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比对一番课表，再结合其他的时间，决定在周五下午到晚上进行辅导。
辅导的地址选在校图书馆二楼自习室。
华星大学的图书馆刚装修过，自习室桌椅崭新，桌上还会摆上一盆小花。
江易春拎着包输入自习室的密码，顺手推入门。
“何学长？”
何尹昕的手正落在键盘上，一边还发着语音：“你这里有明显错误，负显著直接放上去与你要证明的正显著相悖。”
“要么换数据，要么换样本。”
他原本平淡的语气中夹杂些急切。
对面手机传来撒娇声：“老何，你别这么严肃嘛。”
他叹口气：“没严肃。正常说话。”
“你毕业论文有大问题。这样下去毕业几率……”
江易春轻咳几声，早已在他面前坐下。
何尹昕抬起头，对着手机那头道：“我现在有事，网上也有代码，你可以去搜一下，换一下变量放进去跑。”
对面的声音清亮：“好嘞，谢谢老何啦。”
“不客气。”
他摁下语音通话，抬头看向江易春：“江易春。”
江易春对上他那双平静的眼睛，她脑子里闪过一大堆应对的话。
热情问好？点头示意？还是……
机器人，机器人一定是需要官方的回答。
她嘴角颤抖，开口：“何尹昕。”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直到何尹昕从包里摸出两张纸：
“这是合同。”
“初稿。”
“啥？”
江易春放包的手顿住。
不过是辅导和陪餐的利益交换，这人机直接整了个合同出来？
她脑海里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先婚后爱剧情……
不爱、协议、结婚、暗恋、误会、离婚、破镜重圆。
她原本纠结半天的脑子再次一片空白，手却如有肌肉记忆一般伸向那份合同。
她拿起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保研辅导与陪同就餐协议》。
她扫过密密麻麻的文字，目光很快落在一些关键字句上。
【如辅导不成功，江易春未能保研，则退还补课费，价格由双方协商决定。】
【如江易春未能保研A大，则由双方协商决定是否退还补课费及退还比例。】
【陪餐时间由合同双方协商决定，何尹昕方暂定一周陪餐三次，如遇不可抗力或特殊情况，依条件增减。】
【何尹昕食物强迫症病情不确定性大，如其未能恢复，则由双方协商决定是否支付补课费。】
江易春越看眉头拧得越紧，眼前只剩下“双方协商决定”六个字。
她“啪嗒”一声将合同放在桌上：“学长，我觉得不用那么严谨吧？”
她的脑袋瓜开始调动起学过的一些法律知识：“虽然这个合同看着挺合规的，但总不可能为了我的保研，我们就要去法院走一趟了吧？”
“法院离我们学校近，也不代表能经常去那边晃悠啊。”
何尹昕停下揉搓着的指尖，抬头看向她：“合作的要求不严谨，执行起来就难。”
“合同的形式执行起来方便。”
“至于去法院的问题，只要协商好，不至于闹上法庭。”
他面无表情念着：“我说过，我们合作的本质是利益交换。因此，这份合同是双方劳务活动的交换。”
江易春眉头依旧紧紧拧着：“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这只是一个……条例？”
“毕竟正常人谁会写这种合同啊，太奇怪了吧？”
何尹昕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我。”
江易春干笑两声：“对哦。哈哈，学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轻咳一声，继续道：“只要你也自愿，合同就具有法律效力。那么你就不能把它理解成条例，它就是一份合同。”
“而且，我不认为里面有损害你利益的条款。”
“合同里有很多可协商的地方。”
江易春彻底说不出话，她重新低头看向那白纸黑字。
她早已给眼前人贴上一个“怪咖”的标签。
只不过那表达精准如网的合同、以及他从始至终强调的“利益交换”，最后也混得个逻辑自洽。
他看着就公事公办，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不夹杂任何一丝私心。
何尹昕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你可以不用签，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们的合作可以就此终止。”
“你要的保研资料我也发给你，只不过我不会提供任何讲解服务。”
他的尾音夹杂些许颤抖。
江易春抿抿嘴，指尖在身侧轮转。
合同上的“双方协商决定”其实大部分利于自己。
甚至“补课费”都是“双方协商决定”。
这与那些“契约情侣”完全不一样，至少自己作为女方，没有那些高价违约费。
其实还挺良心的。
她松一口气，开口：
“行，我签字，但合同条款的钱财具体怎么分，保研后说，行不？”
“完全可以。”他的语调平缓。
江易春从包里摸出笔盒，拿起一支黑色签字笔，在横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何尹昕也签下自己的名字，将合同分成两份、分别留存。
“好了，坐吧，我们开始辅导。”他笔直坐着，从一边拿出一大堆书。
江易春默默看着那一本本书啪嗒啪嗒落在桌上，桌上绿植的叶也随之摆动。
她眯起眼：“这、这些是什么？经济学和高数的书籍？”
“嗯。我本科时留存下来的书和笔记。”
他又从一边摸出一份小册子，推到江易春面前：“江易春，这些是A大笔试、面试历年的题目。”
“英语的话，我看了你发给我的资料，我认为我的英语是远不如你的。”
“所以，我觉得你不需要我辅导，英语题目就包含在这些历年试题里了，你回去自己做一下就好。”
何尹昕摸摸下巴，看向电脑，眉头皱起。
他一手攒成拳：“至于论文，是我个人的问题。”
“我在这里要向你道歉。”
“啥？”
江易春一时没对接上他的脑电波，呆愣愣看着他。
他的话直接掉到地上。
何尹昕捡起话，开始解释：“其实论文对你来说，没那么重要。甚至对于经济这个大类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
“我是因为论文破格进了A大的笔试、面试。你的绩点排名加上英语成绩，应该能过线。”
“我表达失误对你造成情绪上的压力，我需要表达我的歉意。”
江易春晃动着身下的椅子，她朝后挪几步。
她急忙挠挠头，摆摆手：“学、学长，你别突然这样搞啊！”
“这不是你的问题，我、我本来就很喜欢给自己压力，你、你不要内疚哇，我从来没怪过你。”
“我知道保研很残酷，你只是揭示这个真相而已。”
何尹昕攒成拳的手缓缓松弛开来，他点头、微微蹙起的眉头也落下来：“感谢理解。”
他抬头看她：“所以，你还需要我辅导论文吗？”
江易春再次透过他的镜片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
“你还需要我吗？”
她脑子里再次冒出一些深情男二被拒绝的戏份。
她甩甩脑袋，这些电视剧被她主动掐断，用理性取而代之。
她直直对视他的双眼：“我想我还是需要的。”
“我看了A大夏令营流程，面试的时候需要小组合作三天写完一篇论文。论文可能会用到数据分析软件，就是Stata。”
“可惜我们计量经济学课程不教这个软件，学长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她双手搭在笔记本上：“所以，我需要你教我这个。”
何尹昕眼波流转，轻出一口气：“嗯。下次辅导就教你，今天先复习高数和经济学。”
“以后就数据分析软件一天、常规课程一天。”
江易春露出笑容：“好，谢谢学长！”
何尹昕嘴角微微扬起：“合作共赢，应该的。”
桌上的小花从沐浴窗外的阳光逐渐被浸泡在屋内的灯光中。
江易春伸个懒腰，看向窗外已经黑乎乎的天空，她低头瞟一眼手机，已是傍晚五点半。
中午凑合吃的自选菜早就变成她脑海中的灵感，咕噜咕噜消失在思维的海洋中。
咕噜咕噜的声音从大脑一路传到肚子。
她趴在桌子上，思绪开始涣散。
何尹昕讲题确实有他的一套，比起那位一直在课堂上吹嘘自己海外留学经历的高数老师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如果说那老师是空有大厨名号，只会做一些除了外表一无是处的贵菜。
那么眼前的男生则是更像精雕细琢的烘焙大厨，他能将所有的知识点像食材一样揉合在一起，最后烤出一盘香喷喷的曲奇。
曲奇、香喷喷的曲奇，用黄油和小麦烘焙出的曲奇……
再加上一杯热乎乎的红茶，在这种半冷不暖的天里闷下一大口，自己估计能原地复活。
“好想吃曲奇啊……”江易春呢喃出声，指尖在书皮上轻轻划过。
她听见耳边的放笔声，而那讲题声不知何时停歇。
“你想吃曲奇吗？”平淡的声音里夹杂一丝波澜。
江易春仰起头，发现何尹昕垂眸看着她。
她觉得自己耳根有些烫，嘴上开始跑火车：“想哇，想得不得了了，我现在就想马上泡一杯红茶，假装自己是英伦贵妇，在品尝我的下午茶、哦不，夜茶。”
“但要我真的成为英伦贵妇我肯定是拒绝的，那个地方确实没什么好吃的。”
何尹昕侧过头，避开她的视线，转头就开始在包里摸索起来。
江易春盯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思绪飘到手机那头的“曦曦学姐”身上。
他的手也又长又白，可惜是个人机，估计夸他也只会说句“谢谢”。
不过这样也好，保持安全距离令人心安。
“曲奇饼干。伯爵红茶味的。”
那双手的指尖夹着一块深咖色的饼干，饼干外套着个浅蓝色透明包装。
江易春原本无神的双眼一下亮起来：“何学长，给我的吗？”
他点点头，将饼干推到她的面前：“我有一个朋友说你喜欢吃甜食。”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送了我一杯奶茶。”
“这是我们第一次辅导，我应该给你回礼。”
不等江易春反应过来，何尹昕从包里拿出一整盒曲奇。
虽然包装不大精美，只是盒子上面印上品牌logo，但里面的曲奇个个泛着淡淡的黄油香。
江易春只觉得自己嘴里的口水如同洪水泄闸般涌出，她知道自己能抵挡奶油小生，但抵挡不住黄油曲奇。
她声音有些变调：“全给我的吗，何学长？”
何尹昕点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全给你。”
“那、那就不客气了！”江易春立刻将整个盒子塞进包里，“噌”的一声站起来，“所以，何学长，现在辅导应该结束了吧，我们可以去吃饭了。”
“我要完成的工作也要开始啦。”
何尹昕也站起身，开始往包里塞着东西。
江易春站在自习室门口等他，顺手摸出他递来的曲奇。
撕开包装袋，她咬下一小口。
“咔嚓。”
曲奇立刻断开一小块，落在她的舌尖。
酥脆过后，那小块曲奇就缓缓在她舌尖融化，糖的甜味最先刺激味蕾，随后是红茶淡淡的清香。
最后，黄油的奶香裹挟着麦芽的气息姗姗来迟，满足她对糖油最本能的渴望。
江易春深吸一口气，她只觉得刚刚被高数和各类经济学定义充斥的大脑一下清明起来，还能再复习更多知识点。
“我收拾好了。”何尹昕的声音将沉溺于曲奇中的她拉回现实，“你打算吃什么？”
江易春朝他笑笑，拎起手中的包就往楼梯间走。
她背对着他，语气轻快：
“去食堂。”
“吃我最喜欢的一个窗口。”