!”大嗓门急迫地道。
“鬼~~~”酒侍们不自觉向着高阳的方向靠近了些,心中惧意更浓,耳边隐约又传来了那瘆人的童音,好似吹在身上的风都透着阴森可怖的凉。
“他受伤了!”小六盯着破锣嗓的脚道。
“这是他自己摔的,不碍事,就是瘸了而已。”
破锣嗓正欲开口,大嗓门就抢先为他答道,要说他没半点幸灾乐祸之意是不可能的。
“哼,你大爷要是瘸了,也定让你半身不遂!”破锣嗓没好气道。
大嗓门一脸不服:“你这人,好心当作驴肝肺,活该!”
“哼,你找打是不是?”
话说二人抢先走后,又在路上跟别人聊了起来。结果破锣嗓没留意脚下积雪,一步不慎,差点滑下悬崖,幸好被大嗓门拉住才不至于命绝于此。只是他的腿连同厚厚的裤子都被划破,血染了一脚。
大嗓门还算有良心,带着他慢慢行去,走到这片茅屋时,本想去村民家寻个清水、草药什么的处理下伤口,结果进去就被吓得肝胆掉了一地。
“看那儿~”
大嗓门指向不远处,可众人眼前除了雾还是雾。
突然,一阵风吹过,近旁的浓雾被吹开了,几个身影出现在一座茅屋前。
他们是四男三女,其中有两名壮年男子,两名少妇,一名老者,两名孩童。貌似为三代同堂,远见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细细观之,只见壮年男子一人在磨刀,一人在劈柴。磨刀人手中的刀看起来锋利无比,刀锋比雪还要锃亮。
劈柴者,一脸凶神恶煞,一刀下去,可以让人血肉横飞。其余两名妇人一个同老者在织机前劳作,她的手一直忙碌着,手下却空无一物。
另一个妇人则在晒棉被,她将发霉腐烂的被褥在雪中铺开,沉醉地闻着上面的味道。
剩余的两个孩童,一男一女,此时正在雪中追逐嬉戏。他们手中拿的不是雪球,更像一团带血的肉,口中正唱着令人脊背发凉的童谣。
再看这群人的装扮,这寒冬腊月,他们穿的竟然是单薄的短衫麻裤,脚上踩着露趾的草鞋,在孩童跑过的地方,雪地上没有一个脚印。
高阳收紧视线,瞧见了藏在那些族人手臂上的纹身,左右各一只青色和赤色的烛九阴,这是巫族的图腾。
他们身上没有半点活儿的气息,高阳凝神一吸,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怨灵!
六界众生皆有“灵”,是在其修习过程中或死亡瞬间,幻化出的“异魂”,分为善灵、恶灵、游灵。
善灵,乃历化者修成,而后方能成神;恶灵有怨灵、凶灵与极阴灵之别,皆是因怨念而生;最特别的是游灵,存于虚空之中,无生无死,会在某种契机中出现,不知善恶。
高阳不禁蹙眉,莫不是巫常氏八百死者都变成了怨灵?那便难对付了!
不过很快他在这些人身上发现了奇怪之处。
当时巫常氏被杀不过一瞬之事,尚且还是冬天,二善人所抓之毒物正在冬眠亦能证实此点,为何这几人皆是炎热时的装束呢?
回忆起虚咸异化的景象,堂堂国主都得寄生于烛九阴之上,烛九阴又吸食了人血,异化后身形都是半透明状了,而且只能维持数个时辰,这几人却是完整人身模样,这极不寻常。
高阳顿觉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眼前的浓雾模糊了他的双眼。
在他身后,小六等人紧紧跟随,酒侍们正哆嗦着腿脚,眼皮半虚半闭,不敢往四周乱瞧。
又是一阵阴风袭来,不好,一家子怨灵悚然出现在众人身前。
他们埋着头,看也不看众人,飘荡在空中,也不知道要作甚。
酒侍们眉心皱成一团,手心紧紧捏着,指甲几乎要将手掌掐出血来。
这时,一个小孩拿着一块红的,血肉状的东西向其中一名酒侍跑去:“兄长吃肉,兄长吃肉。”
缥缈的童音,迷魂的眼神,酒侍好似中邪般向那小孩伸出手去。
“吃肉肉,烤着吃,晒着吃,”孩童的声音在欢快与悲伤中变换着语调,“一步一远无归期,大雪一埋长叹息……”
“别过来,别过来,我不要!”酒侍的声音吃紧,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手却是不由自主地向那颗心脏伸去。
与此同时,另一名酒侍冲了过来,嘴中念道:“吃肉,好啊!我爱吃,给我!”说着他便要去抢那血肉。
“哼,何等鬼怪,全过来死在本神棒下!”破锣嗓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他不知从何处跑来,将两名酒侍一起踢了开去。
大嗓门一脸忧惧地冲向小瞎子:“快来,把我射出来,我是这世间最快的箭!”
“嘿嘿,我能看见了,小黑豹能看见了,嗷……”小瞎子咆哮了一声,竟是大笑起来。
一时间,场面混乱。高阳打量着孩童手中拿着的肉,神识一震,看清了那竟是——人的心脏。
他看着众人,突然感觉衣袖被人拉了起来,小六站在他身前。
“坊主,别担心,我护着你。”
“小六!”高阳顿足,并没有被他拉动,他喊道。
“坊主!我们走!”小六本能地应了一声,回望向高阳,他的眼睛竟是血丝,狰狞的面孔如有要吃人般,但他的意识又没有完全失陷,整个人游走在失控边缘。
“小六!”高阳再一声喊道,只见小六捂着耳朵,大张着的嘴再克制不住,竟要去咬高阳。
高阳边躲边快速思索,从众人的症状来看,他们应是心中的欲望被激发了,通常黑巫是利用喜怒欲惧忧五性之一来下蛊,若不及时将他们唤醒,怕有性命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