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打扫神像,说明她不是全然无知的小妖精。
杨戬心中好奇,犹豫片刻、便未走脱,只是装作刚刚清醒的样子,轻轻地咕哝了一声。
这点儿响动对于妖怪来说,显然十分清晰。
忙了半夜的风宓很快就开开心心地转过了头来,“你醒啦?”
她的眉细而长、眼大且亮,明明是偏秀丽温婉的长相,但是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却总是显得很洒脱。
“你救了我。”不知名的壮汉肯定地说。
风宓不愿居过量的功,她潇洒摆手道,“我来的时候,那两个强盗已经被你打死。你身上的那道伤口,也不算致命,我最多算是——没有趁人之危?”
对于吴小姐,她要是不收下那些银两,她会觉得自己欠了她的恩情,所以风宓才爽快地收下钱财的。
对于这些好人,她愿意让自己的举手之劳在他们那里只是举手之劳、容易回报。
“你救了我。”然而大汉却又说道。
杨戬本身并不算是一个特别能说会道之人,眼前人的身份又只是他的一个化身,为了不被认出来,便愈发地往沉默寡言的方向上去塑造了。
风宓就有点苦恼了。
虽然帮助的人类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这让她觉得很欣慰,但是救命之恩呐,该让对方怎么回报呢?
——啊,有了!
“那我这里有两件要命的勾当,你要陪我一起吗?”不的话花钱买命也可以。
再不想的话,以后遇到不平之事,仍旧选择出手相助也可以。大家怎么开心怎么来啦。
杨戬难得对只小妖怪存有好奇之心,“什么要命的勾当?”
“我准备到强盗窝中去,将剩下的那些强盗一并肃清。”
“然后再假做强盗,到落月县上去杀了那个助纣为虐的县令。”
“两件事情,你只要同我任做其一即可。”
闻言,二郎真君立时沉默了。
他没想到这小妖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就像人类不会在意一只蚂蚁抢了另一只蚂蚁的食物、就算寻到蚁窝去,也要将那只霸道的蚂蚁除掉;可风宓一个妖怪,为什么要那样在意人类的事情呢?
要说她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行善修仙,那也不对。
在这种事情上,单纯地救人、做好事可比诛杀恶人要不容易犯错得多。
况且,“那县官行事虽恶,可自有人间的律法惩处。肆意闯入县衙杀人,这同那些强盗又有何异呢?”
“说得很有道理。”风宓是真心那么觉得的,只是她这辈子到底托生成了一个妖怪,所以不愿完全遵循一个普通人类的规章教条做法做事。
可是她愿意尊重这样遵纪守法的人类,于是她下定决心道,“那收集证据、扳倒县令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去对付落月县附近的那伙强盗。”
“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到时候你尽管说。”
谁知道那恶县令是刚刚跟强盗有了联系,还是早就跟他们有了勾结?要是后者,她可以预先给这位义士留下一个活口。
杨戬就:“……”
他是天上的云花仙女同地上的凡人生下的郎君,比起高居天上的那些神明,他家居灌江口、听调不听宣。
凡人的苦他能看在眼里;凡人的律法他能认同一二;凡人的苦难他会帮忙解决。
但是真要他按照凡人的规矩行事……算了,他毕竟只有一半的凡人血统……
本相威严正义、丰神俊朗的二郎神君自然地转移话题道,“你一个人,如何对付落月县日升山上的那么多强盗?”
于是这会儿,轮到身份为妖的风宓沉默了。
事实上,就算落月县附近的强盗再多,对她来说,也比那些需要正面交战的强盗们要好对付得多。
一来,她可以化成原形上山打听消息。
二来,她可以变幻身形,挨个对付那些强盗。
三来,既然是强盗,那就算用了些毒药偷袭的手段,她也只会觉得那是他们应该领受的。
但是在不暴露妖精身份的情况下,她一项也不好跟眼前的义士透露。
于是只是并不算说谎地道,“我准备先混进他们的大本营,然后再见机行事。”要是义士继续追问她要怎么混进去,那风宓也只好扯谎说自己要作为受害者混进山里了。
那伙儿强盗的大当家的既是个贪花好色的,那以她化形出来的形貌,混上山去应当不难。
可是杨戬却道,“其实我这里,有一门腾云驾雾的手段。”
说着,他就抬眼看向风宓,在风宓不敢相信的目光中,进一步地补充道,“你若是愿意学习……”
风宓这才确信,对方不是想要跟自己换个任务,而是位极大方的高人!
要知道腾云驾雾在这个世界上,可是一门高深的法术!
凡间有许多凡人,便是靠着这点,来判断一些高人究竟是单纯的高人,还是天上来的仙人的。
虽然这种判断其实并不能百分之百地做得了准,但是此门法术之难得、难习,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风宓也不去深想,如果高人有那样的手段,那夜间为什么还会被那些强盗偷袭成功,只是紧抓机会、双膝点地道,“风宓愿意!多谢师父!”
彼时天地君亲师的地位极高,对上述几位行跪拜大礼,表述的是自己对对方的尊敬。
风宓上辈子在红旗下长大,可是这辈子却在这个世界活了近百年。
她们几个王女,在见到自己的蜂王母亲的时候,虽不用次次行礼,但是逢年过节却也是拜的。
离开家园之前,风宓更是真心实意地给生自己、利用自己的权力养她长大、离开之前又传她高深法术的风和行了跪拜的礼节。
如今她已经可以入乡随俗地看待这些礼仪了。
高人若真是高人,那她对他表示尊敬跟感激便是应该的;若非高人、只是耍弄于她,那她再要了他的性命也不迟。
风宓颇有些恩怨分明地想到。
神君的化身自然没有那么无聊,不过他对风宓打蛇随棍上的速度还是有些叹为观止。可是沉吟了一会儿以后,他还是不自然地拒绝对方道,“只是相授一门法术,我还当不得你师的名头。”
这个时代,一个尽职尽责的师父,就算不将自己的所学倾囊相授,也要努力将自己的徒弟培养成一个有出息的人。
徒弟要是在外受了欺负,他便要为徒弟出头做主。
徒弟要是在外惹了祸事,那可是会连师门也一并带累的。
杨戬倒不是怕担责,只是昔年托塔李天王收了个鼠妖做女儿,当时他还颇为不解;此刻自然也接受不了自己就这样草率地收了个妖怪当徒弟。
但见她此时还有些善心,传授一门法术于她,叫她日后保命、继续向上还好。师徒之名,他是绝不肯认的。
若是这妖怪日后为祸一方,清理一事,他更是义不容辞。
如此一想,此妖遇见他之后,反而更要约束起自我来。嗯,符合他妖见愁的行事标准。
师徒之间的关系,风宓自然也知晓明白。
她更知道,虽然师父待弟子的责任多,但是弟子对师父的义务却更多。
因此若是有人只授技艺、而不肯承认师徒的名分,那绝对是她占便宜更多。就算对方可能有什么顾虑,也不能否了她会因此得到更多好处的现实。
可是这一次,风宓的动作却比方才的慢了。
因为更长的时间,让她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因此在杨戬只待她最后一次应承、便要将高深的法术传授的当口,她却忽然自曝道,“义士高义,既然如此,有些事情我也不便相瞒。”
“事实上,”风宓深吸一口气,做好了随时变身跑路的准备,“风宓非人,而是一蜂妖也。”
万一呢?对方的师门有什么奇怪的规定,比方说见妖就灭、不允许收妖怪为徒……早点把话说清楚,也比日后忽然发现自己竟陷对方于不义的境地中要好。
伴随着风宓的话音落下,二人、不对、一神一妖忽而面面相觑起来。
杨戬实未想到,自己于回家路上遇上的一小妖,居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眼下他们连“师徒”的名义也无,她开开心心地学习了他传授给她的法术,二人自此分道扬镳不好吗?
为何忽然自报身份?
可是有个问题,杨戬当真也是疑惑已久了。此前不好说自己已经看出了风宓的身份,自然眼下她自己说了出来,那他可就要问了,“你既是妖怪化形,难道不知庙上供奉的二郎神君的名号?”
“安敢为他清理庙宇、打扫供台、修整屋舍?”
风宓不料偶然遇上的高人竟然会关注这样的问题,不过确实,任谁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也会感到好奇的。
因为对他的印象很好,所以就算最后对方会介意自己妖怪的身份或者是不满意她的回答,风宓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有一丝一毫的弄虚作假。
她双手合十又紧扣,因为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神明是真实存在的。因此在提及对方的时候,风宓既不好过于随意,也不敢正经稽首,免得真把对方给召唤出来。
其不断变化的动作,正是她心下纠结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