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
我不再给他任何组织语言反扑的机会。
“穿上鞋。”我命令道,转身走向门口,不再看他,“立刻。”
身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几秒钟后,传来他极其粗重的、压抑着巨大情绪的喘息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极其迟缓的动静。他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什么,最终,妥协般地,踉跄着跟上。
脚步声虚浮地响在黑暗的楼道里。
走到车旁,他再次迟疑了,看着车内洁净的座椅,又看看自己满身的污秽和正在渗血的手臂。
“进去。”我没有丝毫容忍他矫情的耐心。
他僵硬地坐进副驾驶,尽可能减少自己与车内的接触面积,像个被押送的囚犯。
车子驶出后巷,汇入车流。密闭空间里,血腥味、消毒水味和他身上那股堕落的绝望气息更加浓重。
他始终偏头看着窗外,脖颈绷得很紧,下颌线咬得像石头。但这一次,不再是全然的崩溃和麻木,那紧绷里透着一股压抑的、屈辱的愤怒和…被看穿玩弄后的冰冷死寂。
车子驶入公寓车库,乘坐电梯上楼。
整个过程,他异常沉默配合,但那种配合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令人不适的顺从。仿佛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已不再关心。
走进公寓,他站在玄关,看着屋内极致奢华却冰冷空旷的景象,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换上拖鞋,动作机械。
我给他水,他接过,没有喝,只是握着,指尖冰凉。
我交代客房的位置,他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我转身走向主卧。
“为什么?”他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嘶哑,却不再是困惑,而是淬了冰的、带着毒钩的平静,“,给我包扎,给我地方住…”
他慢慢转过身。灯光下,他的脸苍白,但那双眼睛黑得吓人,里面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成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空洞,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
“…是打算亲手把我洗干净,”他顿了顿,视线像冰冷的刀片,一寸寸刮过我的脸,“然后,再一点点…亲手弄脏吗?”
“毕竟,”他向前走了一小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亲昵耳语,“比起直接消费残次品…享受‘改造’和‘掌控’的过程…对您这样的人来说,是不是更有趣?”
他站在那里,手臂上的血还在慢慢渗出,浑身散发着落魄和狼狈,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却危险得令人脊背发寒。
顶级牛郎的洞察力和情感操控,即使在他最不堪的时刻,也依旧化为了本能,精准地刺向最恶毒的可能性。
我看着他,看了几秒。
然后,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梢。
“很有趣的假设。”我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几不可查的、仿佛被取悦了的玩味,“那就好好表现,让我看看…你这件残次品,到底还有多少‘改造’的价值。”
说完,不再看他骤然晦暗下去的眼神和更加紧绷的身体,我转身走进主卧,关上了门。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内外。
门外,是死一样的寂静。
但这一次,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寂静之下,不再是无声的崩溃,而是某种冰冷、愤怒、在绝境中重新凝聚起来的、带着剧毒的东西。
他不再只是一条丧家之犬。
他成了一颗被强行从泥里挖出来、擦洗干净、却不知道会何时以何种方式引爆的……炸弹。
一夜浅眠,意识像绷紧的弦,被门外任何一丝微不可察的动静拨弄。
直到天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冷冽的线条,我才放弃挣扎,起身。
换上惯常的家居服,丝绸滑过皮肤,带来一丝冷静的慰藉。拧开门把手的瞬间,我刻意让表情归于一片淡漠。
客厅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谧。晨光清洗着房间,一切都纤尘不染,井然有序,除了……沙发上那个多出来的存在。
他醒了。或者说,他早就醒了。
拓海坐在沙发边缘,背脊挺直,但姿态并不紧绷。那件白色浴袍被他穿得一丝不苟,带子系得整齐,领口妥帖地合拢,遮住了所有伤痕。他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苍白,却有一种奇异的宁静。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来。
没有预想中的戒备、愤怒,或者麻木。他的眼睛里甚至带着一点刚刚好的、尚未完全清醒的朦胧,但在触及我目光的瞬间,那层朦胧迅速褪去,漾起一层极浅淡的、近乎温柔的微光。嘴角自然地向上牵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不夸张,不油腻,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种“你醒了”的安然,仿佛我们早已如此共度了无数个清晨。
“早。”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熨帖,像温过的清酒滑过喉咙。
我顿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警惕起来。这太不对劲了。这不符合一个昨夜刚被撕碎所有尊严、强行拖入陌生领地的人该有的反应。
我没有回应,径直走向厨房的咖啡机。背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温和地,如同羽毛般落在我的背上,没有重量,却无处不在。
咖啡豆研磨的噪音打破了寂静。我专注于手中的动作,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
“需要帮忙吗?”他的声音在咖啡机的轰鸣间隙响起,距离近了一些。我猛地回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岛台对面,隔着光洁的台面看着我。他的脚步很轻,带着伤后的谨慎,却没有丝毫侵略感。
他站在那儿,像一株需要倚靠什么的植物,微微倚着岛台,目光真诚而坦然,甚至带着一点因为“可能帮不上忙”而产生的细微歉意。顶级牛郎的本能——在任何环境下,迅速找到最不令人反感、甚至能激发微弱好感的姿态。
“不需要。”我的声音比预想中更冷硬一些。
他像是没察觉到我的冷硬,目光落在咖啡壶上,轻轻嗅了嗅空气里的香气,露出一个纯粹欣赏的表情:“很香。你的咖啡豆一定很好。”
避开了所有敏感话题,绕开了所有可能引起冲突的雷区,用一种最平常、最无害的赞美作为开场。他在重新铺设对话的轨道,试图将我们拉回一种“正常”的、甚至可能略带“温馨”的假象里。
我接过萃取好的咖啡,没有看他。
“冰箱里有食材,自己解决早餐。吃完收拾干净。”指令依旧简洁冰冷。
他点了点头,非常自然,仿佛理应如此。
“好的,给你添麻烦了。”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恰当的感激,恰到好处地凸显了我的“收留”之举,却又不会显得过分卑微。他转身走向冰箱,动作流畅,没有昨夜那种笨拙或暴躁,即使穿着不合身的浴袍,也莫名带出一种属于这个空间的协调感。
他拿出鸡蛋和牛奶,开始处理。动作熟练又仔细,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力,仿佛煎蛋是一件值得投入全部心神的大事。灶台的火光映着他低垂的眉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竟有一种近乎脆弱的认真。
这画面……该死的具有欺骗性。
我靠在岛台边,喝着咖啡,冷眼旁观。我知道这是表演。最高明的表演,就是连自己都几乎信以为真,用无比真诚的底色,去演绎一个精心编织的幻象。他在试图瓦解我的防御,不是通过对抗,而是通过……渗透。用这种无害的、甚至称得上“美好”的日常景象,一点点软化我的边界。
他很快做好了简单的早餐,一份煎蛋,一杯牛奶。他甚至多做了一个盘子,放在岛台我这一侧,语气自然得像相处多年的室友:“不知道你吃不吃,就多做了一份。手艺不好,别介意。”
煎蛋的边缘有些焦黄,是平常早点里中常见的卖相。
我没动那份早餐,也没说谢谢。
他并不在意,自己坐下,安静地开始吃。吃相很好,不急不缓,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被严格教养过的痕迹,与他牛郎的身份和自述的“贪婪堕落”形成诡异的割裂感。
餐厅里只剩下细微的餐具碰撞声。
过了片刻,他放下杯子,抬眼看向我,目光清澈而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恰到好处的忧虑:“你……昨晚没睡好吗?看起来有点疲惫。”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像怕惊扰什么,“是因为我吗?我很抱歉。”
看,来了。不是质问,不是抱怨,而是关怀。将焦点从他自己身上移开,精准地投射到我可能存在的细微不适上,用一种饱含歉意的温柔包裹起来。这是情感操控里最经典的招数之一——共情式切入,让你不自觉卸下心防,甚至可能反过来安慰他“不是你的错”。
童年的那个少年,也会这样细腻地察觉别人的情绪吗?或许会。但那时的关切是炽热的、毫无保留的。而此刻这份“温柔”,底下却盘绕着无数精心计算的丝线,冰冷而致命。
我放下咖啡杯,杯底与台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打断这片被精心营造的、虚假的平和。
“你的歉意很廉价,拓海。”我直视着他,目光锐利,试图剥开那层温柔的画皮,“就像你昨晚承认的那样,纯粹出于贪婪。所以,省省你的表演。安静吃完,然后,把你和我这里,都恢复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