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台边，林妙和温言相谈甚欢的气氛，像一层温暖的滤镜，将周遭商务洽谈的冰冷感都驱散了不少。林妙叽叽喳喳，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温言含笑倾听，偶尔接话，温和的气场如同无形的磁石，牢牢吸引着林妙这只“社交悍匪”的注意力。

    然而，这和谐的画面落在不远处沈星澜的余光里，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林妙在温言面前那种毫无保留的、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对着他？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是气鼓鼓像只炸毛的河豚。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混合着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憋闷感，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他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维持着面上冰封般的平静，对围在身边的高管们微微颔首：“失陪一下。”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洗手间。

    冰冷的感应门无声滑开，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沈星澜走到巨大的洗手台前，拧开镀金的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他俯下身，掬起一捧冷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

    刺骨的寒意瞬间激得他一个激灵，也浇熄了心头那股莫名燥热的邪火。水珠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滚落，滴在价值不菲的衬衫领口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沾满水珠、显得有些狼狈的脸，眼神锐利而冰冷。

    沈星澜，你在干什么？

    情绪失控？因为一个聒噪的、菜得离谱的实习助理？

    她对谁笑，跟谁亲近，与你何干？

    不过是个临时助理，等项目结束，合同终止，桥归桥，路归路。

    专注工作，保持距离。这才是你该做的。

    他用冰冷的理智强行梳理着混乱的心绪，一遍遍告诫自己。水流的声音掩盖了他略显粗重的呼吸。镜中的男人眼神逐渐恢复了一贯的深不见底和掌控一切的冰冷。他仔细整理好微湿的领口和袖口，将刚才那片刻的失控，连同脸上的水珠一起，彻底抹去。再次推开门走出去时，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气场迫人的沈星澜。

    中午，零界科技在市中心最顶级的旋转餐厅设宴款待。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景观如同流动的画卷。水晶吊灯光芒璀璨，银质餐具熠熠生辉，侍者无声穿梭，端上精致的菜肴。林妙坐在沈星澜旁边，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奢华排场和那些叫不出名字、摆盘如同艺术品的食物，眼睛都直了，努力维持着特助的“专业形象”，但内心的土拨鼠已经在疯狂尖叫。

    零界的老总姓王，是个圆滑世故的中年人，席间谈笑风生，频频举杯。

    “沈总年轻有为！眼光独到！跟您合作，我们零界是放一百个心啊！” 王总满面红光，端着酒杯向沈星澜敬酒。

    沈星澜神色淡淡，举杯虚碰了一下，只浅浅抿了一口。

    王总的目光随即落到林妙身上，笑容更盛：“这位林特助也是年轻有为啊！一看就是沈总亲自培养出来的得力干将！思维敏捷，气质不凡！前途无量！来，小林，我也敬你一杯！感谢你今天辛苦记录！”

    林妙哪见过这种阵仗？被“年轻有为”、“得力干将”、“前途无量”的高帽子砸得晕晕乎乎，再加上王总热情洋溢的劝酒，她脑子一热，也学着沈星澜的样子，端起面前那杯看起来像果汁，实际是高度数鸡尾酒的液体，豪气干云地站了起来：“谢谢王总！您太客气了！应该的！” 说完，在沈星澜微蹙的眉头和略显不赞同的目光中，仰头就把那一杯“果汁”干了！

    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线般滑入喉咙，瞬间烧灼感直冲天灵盖！林妙被呛得眼泪差点出来，强忍着才没失态，但小脸瞬间就染上了一层红霞。

    王总见状，更是赞不绝口：“好！小林爽快！女中豪杰！” 周围的零界高管也纷纷附和，各种溢美之词不要钱地往林妙身上堆。

    被捧上云端的感觉冲昏了林妙的头脑。接下来的时间，她又稀里糊涂地被劝着喝了几杯。沈星澜几次想开口阻止，都被王总巧妙的挡了回去。他看着林妙的眼神从最初的兴奋，逐渐变得迷离，说话也开始有些大舌头，眉头越锁越紧。

    ***

    夜色深沉。

    沈星澜开着座驾平稳地驶入星火基地停车场。

    沈星澜先下了车，脸色冷峻。他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

    后座上，林妙歪着脑袋，睡得人事不省。小脸红扑扑的，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梯度……凝胶……好厉害……”。那身不太合身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身上，一副被彻底摧残过的可怜模样。

    沈星澜看着这一幕，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他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地弯下腰，动作略显僵硬地将林妙从车里打横抱了出来。温软的身体带着酒气和淡淡的果香撞入他怀中，让他身体瞬间紧绷。

    林妙似乎感觉到移动，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脑袋无意识地在他颈窝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继续呼呼大睡。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敏感的颈侧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沈星澜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强忍着把她直接丢地上的冲动，抱着这个“烫手山芋”，步履沉重地走向电梯。凌晨的基地静悄悄的，只有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他一路忍受着怀里人无意识的蹭动和那扰人心神的温热呼吸，终于艰难地抵达三楼，刷开了林妙房间的门。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想把林妙直接扔到床上完成任务。就在他弯腰，准备松手卸下这个负担的瞬间——

    “唔…呕……”

    怀里的林妙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咕噜声！

    沈星澜瞳孔骤缩！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

    说时迟那时快！

    林妙猛地一歪头，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

    哗啦！！！

    一股混合着未消化食物、酒精和胃酸的、气味极其浓郁的“彩虹瀑布”，如同开闸泄洪般，精准无误、淋漓尽致地喷涌而出，全部贡献给了沈星澜那件昂贵的、私人订制的白衬衫前襟！

    温热的、粘稠的、散发着强烈酸腐气味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薄薄的衬衫布料，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沈星澜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僵硬在原地。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那一片狼藉，感受着那湿漉漉、粘腻腻、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的触感……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和灭顶的怒火，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额角的青筋疯狂跳动，脸色铁青到极致，眼神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焰！

    “林！妙！”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压抑的暴怒让空气都为之冻结。

    然而，罪魁祸首对此毫无所觉。林妙吐完之后，似乎舒服了不少，小脸蹭了蹭他胸前那片污秽，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彻底睡死过去。

    沈星澜：“……”

    他闭了闭眼，用尽了毕生的涵养才没有当场把这个女人连同自己一起人道毁灭。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像捧着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生化炸弹，小心翼翼地将林妙放到床上。然后，他直起身，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前襟，再看看床上那个睡得香甜、毫无知觉的女人，一股深深的、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暴躁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认命般地走进套间的浴室，动作粗暴地脱掉那件价值不菲、此刻却沦为“呕吐物容器”的衬衫，狠狠丢进垃圾桶！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被污物沾染的皮肤，却冲不散心头的郁结和怒火。他足足洗了半个小时，皮肤都快搓红了，才感觉那股恶心的味道淡了一些。

    换好干净的备用衬衫，沈星澜冷着脸，开始处理林妙制造的“战场”。他找来清洁工具，动作僵硬又带着十二万分的嫌弃，处理着地板和床单边缘的污渍。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呕吐物残留混合的诡异气味。

    他沈星澜，活了二十多年，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峡谷中掌控雷电，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像个老妈子一样，深更半夜给一个醉酒吐了自己一身的女助理收拾残局？！

    这简直是他人生的滑铁卢！奇耻大辱中的奇耻大辱！

    好不容易将房间大致清理干净，沈星澜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他身心俱疲的“灾难现场”。回到自己冰冷整洁的套房，他靠在门上，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铁青的脸色和眼底的阴影，第一次觉得，雇佣林妙当特助这个决定，可能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投资之一。

    ***

    第二天清晨。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精准地射在林妙眼皮上。她皱着眉，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宿醉的头疼如同钝器敲打，太阳穴突突地跳。她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吊着艺术灯的房间，大脑一片空白。

    我在哪？

    我是谁？

    发生了什么？

    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旋转餐厅的水晶灯……王总热情的笑脸……甜甜的“果汁”……温言学长温和的笑容……然后……然后就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和天旋地转……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星火基地她的房间！

    谁把她送回来的？！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餐厅……难道是……沈星澜？！

    这个认知让林妙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她昨天喝成那个鬼样子……没在老板面前失态吧？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没做什么……呃……不可描述的事情吧？

    她仔细回忆，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好像有人抱着她……很稳……味道……有点清冽的雪松味？然后……好像……吐了？！好像吐在了……一个温热的、硬邦邦的……东西上？！

    林妙的脸瞬间爆红！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恐慌感攫住了她！天呐！她不会真的……吐在了沈星澜身上吧？！那个移动冰山？！那个洁癖晚期？！那个波比跳狂魔？！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死定了！工作保不住了！一万块飞了！皮肤也泡汤了！

    她抱着脑袋在床上哀嚎打滚，悔得肠子都青了。滚了几圈，她猛地停住。或者……被她吐了一身，气出个好歹？

    这个念头让她坐立不安。虽然沈星澜对她严厉又刻薄，还总想扣她奖金，但……毕竟是她老板，而且……昨天好像是他把她弄回来的？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像做贼一样溜出自己的房间，挪到隔壁那扇深灰色的、紧闭的房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叩叩叩。

    里面毫无动静。

    她又敲了几下，声音稍微大了点。

    叩叩叩！

    依旧一片死寂。

    林妙的心沉了下去。难道真的……出事了？她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狗血电视剧情节：冰山老板醉酒猝死、被呕吐物呛死、被她气得脑溢血……

    她越想越害怕，正想再用力敲，或者干脆去找基地管理员拿钥匙，手机“叮咚”一声响。是微信消息。

    她下意识点开，是那个冷峻侧脸头像“软软棉花糖”。

    【乱码头像】：“姐姐早呀~[可爱猫猫探头.jpg] 昨晚睡得好吗？”

    看到“妹妹”的消息，林妙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立刻把刚才的担忧和恐慌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峡谷慈善家】：“小天使！姐姐现在慌得一批！[瑟瑟发抖]”

    【峡谷慈善家】：“我昨晚好像喝断片了！完全不记得怎么回基地的！好像……好像还是我老板把我弄回来的？”

    【峡谷慈善家】：“更可怕的是……我好像……好像还吐了！好像……还吐他身上了！[裂开][裂开][裂开]”

    【峡谷慈善家】：“我刚才去敲他门，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不会被我气死了吧？或者醉死了？[大哭] 虽然他是个变态的严厉资本家！但罪不至死啊！”

    【峡谷慈善家】：“怎么办怎么办！姐姐现在好方！”

    她发了一连串哭唧唧的表情包，字里行间充满了后怕和对“老板安危”的“一点点”担忧。

    屏幕那头。

    沈星澜冷着脸，看着手机屏幕上林妙发来的信息。他刚洗完今天的第二次澡，总觉得还有味道，穿着浴袍，头发还滴着水。胸前被林妙吐过的地方，皮肤还残留着一种心理上的不适感。

    他故意用棉花糖身份“钓鱼”，看看清醒的林妙会有哪些思想波动，直到看见林妙充满“担忧”的文字，尤其是那句“变态的严厉资本家”，额角的青筋又开始欢快地蹦迪。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把手机捏碎的冲动，手指僵硬地敲下回复：

    【乱码头像】：“哦。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