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聊什么？”罗宾眨巴着茫然的双眼。

    “让我猜猜，在聊雪花腊肠片太油了。”黑莉坐在沙地上，已经徒手堆出大半个小城堡。

    “我听得懂伊瑞斯语。”罗宾无语片刻，“我是说，安托万和那个全身苍白的少年在聊什么。”

    不过现在那少年并非“全身”苍白，他已经幻化出一件体面的白色短袖长袍，看起来像是由一片布折叠而成的款式，简洁又不失典雅。

    “噢。我猜是玛济语，也就是那群学魔法的家伙用的语言。”黑莉的沙堡快竣工了。

    “哇！你还会玛济语？”艾达惊诧地说，“你还有什么惊喜？”

    由于艾达过于激动，她猛地一拍黑莉的肩头，导致小沙堡倒塌。

    “不是惊喜，是惊吓。”黑莉幽怨地看着她，把半结块的湿沙拢成一个球，“我不会玛济语，只是听那种‘呢呢喏喏’的发音猜的。”

    “对了，你刚才差点把那个白龙捅死，它不会找你复仇吧？”艾达关切地看着朋友。

    “你不如先担心一下我会不会因为沙堡倒塌而找你复仇。”黑莉甚至有心情开玩笑，她神秘一笑，“我早就在匕首上淬了很多遗忘药水。”

    艾达决定以后千万不能得罪半身人，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萨沙坐在热乎乎的沙滩上，此刻只觉得汗流浃背。不是因为顽劣的半身人或者左侧散发着光和热的安托万，而是因为说玛济语的小白龙。

    龙族不可能天生就会人类的语言，一定是龙蛋被魔法公会偷走后，某位或者一群法师叽叽喳喳给它灌输了一堆。

    一位白龙王室末裔，先后被红龙和人类法师孵化，诸神在上也说不准它以后会捅出什么篓子。

    “诸位，时候不早了，我们出航吗？”安托万向不远处正在堆沙子的三位挥手。

    此时他的外袍已经褪去了伪装。既然身份被黑莉识破，他也不再浪费法术了。午后的阳光撒在安托万的浅金色头发和白袍上，显得他整个人被一层光晕笼罩。

    “好啊，我去把船从码头那边开过来！”罗宾回应。这么一行人，特别是加上那个苍白的白龙少年，在小镇东部的码头确实过于显眼。

    “人质到手了，你仍然去精灵王国，是有什么别的阴谋吗？”萨沙在安托万耳边私语，只差毫厘就要咬上他的耳垂。

    “不如我先追究一下你的阴谋。”安托万侧过头，热气哈在萨沙的耳边，“我试探过了，小白根本不会精灵语，说的是龙语和玛济语，他根本就不是在精灵岛被孵化的。”

    “那又如何？你完全可以气急败坏地把我杀了，但你并没有，说明我也是你阴谋链条的一环。”

    “等我当上枢机主教我就告诉你。毕竟你也不想雅克·毕晓普上位吧？”

    通常教廷有七位枢机主教，来自不同的王国或城邦。前不久来自伊瑞斯的米歇尔·罗兰寿终正寝后，枢机主教的位置就空出了一位。

    安托万提到的雅克·毕晓普，是一位颇具声望的高阶牧师，目前被教皇提拔至中央教廷，几乎成了枢机主教预备役。五年前毕晓普担任主教时，致力于扩大伊瑞斯首都索莱城的利益，与来自“乡下”地区的牧师针锋相对。

    “既然我自己同样有竞选资格，为什么必须支持你？”萨沙望见一艘龙首小木船缓缓驶来。

    “莎夏小姐。”安托万的语调充满了装出来的遗憾，“想必你也知道，教廷从来没有过女性枢机主教。别说希尔达，就算你是教皇他老人家的私生女都希望渺茫。但如果你支持我，你的抱负与理想也能通过我的手来实现。”

    “纠正一下，是养女。”萨沙想起莎夏备受争议的贵族出身。

    原则上教廷人员终生不能结婚，但有不少高阶牧师拥有贵族情妇，教内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主教奥诺雷·希尔达就是一例。

    “就算你否认也改变不了事实。”

    萨沙很想现在就把安托万的手砍下来做成标本。但她没有显露任何恼怒，而是话锋一转：“你想把小白带去精灵王国，从而吸引红龙攻打精灵，将精灵族拉下水吧？”

    白龙少年见身旁两人说着悄悄话，姿势亲热，苍白的脸颊浮现一层红晕，挪得远了一些。不过，倘若他能听懂两人在聊什么，浮现的就是另一种恐怖的表情了。

    “结盟的事情，怎么能叫‘拉下水’呢？”安托万起身走向靠岸的小型长船。

    萨沙追上前，踮起脚凑近安托万的耳边：“不必你操心了，我会完成结盟的任务。要是你安分一些，我会考虑功劳分你一半。”

    她留给安托万一个灿烂的微笑，率先跑到罗宾驶来的木船前。

    木船由一块完整的橡木雕刻而成，长约32尺，宽约6尺。船身纤细，吃水很浅，露天甲板上矗立着一块浸过海豹油的风帆。

    “好船！”萨沙拍了拍船首那个雕工粗糙，伸着长舌仿佛心智有障的蛇头。

    海尔纳同时还附赠罗宾一只渡鸦。现在那只渡鸦被关在拴在船头的笼子里，扑扇着翅膀哇哇大叫。

    一行六人，或者说一支由人类、矮人、半身人和白龙末裔组成的冒险小队，登上了小型长船。

    在星光漫天、海风拂面的夜晚，罗宾请黑莉把自己绑在桅杆上。

    “要是我睡着了，滚下船滚到水里淹死怎么办？或者一个浪头拍来……”被五花大绑的罗宾在甲板上瑟瑟发抖。

    “或许你应该先说一声谢谢。我为你提早消耗了巨人之力。”黑莉趴在船沿，望着漆黑一片的大海。

    “我想你不应该不经别人同意就偷喝魔药。”安托万趴在另一侧船沿，头晕欲吐。

    “卡诺阁下，你说过向我分享药水。”一个浪头涌来，黑莉被浇了个透心凉。

    萨沙与小白坐在船头。小白眼神呆滞，盘腿而坐，可以说是一个极其无聊的旅伴。

    “你是在魔法公会破壳的吗？”

    “不知道。”

    “你是最后一只白龙？”

    “不知道。”

    “你饿吗？”

    “不知道。”

    真就是一问三不知。萨沙放弃了从小白口中榨取更多情报的想法。

    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风平浪静。

    ……

    第五天，适逢夏至日，风平浪静。

    倘若萨沙手中这张五百年前老地图的复制品没有过时的话，此时船只已经离精灵族的星辰岛屿不远了。

    然而，海面上白茫茫大雾弥漫。刚才放出去的渡鸦在雾中转了半天，又飞了回来。

    “可能精灵族的岛屿，没有信物是不会向其他种族敞开的。”罗宾从怀里拿出那颗小小的紫色宝石。

    安托万瞥了萨沙一眼。萨沙耸了耸肩，摊着手，仿佛在说“你不是知道我骗你的我根本就没有信物吗”。

    “我母亲临终前告诉我，在夏至日的月光下，将紫色宝石抛向空中，它会指引方向。”罗宾手中的宝石发着幽光。

    “对不起，我想问你的母亲是死在巨龙的火焰下吗？”黑莉不合时宜地问。

    “梅毒。”罗宾回答，语调冰冷。

    “那真的很对不起。”黑莉差点嘴欠，被艾达拍了拍背。

    就在此时，罗宾把紫色圆宝石抛向空中。

    紫色宝石如同一块被吸引的磁铁，向西边飞去。罗宾飞快起身向左前方探去，把宝石拢在手里。

    船身左边突然增加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加上正巧右方浪头拍来，船只向左侧翻去。

    罗宾掉进了漆黑的大海里。

    “怎么办，要捞吗？”黑莉还在问的时候，艾达已经向水中抛出船锚。

    “喂，罗宾！听得见吗！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艾达对着深不见底、远不见岸的漆黑海面呼喊。

    没有回应。

    船只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影响，向西北方快速驶去。一阵风暴突然从海面上升起，席卷而来。

    小木船风雨飘摇，卷起的浪头沉重地拍在甲板上，桅杆也被狂风吹得吱呀作响。

    “小白，你能吞下这阵风暴吗？”萨沙握住白龙少年的双手，眼中闪着热切的光，映出一个苍白无比的形象，以及远处从天空直入大海的两道闪电。

    少年愣神片刻，蜷缩在船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渡鸦急得大叫，萨沙打开笼子放飞了它。

    就在渡鸦飞离船只的一瞬间，龙族少年变身成一条白龙，腾身而起，直冲至灰黑的云层下方。银白的鳞片映着电光，龙啸与雷鸣应和作响。

    白龙张大了嘴，将卷风吸入腹中，腹腔鼓成了圆球。随即，白龙从口中吐出一阵冰风暴，寒气与冰粒纷纷落在海面上，与白茫茫的雨雾混合。

    在水天一色的大雾中，船只发了疯一般向西北方疾驰。萨沙死死抱着船头的蛇颈，眯着眼试图从雨帘中瞥见一丝参照物，而其余四人抱着桅杆。

    橡木在巨浪的冲击下产生了裂缝，海水逐渐渗入船内。小船正在下沉。

    “完蛋了。”黑莉一手抱着桅杆，一手在魔法袋里狂掏，试图找出一点关键时刻能保命的东西。

    一个足足有十人高的巨浪涌向船只，把橡木小船拍成了数截。

    就在船上四人以为自己就要出师不捷，被巨浪卷到空中之后，又重重落在什么坚固的东西上。

    冰块。四人摔落在厚实的浮冰上。背后一阵呼啸的寒风，将冰块向西北方吹去。

    浓雾渐渐散去。前方浮现出一座漆黑的岛屿。

    灰黑的沙滩，玄黑的岩石，黑色的渡鸦站在一块大礁石顶上，漠然俯视狼狈的一行人。

    沙滩上还躺着个右手紧握的家伙。他的一头金发与一身褐色外套沾上了海草和泥沙。

    萨沙跳到岸上，将那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身体翻了个面。

    她拍打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罗宾，死了没？快醒醒！”

    然而萨沙被艾达一把推开。艾达按压着罗宾的胸膛，又凑向他苍白的双唇呼入空气。

    “咳咳。”罗宾喷出一口海水，右手仍然死死攥着那颗紫色宝石。

    “精灵岛……我们到了……”罗宾又晕厥了过去。

    就在渡鸦栖身的那块象鼻型巨大礁石后方，一只上半身笼罩在黑雾之下巨蛛，缓缓向岸边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