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今雅，讨厌下雨天。
准确地说，她讨厌没有月亮的每一个下雨天。
……
谢今雅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计算机系的塔楼。
后来从楼上下来好多人，像是学院的领导。
除了热络地称呼那个人为“明总”，就只剩下了劈头盖脸的骂声，是对着简鹏说的。
很巧的是，“乌鸦嘴”的电话，来得像及时雨。
她接了之后，装作打电话，马不停蹄地逃走了。
她撂下了狠话，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那么难堪。
手机屏幕亮着，正在和“沈大报喜鸟”通话的界面。
沈晴云，她的本科舍友，从刚才的事来说，的确是谢今雅的“报喜鸟”。
以前她总是能精确地占卜到谢今雅明天的运势，晴天还是有雨。
谢今雅说她是“乌鸦嘴”，可沈晴云不乐意，非得把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全改成了“沈大报喜鸟”。
谢今雅撑着伞，雨水像断线的泪珠，滴答滴答地落在她的脚背上。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没有停止的痕迹。
“嘉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电话那头，沈晴云声音急促，像是有点不耐烦。
谢今雅听着，又像是没在听。
她看着校园的出口，慢慢地朝前走去。
就连淌过漫过鞋子的低洼处，黏腻湿冷。
她也并不在意。
她的脑海里只有那个人的身影。
其实七年不见，她不应该这样拐着弯，诘问江铭旭，好像他是个罪犯。
可是谢今雅忍不住。
毕竟是，藏在心底，七年的疑问。
说出口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如释重负。
罢了，无论答案如何。
谢今雅停下脚步，她回眸，看向远去的计算机系院楼。
只要他平安的活着，这就够了。
“阿雅？你不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是不是老师骂你了？毕竟，你保研失败了……其实，你不需要来这一趟，专门来道歉的……”
沈晴云的话音突然变得温柔，谢今雅知道，只有担心她的时候。
沈晴云才会叫她的真名。
“没有，我没事。”谢今雅说道，“只是雨声太大，我有些听不太清。”
“那你可不要说我乌鸦嘴。”沈晴云提高了音量，喊道，“昨天，我可是提醒你带伞了。”
“你可别告诉我。你忘了带？”
谢今雅笑了笑，她叹道：“是啊。都怪我没有听报喜鸟的话。”
“没有带伞，所以，活该成落汤鸡了。”
“啊？那要不要我让跑腿，给你送伞？”
谢今雅赶忙拒绝，“骗你的，宋青繁给了我一把伞。我没淋雨，别担心。”
“你见到他了？”沈晴云的音调一下高了起来。
“嗯。就在计算机系院楼里见到的。”谢今雅平淡地回答。
“只是晴云，你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谢今雅感觉，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中断了一下。
短暂的安静，两个人之间，只有倾泻的雨声。
“我的事，等你来了我住的地方再说吧。”
沈晴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她忽然小声地说道。
“有人来了，我就不和你说了。”
“对了，今晚我可能要加班。你先在外面逛逛，如果晚上不加班，我请你吃饭，再一起回我住的地方。”
还没等谢今雅说下一个字，她再看一眼手机，已然是挂掉的状态。
想是沈晴云在厕所摸鱼的时候，被抓到了吧？才匆匆挂断了电话。
谢今雅看着手机，无奈地摇了摇头。
又想起沈晴云面对的事，她不知不觉又皱起眉头。
她这个舍友什么都好，也正是因为太好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所以无论她到什么地方，谢今雅始终都不能放心。
“同学，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谢今雅猛然抬头，循声看去。
不知不觉，眼前忽然站着一个满头金发的年轻女孩，看着和自己岁数差不多。
仔细一看，谢今雅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女孩局促地问道：“我看你是从计算机系的院楼方向过来的，冒昧地问一下。”
“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比我高一个个头的男生？”
黑色西装的男人？
谢今雅想了想，她还真见到了一个。
“是那个把头发竖得笔直，当身高用的男的吗？”
女孩听过谢今雅的说法，明显地愣住了。
“应该能这么说吧……”女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在院楼。”
女孩欣喜地连忙道谢，接着冒着大雨，加快了步伐，手里还拿着一把折叠好的黑色长伞。
她是简鹏的女朋友吗？
谢今雅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宋青繁的声音，一下子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谢今雅看向宋青繁，满是雨水的额头，他的头发湿哒哒的。
白色衬衫湿透，臂弯夹着灰色的外套，还在滴水。
他是拿着外套当雨伞，冒雨来找她的。
“你怎么来了？”
谢今雅问着，把雨伞往他的方向倾斜，勉强盖住了他。
宋青繁一把擦去额头上的水，他苦笑道：“这不是担心你迷路，特意来送送你。”
谢今雅看向不足百米的西门出口，出了校门，再走一会儿，便是地铁站。
她来时，早就已经记住了。
她看向宋青繁，“就这几步路，你还怕我丢了？”
她浅笑：“我等会坐地铁，去找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忙，你先回去吧，记得换衣服，免得感冒了。”
宋青繁拿过谢今雅手里的伞，他拒绝了她。
“我再陪你走一段路吧，毕竟你第一次来，算是我待客不周。”
“别拒绝我，阿雅。”
谢今雅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宋青繁站在她的身边，她心里总有一种冲动。
一种迫不及待，想要问有关江铭旭的冲动。
难以压制，就像渴死的鱼，奢望水，也奢望氧气。
*
京西大学计算机系院楼。
空荡荡的走廊里，江铭旭由简鹏带着，去往另一栋楼的地下停车场。
一路灯光昏暗，和着远去的雨声，只有两个人清晰的脚步声。
他们之间的沉默，像是被无限地放大。
简鹏头发的末端，一步一抖，倒像是萎靡的刺猬。
江铭旭难得地主动开口：“你也是A大的学生？”
简鹏愕然，他微微回头，才发觉是江铭旭和自己搭话。
“是的，明总。”
身后的男人举手投足，谦卑有礼，看着和自己一般年纪。
简鹏想不明白，明明刚才宋青繁以及院领导都在。
怎么江铭旭，偏偏只让他一个人，给他引路到停车场？
即便绞尽脑汁，他还是想不通。
江铭旭毕竟是捐钱的金主。
就算和谢今雅的关系不一般。
简鹏连带着不想待见江铭旭。
可他也不得不小声地恭维着。
简鹏以为，江铭旭会问关于谢今雅的事。
可是一路上，他只问了这一个问题，便再也没有说话了。
虽然谢今雅离开之前说，她和身后这个男人不认识。
可是简鹏，总感觉江铭旭在盯着他。
敏锐地察觉，身后的这位明总，对他有股莫名其妙的杀意。
不是敌意而是杀意，是平静之中，蕴藏着难以捉摸的危险。
简鹏深吸一口气，但愿是他，察觉错了。
一路战战兢兢，平时觉得去停车场不远的路，时间像是延伸十倍，无比漫长。
直到把江铭旭送上了车，看着远去的车灯。
简鹏才发觉，明明是初秋天气，可他的手心与额头，早已冒出涓涓冷汗。
*
外头的雨，渐渐小了起来。
离西门越来越近，一把黑伞之下，有两个一高一矮的白色身影。
“那个？”宋青繁轻声开口，“你和明总真的不认识吗？”
“我看得出来，其实你们，是认识的。”
谢今雅低着头，看着抖动的白色裙摆。
她沉默良久，没有直接回答宋青繁的问题。
“是明天的明吗？”
“什么？”
宋青繁被她的问题问住，他还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问题？
“是明天的明。”
宋青繁忽然笑了出来，“难道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是吗？
谢今雅没有听到心目中的答案，可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
江铭旭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成了连她的学长，都要称一声明总的人。
想必江铭旭这几年的境遇，是天翻地覆，难以想象的。
谢今雅的心里，总是忍不住去揣测。
江铭旭失踪了这几年，到底是去干什么？
现在，她大概有了答案。
宋青繁看着她沉默不语，也知道自己的话并不好笑。
他温柔地说道：“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的，阿雅。”
“其实没什么，他是我初中同学。”谢今雅扬起脸，故作轻松地说道。
“只是很多年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宋青繁恍然大悟，他看着越来越近的西门，又看向谢今雅。
“我说呢，他一个刚刚回国的富家子弟，怎么会和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扯上关系呢？”
“今天是他第一次来京西大学，是为了签署他母亲的捐赠协议，用作奖学金，他的母亲虞女士，是我们的校友。”
谢今雅静静地听着，宋青繁的说法，和她的猜测大差不差。
江铭旭，大概是回去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宋青繁把手里的雨伞，以及他灰色的外套，交给了谢今雅。
东翻西找，他终于找到了响铃的手机。
谢今雅别过脸，回避宋青繁接听电话。
她看向宽敞的车道，静静地撑着伞，手臂挂着他湿透的外套，有些沉重。
人行道两旁的古树参天，是种植多年的水杉。
初秋天气，还是郁郁青青的，雨水堆积叶片之上，有些亮晶晶的感觉。
一路上，她倒是没有留意，人行道旁边，除了让人感到渺小的大树，就是双向的宽敞车道。
在等宋青繁接电话的时候，谢今雅百无聊赖，观察着来往的车辆。
车辆很少，偶尔一两辆路过，都紧闭着车窗，疾驰而过。
明晃晃的灯光，穿透雨帘，细碎雨点清晰可见。
谢今雅看着，不知何时起，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不远处许久。
她竟然没有注意。
“久等了。”
宋青繁转过身，一脸歉意。
他伸手去拿回，谢今雅手里的外套。
谢今雅把外套递给他，还没到他的手里。
宋青繁突然抬手，触碰谢今雅的头发。
谢今雅本能地想后退。
“别动，有个小虫子。”
她只能紧张地待在原地，宋青繁突然离她很近。
他涌动的喉结，在自己的眼前。
谢今雅慌忙地低下了头。
他的动作轻柔，很快便把虫子弹走了。
谢今雅把外套还给了他，往后退了两步，面带笑意。
“谢谢你，宋学长。”
“阿雅，你总是这么客气。”
宋青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责怪的意味。
谢今雅抬头看向他，忽然轻松地说道：“我倒是有一件，很不客气的事情，想要和学长说。”
“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帮忙？”
她想和他提沈晴云的事，她知道，宋青繁是不会拒绝的。
宋青繁含笑，“只要我能帮上忙，什么时候，我都有空。”
“只要你需要我。”
这话听起来……特别的庄重肃穆……
谢今雅惊住，眼前的男人，一眼不眨地盯着她。
虽然她知道他不会拒绝，可是……
她看到他眼神里，流露出来迫切的欲望。
往常的他，是最平和不过的。
今日的宋青繁，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是江铭旭？和他说了什么吗？
谢今雅的心思突然很乱，她着急忙慌地低下头。
沈晴云的事就在嘴边，可是她却张不开口。
“改天再说吧。宋学长，我先走了。”
谢今雅落荒而逃，头也不回的，往前急走两步。
又想起自己手里的伞，是宋青繁给的。
她得还给他，谢今雅又急急地转身。
转身一刻，她看见，宋青繁盯着不远处，那辆停靠已久的黑色轿车。
他根本没有察觉，谢今雅已经转过身，正看着他。
“学长，在看什么？”
谢今雅走近，突然在他身后出声。
宋青繁像是被吓了一跳，他冷不丁地回头。
“你不是走了吗？”
“把伞还给你，我再走吧。”
“你是女孩子，伞还是给你吧，别感冒了。”
宋青繁宠溺似地，帮她整理肩上的帆布背带。
“要是考研需要什么资料，可以找我。”
谢今雅点了点头，“你帮了我这么多，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宋青繁笑道：“非常乐意，等你考上京大，我再为你办庆功宴。”
*
谢今雅出了西门，往回看。
宋青繁的身影消失不见，他已经回去了。
小雨停歇，她收起长柄伞。
站在路边，辨别地铁口的方向。
她不是路痴，只是不知道，出了校门之后，沈晴云又没空，她该去往何方？
此刻的迷茫，像极了初三升学那年的暑假，唯一不同的。
是此时她知道，江铭旭还活着。
就这样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
听宋青繁说，西门这一带，是很老的房子。
住的一般都是退休的教职工，所以很少人出没，倒是清静的很。
一辆黑色轿车经过，猝不及防，溅起一大堆水花。
还好她站得远，水花只是溅到她的裙摆上。
那车犯案之后，倒是识相地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谢今雅正苦恼没事做，竟然有人撞她的枪口？
她大步地走上前，敲了敲他的车窗，想好好地和他理论一番。
车窗降下的一刻，谢今雅后悔自己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