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遇

    周清从进来到坐下就一直没见过这人的真面目,他一直埋着头,啃一口羊蹄,又连着咬几口饼,腮帮子咬得一鼓一鼓的,密实的咀嚼声传进耳朵里,并不吵闹却引人注目。

    此刻他转过头来,周清这才将他看了个完整。

    是个荷尔蒙爆棚的男人。

    身量结实匀称,肩背宽厚,长腿曲在矮桌下,显得有点委屈。

    再说那张脸,典型的北方男人长相,眉眼细长,鼻梁高挺,嘴唇饱满,此刻沾了油脂,亮晶晶的。

    羊蹄估计有点辣,他吃得急,脑门上一层细汗,脖子上的青筋随着咀嚼若隐若现,整体给人一种热腾腾的鲜活感。

    周清是导演,擅长用镜头记录一切。在她看来,这张脸太适合出现在镜头里了,几分沧桑粗粝,眼神透露着韧劲儿,细细看去,又觉得纯挚,充满故事感。

    她下意识摸了摸一旁的相机,随即问 :“你是本地人?”

    男人点了下头,没什么表情的继续咬饼,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周清双肘撑在桌面上,身体往那边倾斜地更近了,她瞥见男人旁边的凳子上放着一个包,上面印着旅行社的红色字体,已经不太清晰了。

    再看他的打扮,黑衣黑裤,风尘仆仆的模样。

    周清有了猜测,立马求证,“你是来参加赛马的?”

    男人怔了怔,果断摇头。

    “那你是来旅游的?”

    还是摇头。

    老板捞出面条,撒上葱花端了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幸而又有客人来,他忙着去招呼,周清也落得个清静。

    她继续搭话,“你们本地人一般去哪里玩儿?”

    男人好似有点不耐烦了,先是挪了挪腿,然后咀嚼得更快了,他看了周清一眼,面无表情的,周清却对他笑了起来。

    “你上一次是去哪里玩儿的?”她问。

    “你不喜欢旅行社的话,可以租辆车。”男人说。

    周清没料到他会说话,有点吃惊,“自驾?”

    “是。”

    他嗓音低沉又富有磁性。周清觉得用作纪录片的旁白会很不错,于是引诱着他继续问:“哪里有租车的?你对这周边熟悉吗?”

    说着,她端起桌上的面放了过去,然后起身坐到男人对面。

    男人原本弓着腰,在周清坐下的瞬间,他像个弹簧似的立马坐直了,胸膛远离桌边,谨慎又不自在的模样。

    周清夹起面条吹了吹,暗自猜想这人是不是租车公司的,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说话。

    她想,他若是推销的话,她会考虑考虑。

    抬头看他,眼睛弯弯的,“嗯?”

    这样面对面坐着,祁让对眼前的女人有了更加直观的感受,他觉得她白的跟雪人儿似的,反射出白光,他下意识地后仰。

    女人五官秀丽,气质沉静,像是富养出来的,但穿着打扮却干净利落,简单的白衣黑裤,行为举止也比较随意。

    她在笑,好整以暇的。

    祁让对这附近的租车公司说不上熟悉,但也并非一无所知。

    女人还在等着,颇有耐心,好像笃定了他会回答。

    祁让参透了那抹笑容里的咄咄逼人意味,他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便起身,沉默着走了出去。

    周清愣了一下,笑意敛尽,她几乎是呈一种仰望的姿态,懵然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人流中。

    回神后,不禁失笑。

    她跟男人攀谈向来无往不利,这次是阴沟里翻船了。

    这人压根就不想搭理她,惜字如金,高冷得很。

    周清吃完面后,在附近找了一个酒店。

    头一天不是在天上飞就是在地上跑,昨晚又没休息好,眼下浑身不舒坦。

    洗完澡她把窗帘一拉,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到下午六点,打开手机一看,有秦桉的电话。

    周清先去洗了一把脸,清醒后才回过去。

    “昨天岳薇跟我打听你呢。”秦桉说。

    “哦?”周清笑笑,“她打听什么了?”

    拉开窗帘,外头夕阳正烧得火红,云彩堆积在天际边,沉甸甸压得很低。

    秦桉说:“她旁敲侧击地问我你怎么不出来回应,网上闹那么大,你怎么一点也不急。”

    周清挑眉,懒洋洋道:“她倒是关心我,属实难得啊。”

    “我怀疑就是她举报的你。”秦桉语气笃定。

    周清却不这么认为,但也没否认,只说:“不管是谁向你打听我的消息,你都别透露。”

    “行。”

    “台里有什么人事变动吗?”

    “没有。”

    “行,”周清深吸一口气,叮嘱道:“剪辑那边儿你盯紧一点,别出什么岔子,宣传物料出来后,第一时间发给我。”

    秦桉有点不耐烦了,“知道了知道了,都停职了还不歇着,难得休息,你就不能把心思放在旅途上?比如来场艳遇之类的。”

    “艳遇?”周清嗤笑出声,紧跟着说:“还真有,不过算不上艳遇。”

    秦桉立刻八卦起来,“很帅吗?有多高?有腹肌吗 ?”

    “挺帅,也挺高的。”周清对他站起来那瞬间印象深刻,“至于腹肌……我不是流氓,做不出掀人衣服的事儿来。”

    秦桉在电话那头哭天抢地,甚至惋惜被停职的不是自己。周清很无语,她被安上这莫须有的罪名,躲到这里已经够倒霉的了,复职也遥遥无期。

    “你别想了 。”周清说:“那男人冷得很,我跟他说话,他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脸上一点笑都没有。”

    秦桉向着帅哥,“帅哥高冷一点怎么了 ?”

    周清懒得跟她争论,再次叮嘱她好好注意台里的动向,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晚上,周清依旧去了美食街,蒙餐店门口的招牌上写了推荐语:嫩滑驼肉、软糯筋骨。

    这对外地人来说是一个考验,周清没敢尝试,找了一家清真馆子,吃的依旧是面条。

    相较于白天,夜晚的美食街要热闹得多。一路上,不乏一些一看就是外来面孔的人从身旁擦肩而过。

    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就是胡杨林景区,自然聚集了不少游客。

    夜幕悄悄降临,长长的街道看不到尽头,霓虹串成流动的光河。两旁店面里的声浪不断涌出来,掩住了风声,房屋轮廓在深蓝天空下,庄重又清寂。

    周清买了一盒罐装酸奶,慢慢舀着吃,她随着人流前行,又随着人流停驻。

    踮起脚尖,越过一颗颗脑袋,她看见一个小小的摊位,简易桌面上整齐放置着三四排木疙瘩。

    一些人觉得无趣,很快就走开了,空出的位置又被填上。

    周清在看清摊位上坐着的人时,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这算第二次“艳遇”?

    男人埋着头,面前摆放了各种工具,正全神贯注地雕刻手里那块儿木疙瘩。

    乍一眼看去,确实是木疙瘩,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这块儿木疙瘩的形态像神女,那块儿像一只鹰,还有一块儿木疙瘩的顶部长出了一只狗头。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有说没意思的,也有好奇问话的。

    可男人只专注雕刻,不接话。

    周清被一块儿木牌吸引了注意力,上面写了字,她倾身细看,

    内容如下:胡杨木雕(胡杨为珍稀保护植物,此木材使用的是自然枯死的胡杨。生态保护,人人有责)

    其中“生态保护,人人有责”特意加大加粗。

    周清挑眉,莫名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雕的是什么?”

    “多少钱?”

    “可以雕人像吗?我想雕个情侣像。”

    “你这是什么木材?能保存多久?”

    此起彼伏的问询自身后响起,周清看向男人,只见他头也不抬,言简意赅地说:“胡杨尸体,活的不能砍伐,是珍稀植物。”

    周清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手背贴在唇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她看见他虎口处的茧,再看他泛红的指尖,很难想象这样坚硬的木材是怎样雕刻出那些活灵活现的事物。

    这门手艺,还真需要一定的审美。

    胡杨木材结构粗糙,纹理也不均匀,大都变形或有节疤,其实并不适合用来雕刻。可它的缺点也正是它的优点,大自然赋予的纹路里藏着小巧思,稍稍加工,便能够上“艺术”两个字。

    再加上颜色也好看,当个小摆件,绰绰有余。

    身后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周清始终站在那儿没动,她在等他手里的成品,到底会是什么。

    有过许多猜想,但都觉得不对。

    过了一会儿,有人喊,“祁让?”

    那人破开人群挤了进来,催促道:“走了,别雕了,这玩意儿没人愿意买,肉都烤好了,就等你了。”

    “马上,你先去。”男人说。

    “那……那你快点儿,别让我再来催。”

    “行。”

    周清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原来他叫“祁让”。

    来不及多想,手机开始震动,周清看了一眼,走到不远处接通。

    秦桉语气焦急,“出事儿了。”

    “什么?”

    “我还在加班呢,突然收到一个消息。”

    “什么?”周清挠了挠额头,眼睛盯向那个叫祁让的男人。

    她觉得再着急的事儿都着急不过秦桉的说话方式,这孩子讲话讲不到重点。

    秦桉大喘气,说:“台里新立了一部人物传记纪录片项目。目前有三个团队,都在积极调动各方资源,全力接洽潜在的拍摄对象。要是能成功邀请到一位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头部人物参与,将极大提升项目的价值和影响力。”

    “领导很重视,这个项目很容易拿奖的!”

    周清转身吐气,“不就是个项目,急什么呢。”

    “怎么不急,要是你在的话……”秦桉截住了话头。

    周清敏感一滞,人物传记的纪录片拍摄其实挺简单的,但要想拍得有深度有感染力却不是那么容易。

    “你什么时候接到通知的?”周清问。

    “十分钟前。”

    这么普通的一个项目,立得却这么急,周清不得不多想。

    “把三个团队的负责人发给我。”周清说。

    挂了电话,她再次转身看向那个摊位,祁让手里的木雕已经完成了,端正放在桌面正中央。

    来往人流携着霓虹的光不断从眼眸中掠过,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那抹浅黄色显得很特别,周清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这才悄然走开。

    裤子上的木屑像桂花,淡淡的黄色,祁让拍了拍,抬起头来。

    广阔天地,巨大人流中,他瞧见一抹白,隐隐有些熟悉。

    祁让揉揉眼睛,清晰视线里什么也没有,他收拾好东西站起来,走进热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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